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万物各自有宜,当任其所长,所能为,所不能为者,而不可强也……”*
耳边突然灌入不知是偷到哪家宗派时,教室里传来摇头晃脑、黏糊童稚的念书声。
“从天地日月乃至万物,皆起源于阴阳之气,不可勉力为之。”
“丫头,你……明白了吗?”
这声音沧桑悠远,像是从万里之外传来。
是谁在说话?
阴阳之道……
阳为阴之偶,阴为阳之基。
万事万物皆是阴阳调和,此消彼长。
故而不能强行将阴扭转为阳,将恶扭转为善。
所以她吸取黑气乃是逆天之举,若强行纳入身体,一定会付出代价。
那又为什么让她拥有这样的能力呢?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地要破体而出,如春笋顶破头上的土壤,如细雨浸透绿意的田野。
细细密密蜿蜒而出,牵丝引线,缓缓化为绕指柔。
暖洋洋的,带着磅礴的天地之力,牵引而入她的身体。
吐息之间,那力量逐渐游走在四肢百骸,自下丹田起,沿会阴、尾闾上行,经百会、下行鹊桥,再沿任脉最终汇流于丹田。
自此往复循环,一波一波的暖流不断游走,最终化为一缕缕至精至纯的力量积蓄在丹田处。
痛楚和无力感似乎减轻了不少。
她……居然没死?
引爆经脉强行牵引黑气,她竟然还能大难不死?
她忍不住尝试着睁开眼,眼皮却像有千钧重,死活睁不开。
无奈之下,她只得不断感受着身体里往复循环的吐纳之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完全不同的新境界,似是……长出了一双新的眼睛。
一双可以窥见身体内部的眼睛!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丹田处竟凭空生出一朵……花?
看起来像是莲花,但是似乎更像是一个……炉鼎?通体泛着金光,花瓣温柔内敛地包合在一起,在丹田中滴溜溜地转。
似乎听闻人界修真者将修为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渡劫八个阶段,到金丹期时便会在丹田处结出一个金丹,妖界各族体内随着拥有灵智,也会有妖丹,可从未听说谁体内丹田会修着修着自己长出一朵花的。
只见间歇性地有丝丝缕缕黑气渗入那莲花中央,便被花瓣包合更紧。
随着她体内灵力运行数个小周天之后,才缓缓从那花瓣的缝隙中流淌出纯金色的灵力,汇入四肢百骸。
那灵力似乎与寻常灵力不同,数量极少,几乎是一滴一滴的,但是又隐隐蕴含着精纯的力量。
她之前身体强行纳入黑气,便中了黑气之毒,强行纳入输出的灵力也是用一下,就跟手掌心里的沙一样很快就流空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阴阳调和?
需得在体内运行周转,在她那特殊的丹田炼化之后,才能被输出为精纯灵力。
可此种修炼方法闻所未闻,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纳入他人恶力吸取之后转化为灵力的。
说起来,她倒是像个……炼丹的炉鼎。
难道说,这才是她的修炼之道?
可是,通过此法真正能够积累起来的灵力也太少了点吧?
简直可称得上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
恐怕即使现在就是有五个十个浑身冒黑气的龙族士兵在她面前让她吸,周转半天能输出个七八滴精纯灵力就了不得了。
但聊胜于无,作为一个多年饱受无法引气入体,以至于每次打架只能靠嘴炮和跑路来活命之苦的可怜人。
许今朝简直不要太珍惜这个机会,几乎是贪婪地吸纳身体里残余的所有黑气,然后进入漫长的炼化和吐纳。
时间倏忽而过,直到她感受到身体里所有黑气都被榨得干干净净,丹田处也积蓄起小小一片水滩一样的灵力堆。
才缓缓睁开眼。
“哇,她醒啦她醒啦!眼睛睁开了!”一阵炮仗一样的声在她耳边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刚刚在那奇怪的空间被偷袭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突然。
她突然有点想回去再睡会。
“啧啧,从没听说过谁引爆自身经脉还能安然无恙,真是个特别的丫头。”熟悉的慵懒嗓音懒懒地响起。
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她眨了一下发涩的眼睛,才看清眼前的景物。
竹屋,阳光,群山。
噢,是山外山。
一圈人围在她旁边,都跟看什么稀罕物一样对着她啧啧称奇。
醒来的第一件事,她迅速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嗯,都还在,没少什么东西,浑身七经八脉更是十分熨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身体里还前所未有地涌动着丰盈之感,这与她之前强行吸取黑气化出的力量完全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修为。
她欣慰地呼出一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邈姨半斜在躺椅上打着扇子,悠悠道:“别摸了,好得很,你这痊愈速度大罗金仙来了也得自愧不如。”
“你不知道,你刚被主上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跟个死人一点一点气息都没有。”符轲叽叽喳喳地比划。
主上?
许今朝一下反应过来,看到远处那个倚在墙边满脸冷漠的人,“是他把我带回来的?”
符轲一脸疑惑地蹦出去,凑到时临跟前眨巴个大眼睛,“主上,你蹲这干嘛呀?刚刚不是还寸步不离的吗?”
时临脸上的冷漠几乎挂不住,那恶狠狠的眼神似乎是在想把符轲做成甲鱼汤还是红烧乌龟。
符轲悻悻闭嘴。
随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上下逡巡了一圈,“命这么大,不怕死的跑到厍玉谌的著名杀阵当中,引爆了自己全身经脉,居然还能好端端的回来。”
许今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刚刚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声呼唤她的声音,竟是这个她以为面冷心更硬的杀神所发出的。
符轲又眼睛亮亮地跑过来一屁股坐下,简直是有些崇拜地望着她,看的她心里毛毛的。
“你也太厉害了吧,那可是‘断水’啊,你是怎么破了他的结界的?”
“‘断水’?”许今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厍玉谌的成名绝技——断水禁域,可在万里之外将敌人栓入其中,以万道流矢和各种杀招对付之,最厉害的是他能够操纵这结界之中的时间流速,让你的行动无比迟缓,可他那边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般被栓入其中不消片刻便会被打得魂飞魄散,迄今为止他这个杀招从无败绩,你居然把他的结界打散了!”
符轲满脸兴奋,甚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怪不得她仿若浮在水中,而那影子和箭矢却都如此迅捷。
里面有无数杀人利器,还有时间流速这个大杀器,若是被拖入其中简直插翅难逃。
时临早就知道这个结界的威力,却依然闯进去救她……
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无论如何,结界一般悬在三界之外,若是她当时掉出去,怕是卷进时空罅隙直接被绞成肉泥也说不定。
便是十番造化上古创世神降世也难保她的性命。
“多谢你,”许今朝眼神灼灼地望着他,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多谢你救我回来,我欠你一条命。”
时临被这刺眼的光芒照的似乎有些睁不开眼,撇过脸硬邦邦道:“知道欠我一条命,下回就惜命点,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今朝跟他相处久了,也回过些味来,似乎他很不习惯这种煽情场面,稍微一动就露馅。
“只是……这结界怎么能做到这么厉害?”许今朝又提出疑问。
符轲听闻此语陡然面色一肃,那张还没长开的少年脸甚至露出一丝冷笑,“一般当然是做不到了,结界需要强大灵力支撑,光凭他?当年便是在蛇族也查无此人,若不是偷了主上的本命灵火岂有今日……”
“符轲!”时临喝道,符轲这才恍觉自己说错了话,讪讪闭嘴。
本命灵火?
许今朝眉心一皱,试探问道:“本命灵火?是烛阴之火吗?”
符轲看了一眼时临的脸色,忍不住愤愤道:“那是自然,烛阴之火乃是主上夙兴夜寐,经历无数磨难才创造出的灵火,这厮仗着是主上的长辈竟……”
“符轲,你若再说我便将你烤了喂给赤云。”
阴森森的声音包含着浓浓威胁,吓得符轲立马闭上了嘴。
许今朝有些疑惑,此事分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难道是觉得此事折了他的面子,让他丢人了?
还是说被至亲背叛这件事,一直让他无法面对?
“那结界……”邈姨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是厍玉谌的灵力所操纵?”
“不是,我去查看过了,‘断水’并非与他灵力相连,”时临沉沉道,“那灵力来源是……荒古境。”
“荒古?”邈姨一听这话却是坐不住了,死死抓住扶手反问道,“那不是当年烛龙族……”
时临不置可否,屋内霎时安静下来,连窗外的呼呼刮过的风都甚为喧嚣。
显然这话是触及到了时临的伤痛,他面沉如水,浑身笼罩着一层阴翳。
忽而站起来沉默地掀帘出去了。
符轲今日多嘴太甚,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跳出去,变成一只乌龟窝在水缸里面壁。
邈姨自然又说要去做饭,施施然地走了。
屋里又只剩她一个了。
许今朝忍不住运起气来,感受着体内饱满而充盈的灵力缓缓流动,运行大小周天。
此番福祸相依,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修行的法门。
虽说还是太过弱小,但是积少成多,勤加修炼,总会越来越好的。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