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孩子……乖孩子……”

虚幻、空洞，在这样一个布满蛛丝、灰尘的房间里，昏暗的传来。

毫无疑问，女子像与鲛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才让鲛人愿意花大代价去建一个戏院。

似乎有一阵风，轻盈的卷起一粒粒灰尘，在半空中缓慢聚拢、凝结，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灰尘组成的人像缓慢靠近沈雪昭，像是给他一个拥抱。

沈雪昭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他缓缓开口道：“娘亲。”

“乖孩子。”

这一次，声音不再空洞，贴着他耳边发出，“你长大了。”

“好久、好久……”她的声音缱绻，“我有些记不清你儿时的模样了。”

“那时的你还小，只知咿咿呀呀的唤。”

沈雪昭微微拧眉，打断女子像寒暄的话语，“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女子像怪异地问：“谁？”

“鲛人。”

“哦，他啊……”女子像在沉思，许久之后才道：“好友。”

这和传闻倒是不符，不过也正常。

忽的，有一阵迅捷的风，沈雪昭往后退两步，宽大的鱼尾顺着他的面颊划过，混杂着灰尘的风从他脸上扫去，打散了那一团女子像。

沈雪昭不满地侧头看去，只见地上的阿莱斯特拖着鱼尾，嘴巴大张，露出一排尖锐獠牙，龇牙咧嘴地嚎叫，活像一只护主的犬。

“离他、远点！不许、靠近！”阿莱斯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我的！”

这是我的食物……

女子像再次汇聚，轻笑着开口，“好像，他当年也是如此。”

“鲛人？”沈雪昭敏锐觉察出女子像话语里的怀念，“鲛人当初也和他一样是什么意思？”

女子像的手轻抚着沈雪昭的头发，“你好可爱，我只觉得昏昏沉沉，再醒来见到你，竟如此出挑了。”

沈雪昭显然不像和这个刚见了几面的陌生娘亲叙旧，追问道：“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鲛人当初是什么样？”

关于鲛人的档案中只有基础数据以及几起能够调查到的案件，如果能从女子像口中知道更多细节，显然对他们大有帮助。

“他当年在南海被当成贡品进宫时，我第一次见到他，便是这幅龇牙咧嘴的样，像母妃养的那条长毛小狗……凶得狠。”

“闭嘴。”

轻飘飘一句话，阿莱斯特愤愤哼气，歪头到一边，倒也听话。

沈雪昭若有所思，再次发问：“您叫什么？”

鲛人表现出的样子一直是高智商，像阿莱斯特现在的样子？那大抵是刚诞生。

这是个很重要的情报。

“真是失礼，你当先报上姓名，再询问他人。”女子像轻敲了敲沈雪昭的头，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沈未凝。”

沈雪昭没有听闻过，这也正常上下五千年，大国小国都有无数，人更是和蝗虫一样多，一茬又一茬。

目前，女子像并未对他表达出恶意，甚至有些亲密，首先要确认女子像是否是有意伤人。

如果是，那就清除。如果不是可以留下，套出有关鲛人的所有情报。

该怎么问成了难题，沈雪昭总不好直白的说：娘，那些人是你害的吗？

思虑再三，他决定从喜好入手，“娘亲，您很喜欢听曲？”

“当然！”或许真谈到了相同点，沈未凝的声音变得喜悦，“少时，他们最常和我说女子需乖顺、熟读女德、女诫，我偏不喜，最爱在堂外听着夫子教太子哥哥，后来他们不让我听了……”

“于是，我只能听曲。找些与众不同的画本子，什么女驸马……”

“所以那些人给你唱曲，您便跟着他们出去了？”沈雪昭打断了沈未凝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您是想看看外面吗？”

这点在鬼类档案有记载，长期与鬼类民俗异闻待在一起，会被影响磁场，轻则失眠、抑郁、倒霉，重则丢了性命。

结合受害者能够看见女子像的经历，捋一捋时间线，发现女子像并不会同时出现，这个猜测初步成型。

沈未凝轻笑一声，“是啊，他们唱的曲饱含感情，所以我想见见他们生活的地方，看看是哪一方的水土养出如此妙嗓。”

女子像并非有意害人，那么类鲛人为何每年十月十五都要过来呢？类鲛人的背调中，村民说每年都会买票，但戏院早就不对外开放，怎么买票？买的什么票？

如果不是同一个戏院？在秦未的口中以及调查结果看，类鲛人并未来过这个戏院，可这个戏院又偏偏真是鲛人所造。

早先有猜测当地应该不止这一个戏院，眼下的结论偏向与这个结论，可调查得知，当地并没有其他戏院，也没有类似戏院的建筑……

沈雪昭犯了难。

沈未凝又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可随意打断他人说话，实在失礼。”

“您去过其它戏院吗？”沈雪昭又问，指尖轻捏了捏阿莱斯特探过来的鱼尾，安抚着躁动的人鱼。

沈未凝歪着头，飘似的到了一旁落满灰的椅子上，手撑着下颌，敲起二郎腿，“倒是有跟着他们去过几个，偶尔也有惊艳的，实在太少，便不爱去了。”

“在这当地有戏院吗？”沈雪昭这话已经算是直白。

沈未凝眉尾一挑，悄气十足，“乖孩子，你也喜欢听曲？”

她眉眼带笑，半勾着唇，“你想知道？”

沈雪昭诚恳点头，“喜欢，我想。”

沈未凝歪头瞧着沈雪昭，在沈雪昭期待的眸光里，好半晌才拉长尾音道：“偏不告诉你。”

沈雪昭：“……”

不用什么DNA检测了，也别提两人几乎相差无几的面容，就冲这个恶劣的性子，就一定是母子。

沈雪昭生平第一次尝到回旋镖的滋味，感叹恶劣基因竟如此顽固。

“心里藏着那些龌龊的小心思，心眼子都用来对付亲娘了，真不乖。”沈未凝叹口气，站起身，“娘甘之如饴。”

似乎是错觉，沈雪昭总觉得，沈不凝有了几分肤感，身影也变实了起来，再不像之前那般轻飘飘的一团灰。

她食指垂下，指了指地板，“在下面，你要找的东西。”

沈雪昭见目的被戳破，不尴尬也不藏着掖着，嬉皮笑脸地开口，“娘亲真是厉害，竟然连这也能猜出来。”

分不清对方的意图，但目前而言，沈不凝对他一定知无不言。

“下去看看吧，”沈不凝眼藏深意，对沈雪昭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下面。”

沈雪昭站在原地没动，盯着沈不凝，许久才开口问：“您是如何知晓的？”

“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躁孩子，怎么一下就乖顺下来了？”沈不凝屈指弹了下沈雪昭的额头，“真不乖。”

这一次，沈雪昭确认了，沈不凝正在逐渐有了实体。他清晰的感受到冰凉手指弹在额头上的感觉，毛骨悚然的恶感席到神经末梢，沈雪昭强硬地让自己保持镇定。

对于鬼类异闻，他就处理过鬼抬轿，并且没有直接接触。档案看了不少，可也没见过有这样……会逐渐变成实体的情况出现。

昏暗的月光斜斜照进来，沈不凝还是灰败的色彩，就那样望着他，五官的细微动作都这样惟妙惟俏，睫毛投下轻微倒映，眨动时，根根颤动。

“怎么了？小雪昭。”

阿莱斯特突兀地撑着鱼尾站起，猛扑向沈不凝，却从沈不凝身体中穿过，摔在地板上，怔楞的歪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w？”

沈雪昭垂眸，往前走两步，穿过沈不凝由灰构成的身躯，抱起地上的阿莱斯特，对着沈不凝道：“娘，我要先去别处看看。”

沈不凝的身体似乎又变得松散，五官也僵硬起来，“好啊，娘陪着你。”

秦未还跪在破碎的女子像面前，定定的在那儿，没有丝毫动弹。

沈雪昭抱着阿莱斯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走完了整栋戏院，胸前纽扣装的微型监控会自动上传，由情报组进行分析后反馈。

戏院规模很小，最多供百来个人同时参观，建筑、家具都已经陈旧，除了秦未的房间外和楼下的女子像，其它地方都是厚厚一层灰，未打理的墙壁和木板生了潮，甚至还有蘑菇和青苔，实在夸张。

除那几副彩画外，并没有其它有价值的情报。

沈雪昭走下楼，秦未还跪在那儿，这会靠得近了，他才查出些不对味，喊了一声：“秦未？”

秦未佝偻着背，并没有回应。

沈雪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走上前去，只见秦未依旧保持着跪姿，双眼圆睁，两行血泪已经干涸，眼下生出鳞片，脖颈的鱼鳃停止动弹，皮肤投着诡异的灰银色，那是薄薄肌肤下未生出的鳞片透出的色彩。

秦未死了，死因暂时不知道。

有好有坏，很多情报暂时还不知晓，但死了就不怕什么打草惊蛇，处理局的员工能直接进来排查。

沈雪昭第一时间把情报上传，站在秦未的面前，面无表情的五官看去有些悲悯的神色。

几分钟后，宁岚一行人赶到。

“死了？”宁岚大步流星冲上前，“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下一瞬，宁岚猛的拔枪，对准沈雪昭。

准确来说，是沈雪昭身后的沈不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