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施光下午并没有休息,他送白歌去市区的医院了。白歌的病看起来很严重,需要送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
考虑到东门峡明天不知何时而来的天罚,也是因祸得福。
下午顾时并没有在宿舍休息,他继续在厂房里瞎逛,犹入无人之境。顾时没受任何阻拦,下到排水层。这一层比任何一层都要潮湿,因为它离江河最近。顾时甚至可以听见水流拍打机械的声音。
顾时利用悬浮梯来到有裂纹的那个闷头前,这么一看,发现问题不止有裂纹。
“密封性也不好,小了。”松的很,顾时感觉自己的手再用点力,可能这玩意儿都能掉下来。
“材料也不好。”在下面看不清,借着悬浮梯一上来就发现问题了。这材料不像是精金,倒像是仿金属漆大塑料。
顾时感觉验收人的草包程度远超顾汾,这怕是连验收仪式都没来看一眼的程度。这玩意儿,合格证都没有吧,这是过了多少中间商,贪了多少。
顾时对问席从容:“你可以改吗?”这种精加工器具,还是得高精度机器来,顾时可不敢冒这个险。当然面前这个假冒伪劣产品绝对是废品加工出来的。
顾时看着面前的闷头材质肉眼可见好起来,裂缝也迅速消失。与此同时,体积也膨胀起来,将整个管道严丝合缝遮住。这时顾时再敲,发出的不是“空空声”,而是沉闷的合金声了。
“我两真是过来做义工的。”顾时摇摇头。一个闷头大概比5个顾时还大,认真加工不知道要多少钱。
席从容说:“贪污是挺严重的。”那个工厂集控系统也破破烂烂,几乎只有发电机自带的系统是稳定的。不知道当初设立所谓的远程控制,又花了多少资金。
顾时灵机一动:“能举报吗?”这种害人工厂,被举报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五日后上门调查。”席从容早想到顾时会这么说,他也早就干了。
顾时不解:“五天后?”
“嗯,这里有中央出资。”所以要等中央派调查组。等调查组来,洪水可能已经把这里淹做一片汪洋了。
“害!小同学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是林师。他发现顾时在那里近看闷头,出声提醒。
反正事情已经办完,顾时老实地操控悬浮梯降落,表面上是这样。林师凑过来,左看右看:“嚯,你还知道把防护升起来,家里有人做过?”一般的操作都操作不来。
顾时不会,问题是席从容会啊。顾时其实知道这玩意儿正规来说需要特种作业证——但这个东西就被随意丢在走廊上,甚至没有收到工具间里,足以说明东门峡这地也不在乎这个。
如果没有席从容,顾时肯定不会自己上去。
“算是吧。”席从容是机器,勉强算长辈的夏佳澄更会。顾时想起夏佳澄规整、严格执行安全措施的厂房,心说不愧是表率。夏佳澄那个悬浮梯,可是有设备锁的,不可能像这里一样是个人都能使用。
“难怪你对厂房这么熟悉。”林师的作风很东门峡,完全不在乎顾时有没有资质使用使用器械:“你刚刚在静距离观察闷头?”
顾时点头,岂止是观察,直接上手改造了。林师笑了笑,说:“学生就是这样,我都给你说了这玩意儿漏水很正常。”说罢,他抬头,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这不是有裂缝的……算了肯定我记错了。”林师摆手。对东门峡作风有所预料的顾时猜测:林师该不会,根本不知道有几个闷头吧。
他才来都知道,只有一台机器在换机组,那就只有一个闷头来阻挡进水!
“反正闷头就是这样,漏水。听着它滴水烦心,多听几次就好了。”林师满不在乎本该用于挡水的工具漏水,这个现象背后暗藏的危机。
“以前都漏水吗?”顾时问。
“那当然,不然我和你说干嘛。”林师理所当然,好像闷头天经地义该漏水一样。
“唉唉唉,说起来。白歌那小子呢,我还想让他帮忙填表呢。”林师一敲脑袋,想起他为什么来这一层。
顾时猜测林师就是那种老油条了,可能尸位素餐都有可能。毕竟一个副班长不知道厂内有几个闷头,代表他连厂里在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现在倒好,直接开始拿资历让新进的帮忙干活了。
原本顾时以为,可能是派系斗争,毕竟白歌说了他和某某负责人有摩擦。所以林师故意让严施光去将要启动的导叶室拿他掉的钥匙。现在看来,是顾时把东门峡这地方想的太复杂、太聪明了。
事实很可能是,林师压根不知道今天要启动。他们一向作风散漫,东西随手放置,只不过运气一直很好罢了。想想塑料闷头,怕不是高层其实都是傻的,好糊弄的很。
“他去医院了。”听见顾时的话,林师下意识说那我的工作谁来做?话一说出口,林师想起顾时在这里,又主动打补丁,说那是锻炼白歌,争取早日熟悉工作。
行啊,那就一起装傻吧。顾时也装出一副好学生样,说他也想早日熟悉工作,问林师需要干什么。
Second:“我要吐了。”顾时那是什么语气,夹子音都出来了。也不就着地上的水坑看看自己的样子合适吗?
顾时表示,看了啊,很合适啊。他什么风格都能适应,进可给厅长级代班,退可装初中生教育顾汾。Second听了,直接在顾时脑袋里发出干呕声。
“太自恋了我受不了。虽然我知道你性格确实不固定,但为什么你经历的最多却变成了这么个性格?”Second实在忍不住。
好问题,顾时也回答不出来。他就是自然而然变成这个性格不可以吗?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探寻了如此多真相,面对诸如宿辰宇这样的疯子,他就不能自信吗?
Second无话可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仔细想想,顾时其实只是把别的【顾时】心里的骄傲自尊之类的表达出来,更坦率而已,确实不是大变化。
“没表达,你在我脑子里偷听我心声才知道。”顾时感觉Second可能把自己脑袋里的水都吸到它内部了,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它越来越傻。
Second:?
Second:“有问题找你老公去吧,我不会回复了。”Second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亲密的朋友,谈恋爱后就慢慢疏远了。顾时刚失忆那会儿多百依百顺啊,现在已经学坏了。
顾时听见席从容在哄Second,明明刚刚Second还把他连带着一起吐槽了。不得不说,Second的脾气也越来越跳脱了。顾时还想吐槽一开始Second还装酷装深沉呢,现在就像是个青春期小孩,说不得。
林师那是喜出望外,有人要打白工他就欢喜:“同学你来做也可以,很简单的。你之后工作就知道,那些什么专业素养外包的才需要懂。我们只用做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就好。”
顾时笑笑,没说话。林师就当他在应和自己:“全是机械工作,对你们年轻人肯定简单。走走走,和我去集控室那边。”
林师抬脚就走,顾时紧随其后。期间无论林师发表什么逆天言论,他不是“嗯嗯”,就是“呵呵”,主打一个陪伴和捧场。林师大概很久没这样“好为人师”了,顾时敷衍他都忽略了过去。
他们已经到了发电机层,之后就要上到地面去集控室。这一层很吵闹,因为发电机的转动声太大,甚至让地板都在颤动。虽然可能是东门峡又偷工减料导致的。
顾时问林师:“林师,坐到您这个位置,要花多长时间啊?”
林师的情绪更高扬了,迫不及待地分享,看样子他憋很久了:“别人到这个位置要熬资历,我可不用!看你孺子可教,我就告诉你——”
“会喝酒就行。”
顾时礼貌的笑容都挂不住,喝酒?顾时还不如听林师说他熬资历熬上来的,现在要退休了才在这里作威作福。东门峡一帮子人是什么酒囊饭袋。
林师却像是表彰发言:“我当初知道司机,但是谁让我能喝呢。和领导喝的痛快,大家都说和我喝酒开心。”说到兴起,他“啪”地一拍手,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天我们经理喝的满意,怕我走了找不到这样好的酒友了。嘿,你说怎么着,我就成这里的副班长了。每天只用走一圈就可以,什么活都不用干。”
林师看着顾时,眯起眼睛:“年轻人,就是要学会放下身段。职场上啊,面子什么的不重要,哄领导开心了,那才是坐上升职器。”林师显然对自己开的黄腔很满意,又给自己鼓掌。
顾时彻底接不上话了。林师恍然大悟,以为顾时害羞,拍着顾时的肩:“不过升职器我们Beta一般坐不上,爬床的都是Omega和Alpha。啧啧啧,谁叫这两个性别在床上特别有优势呢。”
“咱们要学会左右逢源,闷头打螺丝那是会被抢功劳的。”
顾时眼睛眯起,被林师这种人抢吧。林师说这种话,也是不害臊。林师认为顾时已经心领神会,满意地点点头。推开集控室的门:“好了我们到了,我去给你把光脑打开。”
顾时感叹:“我演技越来越好了,老油子都被骗过去了。”顾时感觉自己刚才得鄙夷还是很明显,林师居然没有察觉。
顾时每次都被夏佳澄抓包,之前还被宿辰宇认出来不是本尊。这两个人要么是专业学过心理学的,要么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他们的判断严重影响了顾时评估自己演技的水平。
实际顾时隐藏的很有水平,已经会找角度藏眼神,或者不着痕迹偏头了。只是他遇上的都是高手和知情人,现在糊弄林师还是绰绰有余。
林师那是在东门峡草包高层面前,浅水区踩踩水。还多年不练习,段位已经比不上身经百战的顾时了。不如说在东门峡这地方混日子本身就只有小聪明,聪明人都知道逃离这早晚要出事的地方。
顾时环视集控室,里面没有值班人员,想想管理混乱是东门峡的特色,倒也不奇怪。东门峡乱归乱,集控室的设备倒是很齐全:最新的集成设备、地震传感器、远程遥控模型……
顾时走进那个地震传感器,发现它正在发出警告:
“预计9月17日2点,红色暴雨预警。”
“地震波警示,预计4.6级。”
顾时直起身子,原来这场灾难并非毫无预告。依然是微小的纰漏,造成惨痛的损失。顾时转头告知林师,他实际也没抱任何期望:“林师,这上面有预警。”
林师果然不以为意,他只关心即将要顾时完成的工作:“那个啊,经常失灵,我就没见着起用过。看个新奇就是,8级以上地震才震得垮厂房。”
顾时重复:“今晚还有红色暴雨。”
“涨潮了这不发更多电?”顾时被堵的哑口无言,他对林师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期望。喝酒喝来的职位,能懂什么专业知识。但就算是林师,也罪不该死。
Second:“有些时候我真想告诉你,尊重他人命运,你救不了所有人。”比如林师,告诉他,他也当耳边风。
顾时摇了摇头,坐下。原来林师是要他帮忙写操作票。真诡异,东门峡什么都不按安全守则来,顾时还以为没有操作票这玩意儿。看来属于细节不在意,大的还是会遵守。
但下一秒顾时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因为林师说:“小顾啊你给我写一个用吊机的,不然我拿不出来钥匙啊。我给和你们一起来的小严说了,要带他开大机械呢。”
顾时终于忍不住了:“白哥会给你写吗?”白歌就算得了失心疯也干不出这事吧。
“他会啊。”林师又有了炫耀的机会:“因为他领导是我酒友。我们工厂明面上不开人,实际上开人的方法多着呢。”
“可是他家里很有钱。”顾时实话实说。从白歌可以参加相亲会来看,白家可不属于落魄家族。没准白歌根本不稀罕这工作,他来水星本来是打算扩打家族在水星的事业。
“那不可能,东门峡是整个水星最大的电厂了。别人想进来被电死敲诈都没机会呢。只有东门峡才能赔这个数。”林师猥琐地比了个“4”的手势。
“万?”
“那太少啦,百万!厉害吧。”
顾时很想现在就逃离集控室,最好不要和林师这个没有同理心的人说话了。顾时平常和Second、席从容之类的拌嘴,但这样完全不把命当命的话还真说不出口。
顾时确实在帮林师写,反正今天严施光回不来,明天——可能是今夜,东门峡就得开始救灾了。
“哎哟写那么详细干嘛?真的是学生。”林师摇摇头,看着顾时那极尽详细的步骤和具体到每个开关编号的操作票。
顾时:“我不这样写,我老师可是要生气的。”平行世界夏佳澄确实把顾时骂成狗了,说失忆了怎么能把立命之本忘了。当时的顾时就在心里骂他,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这位可是知道顾时失忆的自己名字都忘了。
林师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唉,学生。老师傅知道这些操作的看都不看。”
顾时也摇摇头。唉,不知死活的东西,熟练如夏佳澄,也会为避免不正常的损失,比如伤害席从容实机和复制人非必要减员,填写操作票这东西的。
果然在东门峡这个垃圾堆里呆久了,不知道外面正常的流程是怎样的了。纪晓梅就是工作后又重返校园,她的前公司宁可降效,也得先保安全。像林师傅那样大肆宣传出事了赔偿多少,叫恬不知耻。
林师拿了顾时写好的操作票扬长而去,将顾时一个人留在集控室内。顾时无言地看着现在都还没熄屏的实物光脑,思索现在自己就是把核心资料全拷走都没问题。
顾时不可能这么做,但这个举动确实很危险。不过这正好方便顾时,利用这台内网电脑将通知发在工作群里。
“预计今夜凌晨将有暴雨,注意东江上游流量。地震带距离约40km,预计4.6级,将有较强震感。”
至于看见消息的员工是否采取措施,顾时不知道。这台光脑权限不够,他没办法发放强制措施——这确实需要有关领导批准。顾时只是将能做的都做了。
做完这一切顾时仰躺在椅子上。宿舍今晚不能回去,它比厂房还要接近东江上游。洪水来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它。厂房是地下室,可能灌水,也不能待。但东门峡夜晚温度可以到达个位数,露营也不是个好选择……
顾时也不能离开东门峡。因为顾时还需要借用“决堤的水电厂”这个关键点,试图打通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这是真正的逆天改命,顾时要让整个游戏从根源上不存在。
席从容提醒:“你可以去生活区供水水库那里。”那个水库占地位置极高,又没有离开东门峡的范围。
顾时心里依然有顾虑:“它上面的山体不稳。”而且只是随意搭建的铁皮房,并不可靠。在今夜暴雨的冲刷下,可能不仅有落石,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泥石流。
席从容:“可以先用能力加固。东门峡这位置,最安全的地方都不安全了。”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厂房,可惜现在有洪水,待在地下厂房里无异于找死。
顾时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他看着光脑刷过工作群里一条条调笑,心里充满悲观。
席从容适时催促顾时:“你该回去收拾防寒的衣物了,并忘了带药品和能量补充剂。”顾时的注意力转移了,他问席从容带后面两个干嘛。
“你的原型情况应该会很糟糕。”席从容说。他们能确定的是灾难发生后的时间点,那么顾时的原型情况可能很糟糕。从东门峡的时间来看,很可能是在睡梦中横遭不幸的。
“那我要不在宿舍蹲着?”顾时现在只想加大成功概率。
席从容拒绝了:“你的安全最重要,大不了你幸福过完一辈子。”别的顾时爱怎么样怎么样。顾时拗不过席从容,只好作罢。
“我知道你想看到真正的结局(true ending)。”席从容这时候还在考虑顾时的结局:“但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数据可以复刻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活着。”
顾时笑了:“这招对我无效。”他拒绝在不正确的时间被席从容撩拨,但他采纳了席从容的建议。今夜他还是去水库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其实我还想说,你原型不一定是在宿舍休息。正常来说,电厂会有夜间巡视。你别忘了,那个闷头本该也在今夜或者明天出事。”顾时点点头。因为排除了隐患,他差点把这个“人祸”给忘记了。
顾时很快打包好了简易的行李,往高处的水库走去。此时东门峡已经又到了黄昏,几只乌鸦落在山间因为日暮西沉,有些发黑的树上,发出喑哑的叫声。像是不详的预告。
“现在我们不要谈感情。”顾时说:“我们不立flag。”每个死了的人都会喜欢畅想未来,于是就没有了未来。顾时可不干这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