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过了两三天才慢慢放晴,苏绾问舅妈借了把一人高的大笤帚,把前院和后门的枯枝落叶都扫干净,这场台风才算真正地过去。
她收拾收拾就要去学校上班了。
学校组织新老师在开学前和老教师结对子,让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带几个新老师一起讨论课本,一起写教案。
那天晚上苏绾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个黑色绒布的方形首饰盒还在,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感觉背后冒出一些凉意,这个家里难道还有人偷偷进来过?
那里面装的是奶奶留给她的那个玉镯,她怕玉镯容易磕碰,专门找了个盒子来装,平时是珍之又珍,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在床上愣了几分钟,然后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把靠墙的五斗柜每个抽屉都拉出来,那个专门放内衣的抽屉也不放过,一阵翻找之后,一条粉色的蕾丝内裤一半挂里头一半露外面。
她六神无主,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站在水晶灯下面就开始抹起眼泪,恨自己的大意。
她听见外头有狗被惊扰之后的狂吠声,屋里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她蹲在地上只顾自己哭。
哭了一阵,她又打起精神去隔壁她父母的卧室找,尽管这几个月她根本没进过这个房间,那也比干着急强,说不定自己哪天梦游呢。
这时候她听见楼下的门被拍得“啪啪”响,她不想理,但这“啪啪”声催得人心慌,她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外头,冲楼下喊:“谁啊?”
“啪啪”的敲门声应声而停,从门厅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她,也不说话。
月光下,那脸轮廓尤其的深,那目光逼人,容不得一个“不”字。
她关上窗户,烦得自己在原地跺了几脚,才“蹬蹬”地跑下楼去开门。
陈池迈步进门,细细打量她的脸,伸手抓住她张牙舞爪的胳膊。
她转身就要走,不耐烦地想要挣脱。
他一手抓着像鲤鱼一样蹦跶的苏绾,一边回头把大门轻轻关上。
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问:“哭了?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有事,我找东西,等我找到了我再跟你解释。你别拉着我!”
陈池索性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抱着她往楼上走,轻声细语安慰她:
“跟我说说你找什么,我帮你找,别像无头苍蝇一样。”
苏绾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就哭了,也不发出声音,那眼泪顺着陈池的脖子流。
陈池像被烫到一样,扭头胡乱亲她,轻轻说:
“什么东西这么大不了,咱们再找找,找不到天也不会塌下来。”
“一个玉镯子。”
陈池松了口气,“一个镯子丢了就丢了,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买不到的,再多钱也买不回来,那是我奶奶临走前偷偷给我的,是她妈妈留下来的,已经传了几代人了,到我手里还没几年就没了,我好恨自己。”
陈池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她。
他把苏绾放床上,环顾了一下屋里像被打劫过的现场,回头跟他说:
“你想一想有没有带出门,最后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你就玩手机给自己找点事干干,我来再找一遍。”
他站在五斗柜前拎起那条粉色的蕾丝内裤,看都没看一眼把它扔回去,那个抽屉里的小东西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他伸手摸了一遍不像有硬物,随后“啪”地一声把抽屉推回去。
这时候苏绾迟疑地说,
“我记得上一次是夜里,我躺着突然想起奶奶了,就拿出来带了一下,但我记得我放回去了。”
她盘着两条长腿,坐在床尾,眼光追随着陈池。
听她这么说,陈池问她:“这个屋里你都找遍了?”
他走过来,弯腰把她抱起来,转头把她安置在电脑椅上。
他把床铺上的被子连着褥子轻轻掀起来,又把床垫抬起来弯腰在床垫间摸索。
他的腰弯成一张弓,T恤贴在背上,映出一节节的脊柱,露在外头的手臂肌肉一条条像石头一样坚硬。
苏绾问他:“你的伤口没关系吗?这样用力,我来帮你。”
她还没起身,被陈池制止,“你老实待着。苏绾,我要是帮你找到,你打算怎么谢我?”他没有回头问道。
“条件随你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回过头,脸上挂着笑,眼神吊儿郎当地,跟她确认:“你说话算数?”
说话间他直起腰,举起右手,那手指间赫然捏着一个天青色的玉镯。
苏绾发出一声尖叫,跳下椅子,张开手臂抱住对面的人,高兴着高兴着就有点哽咽,“谢谢,谢谢。”
陈池轻轻拍她的头,“说什么傻话,跟我说什么谢谢。让你有事找我,你就是听不见,你看,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办法多。不要不接我的电话,你一个人在家我总担心会有什么差池,没时间接,不想接,你也跟我说一声。”
“好,”
苏绾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粘在他身上,这时候没有不答应的。
陈池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怪,他举起右手在灯光下转动那个手镯,看了半天说:
“我怎么看着这个镯子成色一般啊,还是有什么稀奇的地方,我没看出来?”
“是一般的,谈不上特别好,要是说起价格估计值不了几个钱的。我们家祖上也不是名门望族,传承意义更大一点。”
“你要是喜欢,咱们去买一个成色好一点的,也往下传,怎么样?”
苏绾只顾往他身上腻歪,他说什么就不太往心里去,无可无不可。
苏倩倩在道南找了个工作,在一家新开的医美机构做院长助理。
苏绾问她:“院长助理是干什么的?”
倩倩不以为意地说:“你可别当真,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经理,要么是院长助理,其实就是个销售,卖项目的,没有头衔,唬不住人。”
“没啥风险吧?”
“放心,天塌了也有别人顶着。”
这天早上,苏绾跟着她的车去上班,倩倩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回长南,她含含糊糊说:“再看,”没敢把话说死。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陈池果然发了消息来:
“晚上一起吃饭,想吃什么?要不要去那个什么维?”
苏绾撇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带女的去那?”
“胡说八道,我总共也没去过几回,你不是也去?我以为你喜欢。”
“我都碰见你两次了在那,谁知道你背后到底去过几次。”
“除了我碰见你那次,剩下的你和谁去的?”
“我才不告诉你。”
“你皮痒了?”
苏绾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屋顶上,咱们几年前吃散伙饭的那个地方。”
“别胡说,我们时候吃过散伙饭,散什么伙。那地方你不觉的难受?那老板是我的朋友,这几年他老问我怎么不去他那,我一想到那个地方就堵得慌,看也不想看。”
“我就要去,就是这样才要故地重游。”
“行,我来安排,你等我。”
陈池的车停在学校外面的梧桐树下,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黑色的车身上,金光点点。
陈池的车跟他的人一样永远让人觉得干净。
苏绾这天穿了一条中规中矩的连衣裙,她跑起来,那蕾丝的裙摆在她细白的腿间跳舞,她整个人看起来像雨后的花朵一样清新。
陈池看着她跑过来,不自觉眉眼就带着笑,等她上了车,才发现她还化了妆,那眼睛比平时看着大了很多,看得人心猿意马的。
他没说什么,先俯身过去,兜过她的头就一阵猛吭,苏绾的抗议被吞掉,好一会才得空说:“我嘴上有口红。”
陈池扯过一张纸,按着她的唇把口红彻底擦掉,又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然后继续稍稍歪着头亲上去。
苏绾推开他,“这里不行,这是我学校门口,注意影响。”
陈池不以为意,“看不见,我把所有的玻璃换了膜,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苏绾在位置上坐正,“那也注意点。”
陈池发动车子,从善如流:“好的,苏老师。”
过了一会,他问:“你们同事怎么样,都认识了吗?”
正说着,苏绾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口气很熟稔:“周老师。”
“你跟我讲你大概想吃什么?”
“我问我朋友,我对吃的不是很了解,但我朋友知道,包你满意。好,我一会回给你啊。”
她挂了电话,问陈池:“哪个饭店的本地菜做得比较好,实惠点的,不用高大上。”
“谁啊?”
“我同事,他外地人,他家人这两天来玩一下,问我这个本地人。可惜我是个假的本地人。”她笑得胸无城府。
“性价比高的饭店,我不了解,”他眼睛看着路面,语气平常地说。
苏绾没多想,马上一个电话打给苏倩倩,倩倩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城南有一家土灶头特别好吃又实惠。
她马上兴致勃勃打给周老师,对方感激不尽,她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问我。”
她挂了电话,脸上还挂着笑。
“你一个假本地人,在道南住了才多长时间,知道什么?他不会自己上网看,实在不行不会找个导游?”
苏绾眨巴着眼睛,对他的质问不以为意,“同事呀,关系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啊,帮不帮得上倒是其次的。”
“我提醒你,不要一开始就太好说话,不然有人就不拿你当回事了,度要把握好。”
“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说什么玩意?”
“我说好的。”
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太阳才刚下山。
周老师又在问:“琼台仙谷和碧波峡二选一,哪个比较好?”
这个苏绾会,两个地方她都去过,
“要是选风景好的选琼台仙谷,另外一个规模比它小多了,平平无奇。但是琼台仙谷你们不开车可能非常不方便。”
还没说完,陈池停了车,绕到副驾这边,开着门等着她。
苏绾刚挪了个屁股,陈池伸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抱下来。
“手机给我。”
她刚站稳,陈池伸手问她要手机。
苏绾捏着手机,看着他不动。
“你从见到我这一路,一直在看手机,跟别人聊天,我不是司机。”
他的手伸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苏绾把手机放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