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以为在水库这里,自己会因为冷和紧张睡不着。实际他没过多久,就裹着保暖毯在席从容怀里睡着了。
入睡的速度也很快。前一秒顾时还在和席从容说,水库水下开了灯,波纹的光晕映衬在身上,像是在什么海洋馆。下一秒他就着靠在席从容肩膀上这个动作入睡了。
席从容给顾时换了一个睡觉的姿势——在肩膀上容易落枕。其实今夜很适合睡眠,因为暴雨来临前向来平静无风。先让顾时养精蓄锐吧,席从容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顾时这样想。
等顾时醒来,感觉是自己视角不对。他迷迷糊糊想刚才水离自己好像没那么近?下一秒他想起来今夜有洪水,一个激灵起来:“水来了?”
坐起来看见依然在墙上投影蓝色波纹的平静水库,顾时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他视角不对不是水漫上来了,而是睡在了席从容腿上。
顾时下意识问席从容:“腿麻了吗?”被自己枕了那么久,就算席从容可以关闭感官,顾时也认为肌肉紧绷的感觉不舒服。
“没有。”席从容摇摇头——他可以改变自己机体的触感。所以顾时实际睡的不是大腿,而是弹性又不失柔软的记忆枕。顾时不信任的捏了一下他的大腿,确实是席从容说的那样才做罢。
顾时问席从容:“还有多久。”其实顾时醒来就认为,水库有些太安静了。厂房内除了顾时单调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安静的有些可怕。
“41分钟32秒。”席从容报出一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积雨云已经汇集完毕,马上一场暴雨就要倾泻而下了。
顾时忽然问:“走了多少人?”他其实还是放不下。席从容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是一个少的可怜的数字。
“我现在去他们楼下喊来不来得及。”就在成功的关键时刻,顾时还是改变主意了。在睡梦中被洪水冲走,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席从容知晓了顾时的决心,他站起来帮顾时把毯子收起来:“那走吧。”他说过,他不干扰顾时的决定,只会给顾时兜底。最坏不过,计划失败罢了。
水库外面无风,万籁俱寂。在去宿舍的道路上,忽然席从容快步抱住顾时,以非人的速度拉开十来米的距离。顾时只来得及“啊”一声,但他知道席从容不会在这个时间故意吓他。
顾时一落地,就看见原来的位置多了巨大的落石。席从容还在解释为什么不小范围传送:“这里空间不稳定,用能力不安全。”顾时没说话,拉起席从容就跑。
这里不是解释的好地方,更不是拉拉扯扯的时候。洪水确实还有一会儿才来,但有落石,证明山体开始震动——或者更糟糕的,比如大坝其实并不是因为洪水坍塌的。
顾时在黑漆漆的宿舍前站定,而宿舍前就是已经浑浊的翻卷江水。顾时顿了顿,放开嗓子大喊:“快醒醒,大坝出问题了!山在震动。”
宿舍楼没有反应。可能是顾时的声音太小也太单薄了,在这江水“轰轰”的拍击声中不值一提。
席从容拍了拍顾时的肩膀,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广播声响彻了整个宿舍楼。顾时甚至已经听到底层悉悉索索的起床声。
顾时还有些羞耻,因为席从容播放的就是被放大的、他的声音。他还没得及抱怨许从容为什么不换个声源,就听见席从容说:
“大坝无法修复。”
顾时惊叫:“什么?”所以刚刚的震动,是大坝塌陷的声音?
席从容按住顾时的肩膀——他和Second一起发力,强行调节顾时的激素分泌,以免顾时过于慌张:“我冒险用能力去修复大坝。但是失败了……”
“大坝无法修复。”
哪怕被压制了情绪,顾时嘴唇都本能哆嗦起来。他还记得席从容之前说过,东门峡在游戏系统里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那甚至没办法让席从容去更改游戏底层代码。
顾时苦中作乐:“看来它确实是命运的交汇点,不是吗?”无法改变、既定发生,又因为顾时这个变数的到来再次成为未知。
不少人穿上衣服出来了,席从容适时松开了对顾时情绪的压制。这时候顾时的恐慌恰到好处:“大坝……大坝决堤了。”好像真是恐慌而不知情的实习生。
人群骚动起来,似乎想回怼顾时的说辞。巨大的震颤再次到来,把人群震的东倒西歪。席从容及时扶住顾时,没有人质疑怎么多了个人。这一打岔没有人怀疑了,骚动变成了慌乱。
最后一个老师傅拿定主意:“现在不能下山,不能往下游走。我们往水库逃 。”正是顾时一开始选择的躲藏地点。
另一个稍年轻的惊叫:“下游还有村落,我们得去开预警!”人群又骚动起来,顾时甚至听见有人说过去骤然开闸把人蒸熟了的故事。
顾时: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这里的黑历史了。
顾时清了清嗓:“各位,我们先跑吧。预警我来的路上已经开了。”其实是席从容利用之前集控将警报打开了。甚至违规入侵了下面村子的广播和可发声设备,来尽量确保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消息。
人群奔跑起来。也就在这时,暴雨提前落了下来,像是迫不及待。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也模糊了人们逃亡的视线。
顾时很有责任心的断后——不是他对自己能力过于自信,而是这一刻他那股玄之又玄的感觉到达了巅峰。
“我要等到洪水来的那一刻。”顾时在暴风雨中拉住席从容的手。其实顾时也很狼狈,他的头发湿透了,水顺着他的头发丝滑过他的脸庞,又没入已经湿透的衣物里。
他并没有要求席从容撑起挡住风雨的智能装置。这是他的要求,不是以恋人的身份,而是以在席从容系统里第三级操作权限。他要求席从容全面节省能量,用于拖延洪水的部分,和打破所谓的“第三面墙”。
明明视线已经完全被雨水模糊,但顾时还是能看到席从容的不赞同。不如说他知道席从容不会赞同。
但席从容还是照做了。他和顾时互相扶持站在风雨中,等待那个最终的时刻。
并不长,顾时已经听见呼啸声。席从容在脑内告诉顾时,那不是洪水,而是附近山体的泥石流——另一种形势的预告。顾时抓紧了席从容的手臂,大声说:
“你不会进水吗?”
顾时知道在脑子里说的更清楚,但他需要这样无意义的大声喊出来。席从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恐惧,扣紧了顾时的肩膀和腰,呈保护者姿态护住了顾时,替他挡住了部分雨点。
更大的轰鸣声响起,这一次它越来越响亮。地面也猛烈震颤了,连宿舍楼都骤然坍塌。这是强弩之末的大坝终于真正决堤了。
洪水真正来了。顾时单手扶住席从容抱住他的胳膊,集中注意力运用能力。那比任何电影还要壮观、似乎比身边山头还要高的洪水在顾时眼里放慢了——
大坝的塌陷的速度延缓了,不如说它的一部分时间在倒退。这一刻,以顾时为中心,他身边的空间、时间完全混乱了,连带着地面、残骸、雨点都被扭曲着改变了形态。
然而顾时无瑕顾及。他在席从容的辅助下,利用顾岁的能力看到了那个“因”,它如启明星一样闪烁在破碎的空间屏障间。顾时抓紧了席从容的手臂:
“我们走。”
也就在同一时刻,命定的洪水突破了渺小人物的负隅顽抗——人类的力量似乎依然在自然之怒面前不值一提。在铺天盖地的浪头砸下瞬间,顾时和席从容的身影消失。浑浊的洪水迅速淹没了二人原有的位置。
“咳咳,咳咳……”顾时湿漉漉地从水里爬起。等他擦掉眼里的水,挣扎着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树木,和陌生的小河沟。他如同被牵引着回头,看着远方倒塌的大坝。
成功了。顾时下意识狂喜起来。那是一座极其陌生的大坝。湍急的水流穿过大坝上的残余建筑物,从大坝上飞漱而下。
顾时所在的位置,大概原来是生活区。从还剩着地基和支柱的残垣断壁、以及残留的生活用品可以看出。于睡梦中被冲走的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顾时喃喃:“会在哪里呢……”原型如果被冲走,那顾时真有可能无功而返。
席从容在顾时脑海里说:“厂房的废墟里有19个类人热源。”
顾时一滞,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同样倒塌的厂房方向走去,一边吐槽席从容:“你怎么又蹲我脑袋里了。”难道自己是无保护穿过时空隧道的?
席从容无奈,他其实读到顾时相信自己就算躲起来也支开了保护屏障:“因为我不这样,我没法跟着你过来。”
“那个时空隧道排异性很强,你能过来,大概还是和你的原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可能,原型已经快死了,连“两个人不能存在同一时空”的限制都将不复存在。
顾时扫了一眼只在历史书里看过的钢筋混凝土——由于它们强度不高、可塑性不强,早已退出了建筑材料。这更加让顾时感觉到,这不是自己的归处。
在顾时快步作用下,到达厂房的时间并不长。顾时已经看见只剩一半的大门,和尚还完好的交通洞。林师不靠谱,但有一句说的还挺对,厂房一般情况下最结实。
但也只是一般情况下。顾时在交通洞前站了一会儿,就选择了放弃。水应该将整个地下厂房淹没了,顾时可以看见忽闪忽闪的冷光灯隐隐约约照亮深不可测的蓄水。这还有漏电危险,更不能贸然下去。
席从容已经探测完毕了:“发电机层平均9米深。”更下面的诸如排水层、导叶室等,就更深了。这一整个被水淹没楼层里,没有活人了。
“而且水位还在上深。”
顾时已经在寻找其他可以进去的入口,和可能存在的地图。听见水位还在上深,顾时想起东门峡差点出事的闷头,询问席从容:“是进水口?”
席从容肯定了顾时的猜测。顾时的动作更加快了,不断上升的水位说明时间更不等人了。
“你能入侵这里的系统吗?”人生地不熟,要去找诸如逃生通道之类的入口太艰难了。
席从容否定了,说这里的系统没有精神力连接,无法隔空入侵。真正破解系统需要到集控室里,那又回到刚刚的问题,怎么找到别的可以进去的道路。
顾时忽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我凭感觉呢?”这不是空穴来风,就像顾时偶尔想起一些突兀的知识:鸟的种类、美少女AI还有救助社区。这些不属于顾时的记忆和知识,应该来自于原型。
席从容:“你尝试吧。”顾时只是需要有人肯定他。就选席从容不同意,他也会去做这个并没有什么损失的尝试。
顾时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面想:“逃生通道,逃生通道,逃生通道……”原型应该是遇到危险往逃生通道逃跑,在过程中遇上了意外。
幸运的是,模糊的印象进入了顾时脑海里。顾时睁开眼睛,自信地说他知道在哪里了。顾时离开交通洞,往山体侧面走去。这里有一个被层层杂草遮盖的小铁门,部分杂草被蛮力拨到一边,无声诉说中逃生人的惊慌一刻。
顾时走了进去,并利用能力分解了杂草——不幸中的万幸,方便的能力并没有随着跨越空间消失。也借着能力,顾时加固了逃生通道,防止这里塌陷。
顾时第一感觉到什么叫轻松,尤其是他不废吹灰之力将被堵住的通道清理出来。这不是“解构”,而是“时间”。随着时间的回退,顾时看见倒塌的设备重新立起来,突出的钢筋乖巧收回墙内,裂开的地面重合。原本向下的楼梯再次出现在顾时面前。
由于能力的发挥实际决定于使用者的精神力,顾时感觉到在下面某个地方,能力失去了作用。无效的能力,让顾时产生了某种期待:会是他的原型吗?
顾时勾着腰来到下一层,这里的通道有些过于低矮了。非常泾渭分明——倒塌的开关柜和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顾时径直往没被能力影响的地方走。
“没想到还挺轻,我还以为需要动用能力。”顾时将大概300kg的开关柜扶起。可能制作人都想不到,他随手一句“进化的人类”,在现实的世界中会呈现怎样的结果。顾时的性别在他的世界里可不是身强力壮的代名词,但肌肉力量也远超他的原型了。
同样的开关柜砸顾时身上,可能也只是擦伤,最多轻伤——和被旋转的网球砸中脸的痛觉一个程度。但是原型的情况就不太好了,他失血过多,已经昏迷,甚至出现失温的征兆了。
顾时无瑕剥开原型的刘海看看他的脸。在席从容说还有生命特征后,他立刻开始抢救。还是席从容有先见之明,预测到能力和他自己无法出现的情况,带来的药品就拍上了用场。
顾时用小型治疗仪进行治疗,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理淤血,或许还有治疗可能存在的骨裂和器官内出血等。顾时后知后觉:“他的身体能承受这么快的修复吗?”
不是很懂和前文明一样的原型的身体素质。但再糟糕,恐怕也不会比死亡更糟糕。实际上在止住血之后,顾时看见原型的呼吸都要强一些了。
顾时小心翼翼将原型拖到他之前裹的保温毯上,还注意不要又扭着原型的腿。也不知道把这个“黑科技”留下会不会干扰这里的科技水平,但原型毫无疑问需要保暖。
顾时这下看轻原型的脸了。咋一看和顾时相同,细看五官走向则完全不同。顾时在心里想:其实我和他并不是一个人。
甚至原型要比顾时成熟一点,有所谓成年人的气质。不像顾时,一看就会被说象牙塔里的学生崽。
顾时试探了一下原型的鼻息,确定已经平稳,可以吃药了。顾时掏出带来医用营养剂,它常用于应付流体进食,和多日空腹补充营养。拿给原型补血又防止伤胃再好不过。
顾时抵住原型的下巴,让他的嘴打开一点,又倒了一点点营养剂进去。顾时要看看原型能否进行吞咽,才能确定接下来怎么救助他。
“不行吞不下去。”顾时皱眉:“我是不是要给他喂进去。”顾时指的是用嘴,然后压着舌头辅助吞咽。
“不要吃醋啊,你是大度统。”虽然顾时不久前还说了席从容疑似龟龟,看着男朋友和别人接吻都不吃醋。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当时的顾时也是抱怨席从容太理智。
席从容“嗯”了一声,同意了。男朋友答应不吃醋,顾时含了适量营养液,将其度给自己的原型。
这个过程并不暧昧,原型嘴里除了血腥味,还有某种发酵了的味道。这并不是因为原型不洁身自好,更多是因为他被开关柜砸的器官内出血,濒临死亡。
顾时度完一口给原型,一刻不停又含了一口。水资源这会儿很宝贵,顾时不会浪费去漱口。等一管营养剂喂完,顾时脸色也白了不少——救助的过程并不美妙。
这时候顾时才松口气。将原型的脸擦干净,重新裹好因为刚刚顾时的动作松散的保温毯,顾时在打量起那张染血的工牌。
“顾时年”,原来这就是原型的名字。顾时现在有心情庆幸,还好不是一模一样的名字。
顾时利用集控室的监控电脑寻找剩下还活着的人。幸好实物光脑和这老古董操作方式大差不差,只是不能连接精神力加速,还需要费劲输入。
在使用电脑时,顾时注意到历史操作中有一条“开闸警报”操作记录,时间是9月9日凌晨1点53分。
顾时明白为什么顾时年会倒在集控室里了,他为了开警报给下游警示有洪水来了。又被彻底决堤的大坝震动波及,被突然倒下的开关柜砸中。
如果没有顾时,他现在已经死亡了。就如同制作人所说,死在9月9日。
“其实求生意志很强烈啊。”顾时心情复杂地说。现在是早上8点12分,相当于原型在大出血的情况下没有立刻毙命,还坚持了快6个小时。
也多亏他坚持了那么久,顾时才没有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