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幽暗之中,仿佛有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四周纷纷睁开了眼睛,闪闪烁烁,如同呢喃的耳语。
那是什么?静静悬浮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时而化成旋转的漩涡,时而化作扭曲的蛛网,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仿佛在呼吸一般。
那些碎片光亮相互碰撞、融合,又再次分离,像是白驹过隙一般在她眼前飞速旋转和掠过,又像是通向大千世界的无数通道,时间在那附近仿佛也变得粘稠,流动得异常缓慢。
黛蝉衣还在她的眼前,只是高高被架在无形拉扯之下,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星点亮光之中飞掠而出的万道流矢!
带着杀戮之气和冷腥味,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数次贯穿她的身体,带出无数道蓬炸开的血花!
“呃啊……”黛蝉衣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侧流了下来,她颤抖着嘴唇,一双哀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许今朝。
“混沌灵核到底是什么,是用来做什么的,”许今朝急急向前要捂住她的伤口,“你为何被厍玉谌所操控,你的筹码是什么?”
“灵魄,灵魄……”她口中不断溢出血沫子,嘴唇抖得几乎要咬住舌头,眼神渐渐涣散,“鼎……炼化……”
“对……不……起……”随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喟叹,她的头软软地歪向一侧,凄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竟是死不瞑目。
许今朝难以置信地呆望着空中炸出的一捧一捧血花。
灵魄、鼎、炼化。
她确信自己听到了这三个词。
人妖自由天地而生,生来便有三魂七魄,灵魄乃是这三魂七魄的筑基之本,也是人和妖轮回转世的根据和依凭。
若无灵魄,即便是三魂七魄具备也只是个无神无情的行尸走肉;若有灵魄,纵使只剩一魂一魄至少还留有一缕生气。
所以灵魄乃是人抑或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曾经有不择手段者为获取天地之力,不惜强行抽取他人灵魄以为己用,可惜都失败了。
灵魄这个玩意,每个人独一无二,强行抽取出来即刻消散,难以为他人所用。
难道厍玉谌通晓抽取灵魄之法,将其用某种方法炼化为混沌灵核操控他人?
到底是用来做什么呢?
线索又断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死不瞑目裹在一团血雾之中的黛蝉衣。
这个命运永远受人摆布的女人,终于在死前有一个悔过的机会。
那些在海底生活幸福、无忧无虑的妇女和孩子,也许是她最后的良心吧。
她上前想合上她的眼,却发现下方一道劲风袭来,她的头发都被吹起一缕飘散在空里。
许今朝眉眼一厉,猛地向后翻身意欲躲开。
可这地方怪得很,浑身像是浮在水中,无凭无依使不上劲,用尽全力一翻也十分迟缓。
却从虚空之中凭空掏出一只手直直向她腰间抓去,竟是要抓她的破布袋子。
瓶中结界!许今朝大惊,连忙捂住向后飞撤。
怪事,为何她行动如此迟缓,那飞来的流矢和这鬼手却都如此迅捷?
“大人若是想要这瓶子,我们可以……”
连她试图说出的话都如在水中一般含糊不清雾蒙蒙的。
这明显不是正常的空间,倒是与瓶中结界有几分相似……难道此处也是一个结界?
那双手像是融化一般变实为虚,取而代之的是从虚空中化出个鬼影,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便疾掠而来!
带着阴冷的爪风,霎时便袭至她脸前,隐隐的腐臭味又不禁飘入她鼻腔之中。
黑气……
许今朝咬牙“嚯”地一下拔出匕首顶在胸前,用尽全力试图顶住那鬼手的袭击。
可那力量摧枯拉朽,几乎是在一瞬间,她便感觉到头顶一凉。
那鬼手竟是已经扣在她百会穴上,霎时便要掀开她的天灵盖!
许今朝心脏猛地下坠,她几乎是本能拽下了胸口的丹砂佩,双手用尽全力狠狠拍在那鬼手上。
她的手果然开始饕餮般贪婪大口吞吃着那鬼手上的黑气!
待它发现想撤时已经被吸的一干二净,四散零落直直落入虚空之中。
就在她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天灵盖,确保自己的脑髓脑干天灵盖都还在的时候。
有个身影正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面前的映灵镜,眼睛红的仿佛能滴血。
“竟然真的是你……”
“越、山、圣、女!”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每一个字都含着透骨阴毒和森冷。
隐隐的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明明……亲眼看着那日火光烧红了天,整个越山所有族民都已葬身火海。
她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逃出来一次,他就能再杀她一次。
毕竟,二百年前……她就已经该死了。
”把荒古境养的那些东西放进去吧。”
语气轻飘飘的,好像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轻巧。
再看这遭,许今朝艰难扯开自己的衣领向内瞧去,不出意料地发现手臂黑线已如一条毒蛇般蜿蜒至脖颈。
她又想起时临所说,再吸一次,她必死无疑。
可情势紧急,除了吸取黑气别无其他自救之法。
那黑线在她胸口下皮肉中缓缓蠕动,还不断顶皮肤撕扯着向下迫近胸口。
那细小的如蛆虫般狠狠撕扯她皮下组织不断向上涌动,在胸前的皮肤顶出一个一个突起,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胸口连接心脉,许今朝不得不仔细运气,拇指猛按膻中,试图以气阻住那黑气蔓延。
这太过奇怪,为何她可以吸取这些黑气,甚至幻化为无数灵力,却无法纳入己身所有,不消多时便漏光了,整个人好像个大漏勺。
如今因为吸取黑气还让她处于命悬一线的境地,简直不知是福是祸!
正在她调息之时,本来寂静无声的周围突然冒起窸窸窣窣,如同孩童低语般,又好像冒烟腾气的声音。
极为密集,由小变大,那声音像是无数只虫子向她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让她头皮一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像是有人在操纵一般!
她警戒地盯着四周,却发现那些光点似乎蒙上一层阴翳,零零散散聚在一起。
逐渐从虚空中汇集成一个巨大的影子,黑洞洞的眼眶沉默地盯着她。
那影子看起来极为诡异,说是人影,肩膀处却突出一块像瘤一样不规则的黑影,头型也东涨一块西撅一块,整个影子像是被拼凑出来的一堆垃圾。
关键是那影子散发出的气息,仿佛万鬼齐哭,身上有无数张嘴在窸窸窣窣游动,又仿若无数张脸在其中向她咧开嘴狰狞大笑。
随着一声凄厉啸叫,那影子遮天蔽日地飞速游动而来,俨然要把她罩入影子包裹之中。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这空间粘腻地像一双无形的手抓住她的胳膊,许今朝努力用吸取黑气得来的力量控制自身缓缓向后飞去。
那影子却无任何阻碍,缓缓幻化为一尾黑色鱼影,只留下一道残影,甫一接触她的身体便如附骨之蛆缠了上去。
登时她便感受到数万鬼魂凄厉惨叫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耳朵,发出震天动地的啸叫声。
她的手脚皆被缚的死紧,那影子像是奉了必杀命令下手极为狠厉,不多时她便已经七窍流血,气息奄奄。
许今朝大脑完全缺氧,甚至开始翻白眼,她下意识将右手指甲死死嵌入手心,鲜血从指缝里溢了出来,才能保持片刻灵台清明。
这世上的人,皆当她如蝼蚁想杀便杀,灵力低微便任人欺凌,甚至死在这不知道什么地方也毫无价值。
这便是她的一生吗……
凭什么……
凭什么!
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不要命的疯狂催动体内所有的气,无论是黑气抑或是那流淌的金光,皆在她体内疯狂暴走。
那些气混在一处在她体内疯狂旋转,摧枯拉朽般将她的经脉冲的寸寸尽断,可与此同时她浑身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她的脸逐渐狰狞扭曲,露出被血染红的森森白牙,双拳紧握皆从指缝中漏出鲜血。
随着一声暴喝,她身上的金光猛地爆开,在这无垠的空间中爆发出通天彻地的力量!
连锁反应一般,整个空间无数光点尽皆被那光芒引爆,噼里啪啦炸出一串光芒,随后那光点便像坠落星尘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掉了下去!
她竟是把那整个结界引爆了!
那身影眼看着映灵镜上的光一瞬熄灭,下一秒便寸寸碎裂,逐渐化为一堆齑粉。
“噗……”
那粉末堆骤然洒上一捧鲜血,竟是反噬导致经脉逆行的内伤!
“好……好得很……槲月!”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彻骨阴森寒意。
“你竟然引爆自身来破我结界,本尊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以祭奠耗费百年心血所制的结界!”
许今朝引爆了自身灵脉,那黑线像不知餍足般趴在她身上贪婪地吸食血肉。
逐渐散开缓缓向四周流动蔓延,九曲回肠弯弯折折。
不多时她整个脖子乃至胳膊竟全部布满了黑漆漆一条条不断蠕动的黑线,就像是……身上长出一棵会蠕动的黑色怪树!
她浑身是血,感受不到痛楚,只知她嘴角不断涌出血沫,胸口好像有风呼呼刮过。
四周是无尽黑暗与寂静,只有冷风在耳边呼啸,让人感到无法言说的孤独和恐惧。
她眼眸半阖,眼前发花,仿佛是在不断下坠,下坠……
“许今朝!”突然一声暴喝在耳边炸起。
一双温暖的手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她在不断模糊的视线范围里对上一双焦急的眼。
好温暖……
她不想死,她还不能死……
还有好多事没做,她还要找破厄丹,还要寻找记忆,还要好好活着……
她要……好好活着啊……
终于还是归入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