那年,是十五岁的顾来决,在城门救下了饥寒交迫的南宫离。
那年,南宫离也不过十二岁,母亲已离开她四年,她亦在南宫府中历经四年沧桑,饱受磨难。
“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啊?”
彼时,南宫离被顾来决带回了顾府,看着面前府邸的华贵装潢,和面前少年身上的华服美饰...
她暗自揣测,这是遇到少爷了。
“我...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城玩,然后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少年手里的碗盏,放在桌上,不自觉地眼神闪躲。
她不想招惹是非,她得好好听话,才能带母亲离开那里。
她身上的伤痕,已被少年府上的医者悉心包扎,衣服也换成了舒适柔软的面料。
少年轻轻牵起了她的左手,端详起了那一串红绳:“你家里人怎么也没来找你,今日若不是我碰见了,你在街上冻死了怎么办,”他不禁困惑,“这红绳上拴的可是上好的翡翠,怎么你穿的如此破烂。”
她猛然抽出手,急切道:“这可不是我偷的。”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是她的护身符,她带在手腕上,从未解下。
顾来决笑了一声:“干嘛把我想这么坏,我没觉得是你偷的啊,所以我是问你衣服怎么回事。”
南宫离也不记得当年怎么搪塞顾来决的了,反正当时她觉得这个小少爷聒噪极了,问东问西的,难以敷衍。
她大致就是骗他,自己比较淘气好动,喜欢到处游荡,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摔的。也正因喜欢乱跑,总是把衣服刮破,干脆就随便穿穿。
后来顾来决终于不再追问,倒是拉着她去自己的房间,说要给她看些新奇玩意。
“看到没有,知道这是什么吗?”顾来决一脸得意地举起一块令牌,展示给面前懵懂的小女孩。
“伤...门,这是什么?”南宫离对此一概不知。
顾来决拉着她从四千年前黄帝蚩尤之战讲起,一路讲到六大天门。
他又给她展示自己摆在桌上的各式草药,展颜道:“本少爷可是对毒颇有研究,生来的天赋,故而轻而易举就入了伤门,诶,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离。”
“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顾来决,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梨子吧,”他看向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满眼好奇的女孩,又想起她伤痕累累的模样,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以后别再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了,多痛啊。”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要是将来有人伤害你,你就找我,我毒死他,分分钟的事情。”
南宫离见他如此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这么容易,那天下的坏人不一下就被你干掉了?”
顾来决真的沉思了片刻,认真道:“天下的人,我可能现在还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保护一下你,我还是有信心的。”
南宫离望着他的双眸,沉默半响后,轻声道:“谢谢你啊,顾来决。”
虽然面前的小少爷看起来不是很靠谱,又有点自大,但他真的很善良,很善良。
那日至深夜,顾来决说什么都执意要亲自送她回去。
她害怕露馅,只能胡诌了一个附近的府宅地址,下了马车跟他道别后,待马车行远,她才偷偷地跑回了南宫府。
她爹和新夫人明日才要回来,她趁夜溜进居所里,迅速换下了这身不属于她的衣裳,将其整整齐齐的叠起来,妥善收纳。
想来,便是萍水相逢一场吧。
新夫人对她还能跑回来这件事感到很惊讶,但许是她爹也觉得这次有点过分了。自那以后,再没有过类似的事情。
后来某一日,她外出采买之时,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她一惊,回头只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庞。
正是顾来决。
他气势汹汹,但语气却充满委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不住在那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满心疑惑,“我去那里找过你,他们说根本没有南宫离这个人。”
南宫离脑子转得飞快,她将他拉到一旁,先是好好安慰了他一番,接着又编了个新的故事。
她讲,她的父亲不喜欢她同外人来往,所以要是顾来决找上门,她就有麻烦了,出于担心便没有告诉他真实住址。
并且父亲对她过往喜爱出逃一事大为震怒,于是罚她帮家里行采买之事。
挺拙劣的吧?
少爷实在单纯,他又信了。
甚至还为方才质问南宫离感到懊悔不已。
自那以后,南宫离多了个朋友。
采买的时光对她来说更欣喜了,因为她可以趁这个时间,和顾来决相处共度。
他们二人或是穿梭在商铺间,或是谈心于台阶下,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分别都依依不舍。
顾来决每次相见,都坚持要给南宫离带礼物,她屡次推脱,终究还是坳不过固执的小少爷,他说:“小梨子,我不在的时候,就让这些东西陪着你。”
南宫离要藏匿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但每当看见它们,便觉得这是苦难岁月里的一抹甜蜜,顾来决给予的温暖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助她寻得属于自己的自由。
这般苦乐交织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南宫离距离她的十五岁,仅剩一年之遥。很快,她就能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这里。
然许是上天无情,在她人生曙光即将显现之际,却又迎来一记重击。
同年,新夫人和南宫齐的儿子出生了,她南宫离更显的多余。
南宫家虽然远比不上顾府的荣华富贵,但也小有积蓄。新夫人原只想耗着南宫离,让她为奴为婢,哪天用不顺手了赶出家门便是。
可祸害遗千年,她哪日又跑回来,要与自己的宝贝儿子争财产可如何是好?
新夫人心里也知晓,这么多年,南宫离在府中万分顺从,少有差错,南宫齐也逐渐对这个女儿生出了些心疼的意味,有意补偿。
这样下去,后患无穷,必须得想个办法,一举把南宫离彻底除掉才是。
那噩梦般的一夜,终是降临。
南宫离还在睡梦中,就忽而被疼痛惊醒。新夫人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地板上薅了起来,丢在院子中央。
她还全然不知发生什么,周围的下人就在新夫人的命令下,拿着趁手的工具,一下接一下地往她身上挥去,毫不留情,疼痛难忍,她痛苦地尖叫着,抱头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却无济于事。
顷刻,衣襟已然被血浸透。
南宫齐闻声醒来,意欲阻拦,却见新夫人大叫道:“这小贱人要害我们的儿子,管事昨夜亲眼所见她要拿着开水泼我儿子身上,还好被拦住了。”
那管事哆嗦着嘴在一旁应和着,几位下人也出来作证。
南宫离快要呼吸不上来,身上的痛快要撕裂了她,可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似是被吞噬于血气翻涌的喉咙里。
新夫人又拉着南宫齐进入睡房里,边恶狠狠地说一早便要报官把她抓起来。
等后来,殴打她的下人都累的满头大汗,
趁着几人去厨房喝水休息的间隙,南宫离趴在地上,身上几乎皮开肉绽,几度晕厥。
她颤抖着扯开衣服的一角,吞下了里面的药。
这药是顾来决曾送给她的礼物之一,是他亲手制作,由毒药改良而来,可以一时助人补气蓄锐。
顾来决那时建议她,要放在随时能拿得到的地方,哪天身体不适了就服下。
于是南宫离便把这药缝在了衣服里。
随后,她拖着残破的身躯,凭着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走出了南宫府,她心里始终默念着,母亲,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的。
自从两年前,经历那次被新夫人丢在城外的无措后,她日日锻炼,磨练身体更磨练心志,就是为日后的不测之时作准备。
她跌跌撞撞地闯入一家药铺,用里面的药物给自己涂抹伤口,又用绷带缠了厚重的一圈又一圈。她解下了红绳系着的翡翠,将它留在了原地,权作报酬。
她不知道该往去往何方,但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地。
临行前,最遗憾的便是没有机会与顾来决告别,但她相信,有缘自会相见。
自离开南宫府那日,一切都顺遂了起来,她在路途中凭着自己的本事赚了盘缠,伤势亦逐渐好转,没有留下后遗之症。
冥冥之中,她一路向东而行,后面的事情便与洛不归与付阑记忆中自己的过往,颇为相似了。
她到了永安城,登上了永安山,最后步入死门之中。
入了门,方知大掌门郭立竟是母亲的叔叔,郭立平时忙于门中事务,鲜少理会家中之事,他只知侄女不幸病逝,却不知晓其女儿却是遭遇如此劫难。
他对南宫离万分心疼,也因着如此,当她提出想要拜洛不归为师,郭掌门当即破格应允。
“所以,我央求着师父此行带上我,也有我的私心。”那串红绳上面的翡翠虽已逝去,但母亲对她的祝福永伴其身,“我还没有做到我的誓言,还没有带我母亲离开南宫府,那里不是她的归宿。”
“你家住何处?”洛不归遂开口询问,无论如何,她定要助小徒弟完成此心愿。
“京城。”顾来决缓缓开口。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年前,南宫离突然失踪了,他日日等在市集处,却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
因着南宫离曾对他说,她父亲不喜她与外人相交,他若是去南宫府上找她,会让她陷入麻烦,故他始终忍耐着。
可过了许久时日,他再也按耐不住,担心她是否出事,去到了南宫府。出来接见他的是南宫夫人,彼时他还诧异,这个女人看起来万分精明,与南宫离描述中温柔和善的母亲截然不同。
南宫夫人称,南宫离从来没什么朋友,许是又逃出府不知道去哪玩了。
南宫夫人还递给了他一个包袱,他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他曾赠予她的物件,还有初见时,送给她的那身衣裳。
南宫夫人笑道:“那丫头前些日子让我帮她处理掉这些东西,说都是些垃圾。可我看这东西都好得很,便留下来了,没想到是顾少爷您的啊。”
他记得当下那份感受,拎着那袋包袱,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南宫府。
他打发走了车夫,独自漫步于京城街道。不经意又至市集,他抬头望去,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是南宫离的身影,奔跑着、跳跃着、欢笑着、嬉闹着。
如今看来,却似一场荒诞之梦。
平日里骄傲惯了的大少爷再也忍不住了,坐在他们二人常交心的台阶上,掩面而泣。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
“顾来决和南宫离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女孩温柔可爱的笑意在脸庞荡漾,她同自己拉着勾,如是说道。
“你是个骗子,“他声音沙哑,忍不住地颤抖。
倔强如他,此后仍日日守候于市集,翘首以盼着心里念着的身影,终是未果。
直到师父发了火,一纸书信送到了顾府,顾大人更是愤怒,他好不容接受了自己儿子脱离官场,日后成为江湖中人一事,如今却又不好好跟着师父学习,天天在家门口晃悠。
至此,他才在师父父亲的双重压力下,极不情愿地回到了伤门。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南宫离了。可没想到这次出山解决求助一事,竟又让他遇见了朝思暮想之人。
可没想到,经此一别,她竟成了死门之人。
顾来决不敢细想她经历了什么。但反正这次,他自是不会再给她机会让她从眼前溜走;他会死死地跟着她,看着她。
保护她。
他心底越发好奇,过往之事必有蹊跷。可鉴于她总是口无真言,他觉得问了也是徒劳。
据他观察,南宫离对她师父洛不归,很是尊敬崇拜。于是他便找准时机,私下拜托洛不归帮忙询问过往之事。
因此,便有了洛不归起初的出口相问。
可现在,二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后悔。
虽解开了误会,知晓了所有的真相,可这过往未免太过残忍。而故事的主人公南宫离,又再次回忆了这惨痛的过去。
顾来决低下了头,不忍再看她,只缓缓道:“对不起。”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起伏,仿佛在默默吞咽着这份深藏的苦涩,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哀痛。
南宫离见状,连忙挪着身子,挤到他身边,望着他的脸,认真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最开始就是我骗了你,后面又不告而别,让你如此担心受伤。而且,若是当初没有你给我的药,我也是难以逃脱的。”
见少年抬起了头,眼眶红的似能滴血,她脸上又浮现标志性的笑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要我说,我当时就该跟你说实话,然后你直接冲到我家,三两下全部把他们干趴下。”
她双手在面前挥舞着,极力想逗笑面前之人。
顾来决望着她,避开她乱动的手臂,双手稳稳地将她拥入怀中。
三年前,也是这双手,托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你别想再骗我了,以后都别想了。”他一字一句道,夹杂着委屈,却满是坚定。
南宫离顺势拍了拍他的背:“不会了,我保证。”
其余三人假装看向别处,内心亦被此情此景所触动。
但温情时刻自然珍贵而稀少。
忽而,水云身感知到异样,一股带着侵略之意的气息正悄然逼近。
“是它来了。”他紧握腰间长剑,金芒隐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