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宗大比进行到第四日,比试暂停的消息传来。
“怎的暂停了?”洛水长老在天符峰内静坐,便听到自家亲传徒弟带来消息。
亲传弟子花竹对比试暂停很不满,语气中带了点埋怨:“说是年年全宗大比皆是如此,过于无聊了,掌门便将最后一日的大比推迟,好思考出新形式。师父您说奇不奇怪,前些时日不提前想好,临到比试要开始了才说。”
亲传有些怨怼,她为了拿大比第一,砸了不少钱进去,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突然想到了十几年前突然变换了形式的新弟子入门选拔:“不会是什么关系户混进来了,若真是这样,师父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别瞎想,传到掌门耳朵里就不好了。”
洛水长老啜饮弟子斟好的灵茶,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发出声脆响,内心悔恨不已。
那几个没用的东西,简单地探查消息都做不到,还暴露了!
也不知道灵画里出来的那些弟子看见了什么,本来还指望他们给自己带来点有用的信息,好找到当年那个进到中洲的邪修,顺便看看关彻那老狐狸对这件事了解到哪一步了。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那属狗的老狐狸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她头上。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藏一段时间,必要时,做好脱离逍遥宗的打算,想必丹峰那姓沙的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其他信众,活下来便是祂的旨意,活不下来,就是他们活该。
“花竹,我要修炼了,你下去吧。”
洛水长老下了逐客令,却见自家弟子一动不动,怔愣地看着某处。
她看向自己的袖口,那里被茶水润湿,隐隐发黑。
“你在看什么?”
花竹下意识哆嗦,洛水长老面色凝重。
她峰内有才华的弟子无数,没有信众,就怕峰内信众出事追查到她头上,而她在其中选择花竹作为亲传,为的就是花竹那有什么事全写在脸上的性子。
她毫不犹豫地侵入花竹的识海,还未彻底深入,便听见掌门的声音回荡在花竹的识海内。
掌门:“宗内有长老与邪修勾结,诸位亲传向长老奉茶,若是茶水沾到长老身上时变黑,说明她近期接触过邪修,发现后,立刻上报宗门!”
洛水长老眉头紧锁,抬手要篡改花竹方才那段记忆。
怎料她刚抬手,一道咒印从花竹识海深处亮起。那咒印化为遮天巨掌,从天而降,压向洛水的神识。洛水的周身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茶水一事是诈你的,你信了,还要进到自己徒弟的识海篡改她的记忆!”
掌门关彻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洛水长老想要躲避,那巨掌却有着某种吸引力,她脑中所有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被其吸入掌心。
“天符峰洛水,丹峰沙槐……”
公事公办的语气叫洛水长老感到恐慌,似乎他念的不是姓名,而是即将被勾去的生死簿,她们这批人在关彻眼中,已与死人无异。念到最后,他的语气出现了些许变化,不知是惊愕多些,还是愤怒更甚。
“掌门亲传弟子,谢风清……”
巨掌猛地砸落,带着万分怒火,但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唢呐声响起,喜庆的乐声在识海中回荡,尖嘴利牙的小人突然撕开洛水的神魂,从正中央跑出。
小人咬向那巨掌,生生从巨掌上面撕下块肉来,含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
掌门殿内的关彻骤然口吐鲜血,匆忙断开咒印与自身的联系,平复气息,修复神魂。
然而,被咬下的那块儿神魂像是真被人吃了那样,怎么都无法修复。掌门关彻两眼发黑,手掌前撑于石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冷汗不断滑落。
他静默良久,口中突然吐露出一个古老的音节,身形剧烈地摇晃了下。
有人给他传音,是方天痕,方天痕被他安排在丹峰那,盯着沙槐。刚才见沙槐举动不对劲,方天痕便拔剑与其相斗,打到一半,沙槐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方天痕叫无悔去看,无悔用剑尖跳开沙槐的衣襟,他的胸口处被人开了大洞,心被人活生生挖出来了。
“师叔,沙槐心口突然被开了大洞,死了。”
关彻脸色不佳地回复:“我明白了。”
接着,掌门报出除谢风清以外的所有名字,叫方天痕联系其他长老,尽量活捉这些人,不行便杀了。还要方天痕做的隐蔽点,若是有弟子看见了这些人里有心口被破开大洞的,或者对此事有所了解的,叫他们先不要声张,十日后来掌门殿,他会给一个解释。
挂断传音,掌门阴沉着脸,起身去找他好徒弟谢风清的下落。
——
“而今恰是灾荒天,请来请来,瞧那尸横遍野,挖心剖肺,岂不快哉!丹峰沙槐,天符峰洛水,皆是您最最忠诚的信徒。祈啊,祈啊,逍遥宗覆灭,天下大乱!”
石窟内,谢风清身体后倾,神色癫狂,对天指着自己的心脏作出抠挖的动作。
向繁白躲在暗处,看着谢风清打到一半突然发癫的举动,眼皮猛跳,耳中的小人奏乐声再度响起,她立即默念清心咒,而后不受影响地结出困阵,丢向谢风清。
谢风清面色一喜,似乎看见了向繁白耳中的小人,朝它们点头,小人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
“呀,是同道啊。”
谢风清把小人捧在掌心,一改先前的凶狠,笑眯眯地看着向繁白,笑容叫后者有些恶心。
“正好,不如这样,我打算换个地方。”
虽在困阵中,行动受限,半步元婴的谢风清却轻而易举地避开土石所化的利刃:“但是新宗门人生地不熟的,我这人怕生,总得带些熟悉的物件过去才能安心。”
向繁白冷冷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高达3000度的烈焰忽地在向繁白脚底燃起。
向繁白立即憋气,然而能把人活活蒸熟的热气还是进了一点到鼻腔中。
她的喉管,乃至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燃烧,就算用灵气护住全身,依旧灼痛难忍。
“你答应吗?答应我就把这六阶烈阳阵解开。”谢风清笑眯眯地问她。
向繁白自然不会信谢风清的鬼话。
他说的答应绝不是指答应跟他去新宗门,而是别的,或许是更为恐怖的事情。
小人在谢风清的手心里滚了圈,再度回到向繁白身旁,这个东西没有实体,毫不费力地穿过向繁白用于阻挡的灵气,她强悍的神识也形同虚设,它们一下就钻回了她的脑中。
从谢风清手中回来后,小人们的奏乐声更甚,像是去进修了番,她将下唇咬出血,勉强维持理智。
这谢风清手段诡谲,居心叵测。
不管这人是为了什么,她都绝不能答应。
灵力艰涩地运转,“扑哧”声响,她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拜托了烈焰阵的困扰。
谢风清没有管向繁白的小动作,而是将视线放在她所化火焰中心,小人在那手舞足蹈。
它们每精神一分,他便笑得更加灿烂。
向繁白脑海中的奏乐声达到高潮,他的笑容遍布了大半张脸,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它们也确实这么做了,伸手抓住燃动火焰的两边,尝试将其撕扯开。
可下一秒,它们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象征着向繁白的那团火焰中间冒出了点黑色,那黑焰火舌一卷,将惊叫大哭着的小人吞吃入腹。
“怎么回事!”
谢风清勃然大怒,失去理智地冲上前去,想要抓住那团火焰把小人们倒出,还未碰到,火焰便化作千万只燃烧的飞蛾,四散开来。
“又是这种烦人的小把戏,没用的!若不是我想找个人解闷,你绝无可能在我手底下活这么久!”谢风清衣袖一挥,手中的太君尺宝光闪烁,万千火蛾飞舞的动作一顿,掉落在地。
谢风清结阵,火蛾被碾成齑粉,他神识扫过地面,石窟的顶端有灵力波动传来,他抬头,金石所化的利刃破口飞来。
正欲抬手抵挡,一股酸麻感遍布全身,动作也迟缓起来。
中计了!
谢风清用神识催动法器,龟甲状的法器忽地撑大,挡在他身前。
他趁这个空当排查,发现体内不知何时被注入了麻痹神经的木属毒素。他仔细回想,忽地望向脚底的困阵,龟甲状的法器将他全部包裹在内。他缓缓挪动手部,黑着脸,把这变异了的困阵破开。
破阵过程中,他设在石窟周围的高阶禁制传来动静。
谢风清勾唇,低阶修士自然不知道攻击这种高阶禁制会反馈到设置者的识海内,他牢牢记住方位,待困阵终于被解开,他当机立断丢了个万鬼噬心阵过去,听见惨叫传来,他满意地前去查看。
突然,后心一凉,他瞳孔骤缩,用磅礴的灵气逼退没入他后背的利刃,运气疗愈伤口。
回头,便见向繁白手持灵气所化的歪扭金剑,逍遥剑诀起,谢风清眼中闪过三丈高的巨浪。
心口又传来被撕扯的感触,谢风清垂头看,无数面色青紫的鬼婴正伏在他身前,拿刚生出的乳牙啃咬。
是幻阵,他居然受幻阵的影响,将万鬼噬心阵丢到了自己身上。
他黑着脸,面色出离地难看,张口默念了一个晦涩难懂的音节。
鬼婴突然嚎叫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就要爬走,却被突然冒出的黑色枝桠刺穿,化作灰黑青气被吸走。
劈砍而来的剑气也是,那黑色枝桠好似无底洞,将周围的一切吸食殆尽。
躲藏在远处的向繁白看着谢风清,他的前胸后背长出三五根这种黑色长条状物体,与节肢动物的肢节类似,上面有细小的绒毛般的东西舞动,仔细看,居然是密集的眼睛。
看久了头疼,向繁白将视线从黑色枝桠上挪开,盯着谢风清的脸,他脸色发白,眼中满是狠戾。
他嘴巴开开合合,吐出不成串的陌生音节,向繁白猜意思是“受死吧”“去死吧”这一类。
但具体究竟是什么,向繁白是无法听到了——黑色枝桠在昏暗的石窟中圈划地盘,她的耳边全是枝节生长的声音。
向繁白直觉这是某种危险的东西,可是用任何手段攻击那黑色枝桠,都不能奏效。
枝桠上的眼睛大睁着,它们有种高高在上的神性,冷眼看着向繁白的举动。
最终,黑色枝桠长到了向繁白面前,编织成密不透风的墙壁。上面正常人大小的眼睛白虫般蠕动,汇聚在一块儿,变得和脸一样大。
漆黑的瞳仁罩住向繁白,带着几分新奇和审视,而后又变成了玩味与狂喜。
祂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