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晨雾在秋蝉力竭的叫声中逐渐消散，还未透亮的天，依稀停留着最亮的那几颗星。
余起与嘘嘘两人蹲坐在门口，两人的脑袋相互交叠在一起睡的深沉。
踏着晨雾而来的秋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扬起欣慰的笑，他故意轻咳一声，见两人悠悠转醒，才轻声问道，“白芷小师妹与司空兄如何了？”
余起揉了揉眼睛，见是秋桐才哑着嗓子回他，“都醒了，昨晚还听见他俩吵架，不过好像身体还动弹不得，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好些。”
秋桐看了眼天色觉得还早，便阻止余起敲门的动作，“没关系，我一起在门外等等。他们经历过九重天雷的洗礼，现在还能好好的就已经是万幸，让他们多休息会儿。”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各种声音在耳边吵杂交织，白芷双手在半空中挥舞，试图赶走哪些恼人清净的嗡嗡声。
“你们不要吵我睡觉啦！”恼怒的白芷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只是一眼，她就从睡意朦胧的状态中立马清醒过来。
她可以动了！以及小乌龟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小蜜蜂？嗡嗡的声音扰人清梦。
“你看清楚那是一只普通的蜜蜂吗？”司空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以听得出他非常地不满。
白芷吓了一跳，忙问道，“你去哪里了？”
“素心院，你赶紧来。雪绮有话要说，她撑不了多久。”
“什么！？我马上来！”白芷动作麻利的下床穿鞋，慌不择路的一路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一不小心撞到桌子角，疼的她龇牙咧嘴直冒冷汗。
拉开房门，几道视线齐齐朝她看来，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怎么都在？”
余起看到白芷，如看到主人般开心快乐的小狗狗，“老大，我们俩守了你们一晚，秋桐早上刚来。”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你们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白芷说话的同时就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又回过头问了秋桐一句，“秋桐你有什么急事吗？”
秋桐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白芷完全看懵不明所以。
“一是想来看看你们，看你们无碍便无事。二是白芷小师妹有个故人来找她，只是她好像不在就等她回来再说。”秋桐耐心解释。
“好，那你们先忙你们的，其他事情等我们回来再说。”
白芷丢下一句跑得老远，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把“白芷”这个名字与司空越对应上，完全没有想过其实秋桐是来找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雪绮快要死了要怎么办。
一路狂奔跑到素心院，迎春花一如既往站在素心院的门口张望等候。
“跟我来，往这边走。” 迎春花没有多余的废话，见到白芷立刻小碎步往院里跑。
白芷顾不得喘气，努力跟上迎春花的步伐。穿过小院，越过屏风，曼妙轻纱里影影绰绰可见一位红衣女子优雅地躺在贵妃椅上。
迎春花示意白芷自己进去，白芷拨开层层纱幔，望见躺在贵妃椅上的雪绮倒吸一口凉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芷几个快步上前走至雪绮身边，即使近距离接触，她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雪绮满头银白色得头发披散着，往日乌黑亮丽的秀发此刻失去光泽，暗淡无关。原本如白玉如朝华的容颜此刻横生许多皱纹，白皙的肌肤变得苍白无力，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芷低声质问靠着柱子站在一旁的司空越。
雪绮温柔笑着轻轻拍了怕白芷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此事与小司空无关，是我自己元寿将至。他昨晚还救了我一次，不然我们可能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你知道我是谁？”白芷惊讶雪绮是如何发现她与司空越互换了身体。
雪绮：“上次你们合力伏诛张生生时，我就已知晓。不过今日来，主要想问问你，喜欢当执法堂堂主还是星落院院主。”
“啊？我吗？”惊讶之下，白芷的声音忍不住大了几分，“你是想让我当执法堂堂主或者星落院院主？”
雪绮点了点头，“嗯，你没有听错。”
白芷不忍心直接拒绝雪绮，只委婉表达，“可是，我对这些完全一窍不通！”
雪绮：“你足够的坚韧，有正义感，且有向上的生命力，这样足够。”
听到雪绮对她的肯定，白芷没有着急答应或者拒绝，而是低头陷入沉思。
半晌后，她才看着雪绮的眼睛缓缓道，“谢谢你对我的认可，只不过目前对我来说，我对这两个职位都没有能胜任的信心，而且我现在更想要做的事情是找到青龙，以及换回自己的身体。”
“如果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想推荐珊瑚与秋桐。珊瑚做事果断且公正理性，秋桐仁义温润有耐心。他们会是执法堂堂主与星落院院主的最佳人选。”
“好。你的建议我会做参考。”雪绮对白芷表达理解，随后又叫迎春花进来耳语了几句。
白芷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情，正准备起身却听雪绮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她说：“白芷，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不等白芷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雪绮自顾自地开始讲起来。
“我的名字其实不是雪绮两个字，而是雪与绮。你应该曾经有过疑惑，就好像每次见我的感觉都不一样，对吗？因为我一直有两个人格，她们分别是雪与绮。”
“我们是生长在一个枝丫上的两朵山茶花，雪纯白如雪从小沉稳安静，绮红的耀眼飞扬跳脱。我们努力修行，化形后进入百川院，一切顺遂皆得所愿。”
白芷满眼写着“疑惑不解”四个大字，一切顺遂皆得所愿的话，为什么她常常感觉雪绮有求不得的哀怨，以及身心俱疲的绝望感。
雪绮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深深叹了口气，又朝白芷勉强一笑，“我懂你的不理解，其实我自己至今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那时候我还不是星落院的院主，时间充裕又有好奇心。在百川院待不住便想着出门历练，我本来想去鬼市，却行差踏错去了世外源，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不是像我们这样各种妖怪化形成的人，他……也是个除妖师。刚开始我不知道除妖师是什么概念，他因为修为不够也看不出我是个山茶花妖。”
“我们在一起度过非常快乐的几年，绮精灵古怪，惯有一些好玩好笑的点子，他会包容又深情地看着我们。雪喜欢安静地观星听雪，他也耐心十足的陪伴。或者他专心修炼之时，我们替他抓些小妖来练手。”
雪绮在描述这段的时候，脸上漾起的幸福感让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白芷依然迷惘困惑，却不忍打断她回忆往日甜蜜时刻。
过了许久，雪绮终于回过神来，“谢谢你耐心听我说这些陈年往事。”
“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不过大致情况就是他在某一日得知我们是妖，突然发狂想要杀死我们，是青龙刚好路过救我们回百川院。”
青龙去过世外源。
听到青龙也不能化解白芷对那个男人的愤怒，这是什么人渣，居然对朝夕相处的人动手。
雪绮没有白芷那般恼怒，只是自嘲地浅浅一笑，“也许因为情场失意，所以职场得意。回到百川院后我们更加勤奋修炼，所以被青龙认命为星落院院主。”
“你告诉我那个渣男叫什么名字，我一定要找到他，将他打个狗血淋头。”白芷愤愤握拳，满腔怒火无法释放。
雪绮：“人妖殊途，他终归有他的理由与原因。”
白芷不解，“但这不是他随意伤害身边人的借口，而且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
“不是为他说话，只是想放过自己。”雪绮苦笑。
白芷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雪绮的唇角溢出颜色很淡，浅浅绿色的血。站在一旁的迎春花看到，动作自然娴熟地拿了张素净的帕子一点点将血迹擦干净。
那些暗淡无光的浅色血迹提醒了白芷，雪绮剩余的时间真的不多。她轻轻拍了拍雪绮的小腿努力扬起一抹灿烂的笑，“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你跟我来。”白芷自己出门的时候，顺手扯着司空越的衣襟，将他一起带到外院。
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的司空越干脆直接的拒绝，“别想了，救不了。”
白芷怒了，但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你不试试，怎么就确定救不了！你不是号称百川院最强，不会就这点本事？”
司空越朝白芷走近两步，冷冽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很是不满她说的就这点本事，明明比她矮的身高却让她觉得很有压迫感。
白芷不甘示弱低头回瞪司空越，两人之间的距离离的非常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喷在脸上。各自的眼眸清晰地倒影出对方的脸，郁闷不爽剑拔弩张。
流云在蔚蓝的天空缓缓飘过，时间过了半晌却又好似只过了片刻，最后还是司空越先往后退了一步，他撇开脸没有继续看白芷，只闷闷道，“救不了，别白费心思，她已经没有了求生的念头。”
白芷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雪绮陨落，她走近司空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告诉我怎么做，我自己来也可以！”
“你……”司空越紧紧抓住白芷的双手，不让她再乱动，只不过他剩余的话还未说出口，两人就听见屋里迎春花悲恸的哭泣声。
“雪绮！”白芷低声呼唤，她放下司空越撒腿就往屋里跑。
雪绮面色如纸，但依然睁着双眼，看见白芷的瞬间，她嘴角扬起浅浅的一抹笑。
“真好，还可以再见你一面。”没说几个字，雪绮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半晌，然而在这个间隙，她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白芷握住雪绮的双手，叮嘱她，“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会想办法救你。”
她放下雪绮的手，冲到司空越的面前，对他低吼，“快点，你快点给我长出叶子，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你过来，我要放血救她，你快点过来！”
司空越有瞬间的愣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身体红着眼眶的模样，现在这副身体让他是那么的陌生。但他又好像可以透过这副身体，看到身体里面那个倔强的灵魂。
他很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已经没用了，但他说不出来。看她坚持又死磕到底的样子，心里涌出一种念头，或者试试也未尝不可。
白芷拽过司空越，当着雪绮的面，不管不顾地用利爪滑破司空越的左手腕。
充满生命力翠绿色的汁液很快涌了出来，白芷将司空越的手腕对着雪绮的嘴唇。
雪绮轻轻摇了摇头，“这世间无我可留恋，但你要多替我去看看这繁华的世界。以及青龙曾经在世外源的天衍宗待……”
雪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细弱蚊蝇，然后戛然而止。
悲恸哭泣的迎春花似乎不敢打扰雪绮的沉睡，转而断断续续的抽泣。
“你试试，你再坚持试试。”白芷沙哑着声音对雪绮喊道，然而她再也听不到雪绮的回应。她丢开司空越的手，双手抚上雪绮的脸颊，替她擦点嘴角的汁液。
感受到那柔软的脸颊渐渐失去温度，原本温暖柔软的触感如同槁木般干枯冰冷。白芷开始替雪绮整理她的头发，衣裳，她一直垂着脑袋不肯抬头。
她哭了！她居然敢用自己的身体在哭！司空越惊恐的发现白芷头低处，雪绮艳红的裙裳洇湿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