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鲜红,上方的金凤栩栩如生,凤冠上的碎玉珠子在那绿色木灵的荧光下闪闪发光,鬓边两簇细细的碎发,使本就温婉的面容更加柔和,一双桃花眼同侯夫视作命根子一般的那画中一模一样,左边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只是周身的气质同那画中有些不同,大约不是活人的缘故。
她道:“东海一别,再见,你我已人鬼殊途。”
玄白不禁疑惑:“你认得我?”他知道她,不过是因为见过她的画像,她又缘何认识他呢?
“呵呵——”那女子轻声笑了,道:“玄公子曾经帮我挖过玉髓,可还记得?”
“你是......轩辕琼?”玄白惊道。
六百多年前,他正要赶回雪圣山之时,途中遇到了人族公主轩辕琼,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求他替她在东海挖一块玉髓,不说她曾经救过自己,便是寻常人,他亦不会推辞,当下相伴去了东海。
记忆中,轩辕琼眉心没有红痣,面貌更是与如今天差地别。
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夫昔日对轩辕家族的人深恶痛绝,又如何会拿着她的画像在冥河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她显然只是一个魂魄在此间游荡,自然不必易换面貌。
难道多年前他看到的并非她本来的样子?还是另有隐情?玄白百思不得其解。
轩辕琼点点头,并不在意玄白的惊诧,似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看着他的样子问道:“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又见他手中隐隐有符文,惊道:“你练了血煞之术?那方才五行阵的追溯之法何以那般微弱?”
玄白没有回答她血煞之术的事情,指了指一旁的仓冶,道:“追溯之法是他。”
轩辕琼看了一眼,轻抬手轻抚了抚仓冶的毛发,问道:“是你新收的……?”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二人的关系,轩辕琼没有接着说下去,转口问道:“你原来那个弟......弟弟呢?”
玄白看着仓冶道:“便是他了。”轩辕琼轻叹了口气,道:“转生了?我记得他是极良善的,怎会投生畜生道?”
玄白道:“并非畜生道,他只是……”
“哦……兽族,”轩辕琼打断了玄白的话,恍然大悟,幽幽道:“我在这里待太久了”。
玄白换了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老友相聚的日常。
轩辕琼忽而上前一步,问道:“你可曾见过墨儿?不知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玄白道:“见过,很好,此刻也在这陵寝当中,你可以去见见她。”
闻言,轩辕琼神色闪过一丝欢喜,却又马上又黯淡下来,道:“我不能离开这……”手指拂过一个木灵,道:“我得看着他们。”
此言正中玄白心中所想,问道:“为何?他们从哪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轩辕琼闻言脸色微变,道:“都过去了,你们如何闯进来的?方才我睡梦中感受到了湖面的震动,是太清山的禁术——血煞之术,我便猜到是你了。”
玄白见她不愿多言,木灵之事只好日后再探查,如今找到那些婴儿才是要紧,道:“我们此行是找一些婴儿,未过百日的婴儿,你常年在此,可知道些什么?”
轩辕琼摇头,道:“未足百日的婴儿,三魂不全,我感应不到。”
玄白还欲再问,却见仓冶无端骚动起来,绕着他直转圈。
“阿冶?怎么了?”玄白话语刚落,便见那方才还在缓缓荡漾的萤火般的木灵,此刻竟然四下飞速乱窜起来。
“不好,五行阵已破,又有人朝这边来了。扰动了下面的东西便不好了。”轩辕琼面漏惊慌,长袖一挥,石桌之上出现了一架古琴,随意弹了片刻,玄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众多木灵似有神智一般,马上聚拢到一处。
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你们快离开吧,我们要躲起来了。”
玄白心中隐隐不安,外面那些珊瑚怪人,必然不是看守着轩辕琼。五行阵与其说是困在她的阵法,不如说是庇护她的所在。
玄白看着轩辕琼抱了琴,一边弹着,一边引导着众多木灵朝着湖水那边的方向而去。
“娘——”
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轩辕琼似是愣了一下,住了脚步。
玄白回头,见是初墨,手中拿着一枚玉佩,闪闪发亮,朝这边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但轩辕琼只是停顿了一瞬,并没有回头,甚至加速朝前走去。
初墨见对方没有停下,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奔了过去,大哭道:“娘——我找到爹了!”
轩辕琼终于再次停了下来,周遭的木灵亦缓缓朝着四下飘荡,将穹顶照的发亮。
初墨扑倒过去,死死抱住了轩辕琼的腿:“爹不认我,娘你也不要我吗?”
轩辕琼立在了原地,周遭木灵的游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听得她道:“他......他不认你?”玄白见她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他如今可还好?”
初墨爬了起来,抓住了轩辕琼手腕,将大红喜袍缓缓挽了上去,漏出了一个玉镯,质地与自己手中的玉佩一般无二,亦隐隐发着光亮。初墨啜泣道:“他,他好的不得了,逍遥的很,日日......”初墨想说日日美酒佳人,未曾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他日日都在冥河畔,打听一个眉心有着红痣的女子。”说话的是玄白。初墨闻言看向了轩辕琼,道:“娘,你眉心也有红痣,他等的就是你,就是你啊,可,可为何他说不认识轩辕家的人?”
轩辕琼蓄了满眶的眼泪,此刻终于滚滚落下,却是笑道:“他恨了我,他终于恨了我,”四下的木灵亦焦急地乱窜起来。
玄白见轩辕琼满脸疼惜抚摸着初墨的脸颊,并未注意到木灵变化,正要提醒,陡然听得一声大叫:“玄白,拿命来。”
声音甫歇,紧跟着利刃之声破空而来,一柄长剑直刺颈间,玄白心下一惊,急忙侧身将将避过,一缕白发从耳侧缓缓飘摇而下,玄白目光轻扫,来人竟是公孙辞。
他出招狠厉,一击不中,马上又刺来两剑,玄白见他招式之间并无灵力波动,料定此刻镜儿所下的符咒并未解去,停了画符的动作,亦化出长剑,来隔档攻击。
公孙辞眸间尽是肃杀之气,不管不顾,招招直逼要害,周边的木灵却不知闪避,仍旧四下乱窜,玄白断得此处木灵有异,尽量避免波及木灵,不仅将公孙辞攻来的招式悉数化解,且避免使他的攻击波及木灵。
转眼间,两人已然过了数十招,公孙辞见不能将其斩杀,怒道:“我师傅曾为你疗伤送药,何以杀他?”昔日温婉的贵族公子形象已然不见,只剩下了狠厉。
玄白亦觉心间有些烦躁,却仍缓缓道:“他欺师灭祖,我杀他是为清理门户。”
公孙辞一剑劈了过来,道:“你胡说八道。”
玄白抬剑迎了上去,竟然将公孙辞震的一个踉跄,道:“史元清是我带回的上清山,也就是今日的正阳门,他是怎样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我只恨杀的晚了!”
公孙辞闻言,增了怒气,扬转长剑愤然刺了过来,玄白方要隔档,却见身前骤然窜过一只木灵,长剑下来,那荧绿色的木灵登时成了两半,霎时变成了红色,同一时刻,整个石穹之内的木灵尽数静止,片刻后尖锐之声溢满整个石窟。
“不要!啊——”
“娘!你怎么了?”
轩辕琼终于发现了异常,却是抱了脑袋,瘫坐了下去,痛苦不堪,初墨被母亲陡然的变化惊到,却也只能扶着她。
尖锐的呢喃,刺耳的细声叫唤,簌簌响了起来,公孙辞亦察觉到了不对,转身去看。只见玄白收了长剑,敛了衣袍,飞速抱起了地上的古琴,手腕扬转,弹了起来,却没有任何声音。
仓冶焦急地奔转在他身侧,琴弦舞动急促,木灵却似要崩腾起来,玄白见自己所奏古琴之声并不能安抚木灵,看向了轩辕琼,意欲寻求破解之法,却见她面目现了狠厉,满脸泪水,似笑非笑,盯着初墨。
“娘,”初墨见状,心下亦生了恐惧,却并没有离开,攥紧了她的手臂。
玄白看的分明,此刻轩辕琼,已然与木灵融为一体,木灵之伤,亦波及到了她,且她此刻只是一缕魂魄,不失神志已是难能可贵,方才已与初墨相见,已然勾起了死前执念,如今被猝然损伤,只怕......
玄白心中忧虑,手指不曾停下片刻,却见轩辕琼笑着,泪水滚滚而落,石穹之内的木灵霎时间变成了红色,顷刻间,那尖锐呢喃直刺耳膜,眼前尽被红雾遮挡,悠悠转黑。
怀中的古琴哐当掉落,玄白失去意识前,右手手掌中只摸到了一把熟悉的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