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凯暴怒地挣开李成安拦住他的手,一个箭步窜到沈雪昭面前,蛮横地攥住他的衣领,几乎将沈雪昭整个提溜起来。
但沈雪昭衣服本就破碎,这一下直接被撕开,张轩凯发愣,选择揪住沈雪昭的绑带。
“你这个疯子!”张轩凯眼睛凸出,里面满是因为愤怒而起的红血丝,他颤动着眼皮,尽力敛去里面的泪意,薄薄眼皮泛起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野人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特性,一旦逃脱,我们甚至可能再也找不到!造成的伤亡可能不计其数!时间越久,等它突破B节点……”张轩凯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这个!这个!是我……都怪我……我不应该放权的。”
“对不起……对不起……”张轩凯喃喃着,手上松了力道,缓慢跪下,竟然在断崖旁抽泣起来。
沈雪昭:“……”
又是一个实心眼。
他刚想解释,一股气却卡在喉咙,呛得快要咳嗽。
“你别逗他。”绪风又对张轩凯解释,“沈队早就把s-96人鱼安排在断崖下的水潭里。”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
“安排?他有什么安……”张轩凯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他仰头,眼神在绪风和沈雪昭之间来回转换,最后愣愣一句,“真的?”
沈雪昭捂唇重咳,麻木的腿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语气难掩疲惫,“真的。”
“我怎么不知道?”绪风眼神怀疑与希冀参半,“开会的时候你没说……”
“这是保密计划。”沈雪昭又咳出两口血,怕这个实心眼再误会,出言解释,“每一个行动,都有保密计划,并不是针对你,整个队伍只有绪风知道。”
早年曾发生过拔除行动中,队员因被祸乱蛊惑,从而放走祸乱的突发事件。
从那以后,处理局规定,每一次的行动队伍将指挥权分配两人,需要有完整的备用保密计划,就算计划容易猜出,也不能告知,随时调整更改,方便应对。
这次野人拔除行动,沈雪昭是总指挥,绪风是副指挥,宁岚到来之后,副指挥权移交宁岚。
人鱼,就是这次的保密计划。
张轩凯收敛泪意,“是哦,进山之后确实没有看见人鱼。”
会议时,对于人鱼的分配,询问起来,沈雪昭也是语焉不详。
他该猜出来的,只是对于沈雪昭的刻板印象尤深,一时之间难以摆脱。
“咳咳……”
先前为了对抗野人,沈雪昭有意放弃身体对于鲛人血脉的抵抗,加快同化。现在,双腿的同化严重,到了难以动弹的地步。在刚才沈雪昭就开始试图压制这种同化,但许是环境影响,湿气潮重,身体仍然在缓慢同化,他甚至能感受到不可言说渴望。
断崖下传来一声隐隐约约地凄厉惨叫,声音沙哑、嘶鸣的尖锐。
沈雪昭突兀地半弯腰干呕起来,喉咙因为胃酸上涌而酸涩,眼皮被自身的热气熏的发红肿胀,僵硬的双腿再也站立不住,他跪在地上,却没停下呕吐的架势。
明银分部的队员没见过这个架势,面面相觑,犹豫开口,关切询问。
沈雪昭咳得停不下来,不能回答。
绪风习以为常,快步上前,扶住沈雪昭,好让他不会趴在地上,再轻拍他的背。
沈雪昭呕出几口血,还是没有停下,浓稠猩红血液里,掺杂着些许内脏碎块,甚至还有一枚子弹。
一看见那子弹,田健真心虚要命。
绪风也没见过吐子弹,愣神片刻,迅速反应,“有卧底?谁打的你?”
沈雪昭摇头,血吐的更快,半张脸被血浸透,粘腻的被雨打落。
他重重勒住腹部,试图加快吐血的速度,好快些进入行动状态,绪风拍开沈雪昭的手。
绪风:“不急,它还在叫。”
“水、水。”沈雪昭勉力说。
他接过绪风递过来的水,高高仰头灌下,压住喉咙里翻滚、上涌的血,吞了半瓶水,似是被呛到,沈雪昭再次低头,重重咳嗽,血和水混着吐出来,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几分钟后,沈雪昭才止住。
绪风拿出纸给他擦脸,沈雪昭靠在绪风臂弯里,惨兮兮地仰头看他。
“干妈,走不了啦。”沈雪昭眼皮发红,脸上是干涸血迹,如同一副镂空面具,血痂被扣下,底下的皮肤是星星点点的红,“背我。”
绪风沉默地拿出牛奶,递给沈雪昭,把背包挪到前面,让沈雪昭舒服一些。
张轩凯主动上前,“要不然我来背吧。”
李成安和田健真也争抢着。
绪风摇头,沈雪昭也摇头,声音疲倦、沙哑,不掩嫌弃,“你们背没他宽,不舒服。”
三人看看绪风,又看看自己,沉默不语,暗自内耗。
沈雪昭喝完一瓶牛奶,感慨说:“干妈,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上次虎姑婆行动,海安分部的唐沐清都给我背的咳血了。”沈雪昭突然想起方才吐血时,绪风的问话,解释说:“那颗子弹是误伤,身上应该没有了。愈合的速度太快,把子弹卡里面了。”
绪风:“小心点,会痛。”
沈雪昭理所当然,“当然会痛啊,我又不像宁岚,被抓了还要关麦,我要是快死了,肯定叫的惨惨,吓死你们。”
田健真内耗死了,赶忙道歉,“沈队,对不起……我不该骂你,开枪时也应该谨慎一点。”
去断崖下的一段路,就这样变成道歉大会。
张轩凯也走上前,“我也是,我不应该人云亦云,不应该那么激动……”
沈雪昭瞧了他们两眼,笑得和蔼可亲,“没关系。”
“如果你们真的愧疚,那就给我写三万字检讨,合格手续递交。”沈雪昭声音幽怨,“海安分部还有两个人欠我一万字检讨。”
提起检讨,绪风才想到什么,说道:“你休假的时候,总部开会,说你很喜欢让分部成员写检讨,这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有仗势欺人的感觉。”
“江局说,以后要命令禁止这种不良之风,恰好是你回来的第二天,已经发了公告,说不管是总部还是分部,都免除不正当检讨。”
沈雪昭:“……”
“我?”沈雪昭指着自己,“我仗势欺人?不良之风?”
“凭什么!”沈雪昭拔高音量,才说了一句,又咳嗽起来,“又把我当典型抓!”
情绪激动起来,沈雪昭又咳得死去活来。
“上次才刚改了每人一月最多提交三次休假申请。”
绪风安抚道:“没关系,海安分部的检讨已经提交了,只是审核没通过。”
沈雪昭:“……”
气得沈雪昭又咳嗽几声。
“你的肉要怎么处理?”绪风转移话题。
“任务结束后销毁。”
沈雪昭自己就是半个祸乱,更加清楚兽型祸乱的弱点,食欲是本能的渴望。
所以他在断崖边剜下一块肉,留在这里,安排绪风前来,在关键时刻打开袋子,利用气味吸引野人行进。
第一次和野人正面对抗时,除削弱野人的力量外,还留下枪声锚点,直冲大脑的子弹让它畏惧,再故意放它离开,利用枪声驱赶,接着是气味引诱。
而沈雪昭,在山谷中守株待兔,再次削弱野人的力量。
队员分成两半,一半已经守在断崖下,剩下三人堵住断崖两旁的路,与野人相遇后,沈雪昭与田健真在野人身后追赶,逼迫它、恐吓它,让它别无选择跳下断崖。
环环相扣。
二十分钟后,抵达断崖下。
指甲、部分鳞片已经在路程中剪下、拔掉,只是腿上的部分暂时无法处理。
外表明显的人鱼特征已然消除,例如:耳朵、鱼鳃。
腿也逐步恢复知觉。
只是……
本该已经把野人抓捕、收容的队员此刻围在水潭旁。
沈雪昭拧眉,扬声道:“许文博,汇报情况。”
几人回头,看向正在靠近的沈雪昭三人,许文博言简意赅,“人鱼表现出护食行为。”
绪风背着沈雪昭挤进去,站在了水潭旁。
只见阿莱斯特正趴在野人的身上,鱼尾圈圈缠绕,宛如巨蟒绞紧猎物,让野人不能动弹,他用利爪划开口子,撕下野人厚重的皮毛,咬住里面鲜嫩的肉,吞吃入腹。
眼神警惕扫视在场众人,喉咙里发出低低吼声,像猫护食时的低斥声一样。
野人不能动弹,手脚偶尔抽搐,已经无力惨叫,只有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沈雪昭眼皮掀起,从绪风身上滑下,步步朝人鱼靠近,手中已然抽出骨鞭。
人鱼卷着野人缓慢后退,试图藏匿食物,眼神凶狠,眼底压低,喉咙里发出的吼声更重。
距离仅有一米,阿莱斯特迅速下潜,沈雪昭甩出骨鞭,细长尾断绕住阿莱斯特的脖颈,让他无法逃离。
沈雪昭拽住骨鞭,边往外拖,边靠近他。
阿莱斯特扭动着,吼叫着,脸上满是血迹和肉沫,水潭旁被撕下的皮毛堆起来,足以见得他已经吃了多少。
沈雪昭站在了阿莱斯特面前,扬起唇角露了一个笑,阿莱斯特停下进食的动作,畏惧的瑟缩。
“松开。”他声音柔和,品不出喜怒。
沈雪昭总是如此,越是愤怒笑的越柔。
年幼时曾被江镜骂过:生气起来就一副粗鲁野兽样,生了十根兽指甲,抓得房间里木屑、棉花满天飞。
太极端。
于是沈雪昭特意练了笑,成了另一个极端,多年来变成习惯。
阿莱斯特只是停下动作,却没有松开,恐惧在和进食本能抗争。
“说话。”沈雪昭催促,暗含威胁。
“想、想吃。”阿莱斯特吞下口中叼着的肉,含糊说:“我要吃,吃!”
“我没同意。”沈雪昭歪着脑袋,吐出意味不明的数字,“0917。”
0917。
安全词。
显然,食欲上头的人鱼早忘了那天晚上定下的安全词,也许是这个时间对于他而言不能和危险挂钩。
沈雪昭觉得,人鱼也需要一个锚点。
他倏地拽紧骨鞭,将阿莱斯特猛地拉上岸,连带着抽搐的野人。
骨鞭在阿莱斯特脖颈饶了一个圈,沈雪昭抬脚,不由分说踹了阿莱斯特还缠着野人的鱼尾一脚,阿莱斯特吃痛惊叫,权衡之后才依依不舍不舍松开鱼尾。
沈雪昭拖着阿莱斯特,让他远离野人,冲呆愣在一旁的队员说道:“捕捉网,收容野人,暂压明银收容室,进行解剖处理。”
几人从背包中拿出收容网,快步朝野人围上去。
“饿、饿、饿……”阿莱斯特眼神死盯野人,嘴里叫嚷,“吃……要吃!”
沈雪昭半蹲下身,勒着阿莱斯特和自己对视,唇角翘起,分明在下雨,森冷寒意,却无端觉得有种潮湿绿意。
“想吃?”
阿莱斯特这个角度,将沈雪昭笑起时被饱满唇瓣藏住的红痣看了个清楚,喉咙干涸、吞咽,口腔分泌唾液,冰蓝色的眼眸看着苍白肌肤下淡蓝的血管。
他诚恳点头,“想吃——”
沈雪昭指上迅速生长出长甲,扎进阿莱斯特肩膀,就被挖下一大块肉,已经看见骨头。阿莱斯特还来不及痛叫,沈雪昭摁着那块肉,塞进阿莱斯特口中。
“吃,多吃点。”他语气平淡。
“0917。”沈雪昭垂眸,含情目半阖,悲天悯人,“我们定下的安全词。”
“还记得什么意思吗?”
人鱼眼睛睁圆,清澈不少,嘴被肉塞住,说不了话,只能“呜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