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许今朝的戒备,她掩住唇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开玩笑的,我叫李邈,你可跟着阿临唤我邈姨。”
许今朝放下袖子,大大方方作了一揖笑道:“邈姨气质非凡,与这山外山的景色可谓相得益彰,在下许今朝,叨扰了。”
这句奉承显然极大取悦了那貌美女子,她笑容灿烂起来,“很久没人拍马屁还让我这么开心了,快进来吧。”
时临听她拍马屁,眼神微微一眯,闪出危险的光,低声警告许今朝。
“我劝你不要耍什么心思。”
许今朝扬起眉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往前一凑,几乎贴在他耳边。
“时临大人,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这吞吐在耳边的气息,好像是滚烫的开水一样。
让他甫一接触到就像被烫到一般飞速闪开,面无表情地进去了。
戚沣半死不活地被扶到床上,浑身绕着淡淡的死气。
邈姨摩挲着下巴端详半晌,不咸不淡地下了结论:“再晚一刻就能赶上跟大罗金仙下棋了。”
许今朝颇佩服她风轻云淡的态度。
时临一听额间青筋就爆了几条,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邈姨凉凉扫了他一眼,时临就闭嘴了,活像是把他的话打回了肚子里。
邈姨缓缓闭上眼,涂着蔻丹的纤纤十指灵活地舞动起来,浑身扬起绯色光芒,好像有生命一般跳动。
她的手缓缓结成印,灵力逐渐凝成一颗透明的丹丸,向戚沣推过去。
随着丹丸融入戚沣的身体,他的脸肉眼可见有了血色。
在施法过程中,一袭黑气倏然从戚沣身体里钻出来,顺着邈姨的法术飞速向上螺旋攀升,眼见就要钻进她的身体里。
邈姨眉目一凛,立即切断法术,错步向后一撤,险险躲过那黑气团。
紧接着她飞速凝出光团向那黑气施法。
缓缓包裹住那黑气团之后,她从腰间拿出一个青玉葫芦将黑气收入其间。
“这是什么东西?”邈姨蹙紧了眉,紧盯着那葫芦里涌动的黑气。
“不知道,我见到戚沣的时候,他浑身都被包在这玩意里,”时临瞥了许今朝一眼,迟疑道,“是她救了戚沣,吸取了这些黑气。”
邈姨秀眉一拧,眼神在许今朝身上反复游移。
此时戚沣的眉头却陡然皱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的眼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
许今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自然没有看到邈姨在悄悄扫视她全身之后,似乎有些震惊和试探地与时临通了一个眼神。
时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我……”戚沣的声音低哑,好似许久没有开过口一般,嘴无声地张了张,一双蓝色瞳孔中满是茫然。
“戚沣。”时临低声唤他。
戚沣的头僵硬地转动,眼睛一动不动地移向时临,却在接触到他的脸之后,眼神倏然有了光彩。
“时……临?”戚沣张了张口,言语还未说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南海……”
“南海!”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却因为身体无力而直直向前倒去。
时临眼疾手快,直接施法把他送回床上,戚沣一把抓住身旁的符轲,把他吓了一跳,“现在是……何时?”
“戚……戚沣大人,您刚醒身体太虚弱,别激动。”符轲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扶着他低头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时临问道。
戚沣听见这声询问,似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慢慢地放下手,眼神微微飘向窗外。
“几个月前,南海突然有几个族人出现了浑身黑气,神志不清四处伤人的情形,族中长老问遍也查不出原因,而且他们会不断侵蚀其他族人,无奈之下只得把他们关在一起,我以为隔离开来至少其他族人得以保全,可……越来越多的人失去神智,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怪物,只知伤人……我知道事态已超出我的掌控,故而心急如焚,想去苍梧境找你……”
他抬头,一双眼里全是红血丝,死死盯着时临。
“可我腾云过程中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随即……便失去了知觉。”戚沣失魂落魄。
“你可还记得是哪一日?”时临追问。
“我记得……那日在路上碰到了左护法,他说要去赴白泽生辰节,应就是那一日……”
时临敏锐地捕捉到了,确认道:“左护法?……厍玉谌?”
戚沣点头,符轲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惊道:“白泽生辰?那岂不就是……主上被抓前一日!”
白泽据说是混沌初开之日伴随天地而生的神兽,身携大吉而生,是祥瑞之兆。
两百年举办一次生辰节,会携带上天祝福,在那一日洒下甘霖,众族同沐恩德,也算是妖界难得的一场盛事。
“是他。”
时临口中默默念道,一双黑眸中静静燃起杀意,他的眉眼都染上肃杀之气。
“两百年了……”符轲耷拉着脑袋念叨。
戚沣茫然地环顾四周,连眼睛都失焦了。
他忽而咧开嘴角想笑,却哑然无声,低头半晌,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
倏忽之间两百年光阴已过,流年似水,白云苍狗,人间已换了几度春秋。
他执着害怕的那些东西,早已不知是否沧海桑田。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邈姨坐在一旁,手搭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沉吟半晌,她站起来笑道:“哎呀,天大的事总还要吃饭的。”
随即便打帘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厨房炊烟袅袅,散发着热腾腾的烟火气。
美人连择菜都是一种风景,邈姨把散在胸前的发丝随意地拨到身后,都显出一丝慵懒来。
“邈姨,您找我有事啊。”这一声是陈述。
邈姨抬头,许今朝不知何时已搬了把竹椅大剌剌坐在她旁边,自然地开始干活。
邈姨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这小丫头还挺机灵。
下一秒她却陡然眼神一利向许今朝袭去。
她下意识就要躲闪,却被一把掣住胳膊,像把钳子一样难以挣脱。
邈姨的手飞速在她胳膊上划过,带起一阵绯色光芒。
一顿摸索过后,邈姨反而露出困惑,“你是妖啊,可我为何摸不出你的真身?”
这话一出,许今朝猛地瞪大了眼,震惊之意溢于言表。
她是妖?
“怎么可能?”许今朝下意识反驳。
邈姨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脸,“你这脸皮属实是修的不错,看起来活像个人,可你这眼珠子……却骗不了人啊。”
她忍不住找镜子,邈姨却像未卜先知般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递给她。
许今朝仔细检查自己的眼睛,仍是黑黑的瞳仁。
只是再细看,那其中好像隐隐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邈姨的笑容温和起来,“妖是吸取天地之力幻化出的精灵,即使是修容术修的再好的妖,也无法仿照人类的眼睛,人类总说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怪不得时临在寒渊境中直接把她送进了妖界,楚清河一见她就说她是妖。
许今朝自有记忆起,吃的就是人界的百家饭,喝的是人界的甘霖雨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遗弃的弃婴,没想到她竟连人都不是……
她被这消息震惊的愣在原地。
檐外突然簌簌刮过一阵穿堂风,吹起阵阵凉意。
“把这个吃了吧。”一枚萦绕着绯色光芒的丹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愣愣接过,只见邈姨道:“那些黑气虽然怕你,不敢进入你的内丹,可你主动吸取,还是会把你的七经八脉冲的寸寸尽断,你的身体无法承受,再多吸几次,你这身子便是上古神在世也救不回来。”
怪不得她吸取时临身上沾染的黑气时,感受到万蚁噬心之痛。
邈姨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丹砂佩,戴在身上可以隔绝黑气,让你不会主动吸取。”
那是一枚赤红色玉佩,亮堂堂地躺在她的手心。
“为什么……我可以吸取这些黑气?”她迟疑地问道。
邈姨目光飘向檐外缓缓摇动的风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要你自己去找了。”
许今朝还想问些什么,邈姨却又开口支使她去捡柴。
这明摆着是扯开话题,许今朝自然是知情识趣。
待许今朝离开之后,邈姨把菜一丢,抱着胳膊往后一靠,气定神闲道:“偷听够了就出来吧。”
一阵风刮过,堂内俨然立着一个修长身影。
“邈姨,她到底是谁?”时临紧紧蹙起眉头。
邈姨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她明显是妖,可周身气息却不显半分,若不是未通灵性,就是……有人刻意封住了她的气息和灵力。”
时临陷入沉思。
邈姨却又笑吟吟瞧着他,眼中显出促狭,“这么关心啊,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来山外山呢。”
“她在寒渊境中解了我的封印,好几次救了我的命,”时临眼神看向别处,神情冷然,“我是觉得她气息奇异,一只妖居然在人界长大,还能吸取那奇怪的黑气,觉得蹊跷这才……”
邈姨讶然,“她解了你的封印?”
时临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不解地点了点头。
邈姨脸上笑意更甚,秀眉微挑,“这小姑娘不错,机灵又仗义,独自一人在人界闯荡甚久,想必……活得不容易,你别欺负她。”
说到最后,邈姨脸上的笑慢慢褪去,逐渐转为怜惜。
时临垂下眼眸,迟迟不语。
“戚沣大人,您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不能走啊!”
“你别拉我……”
一阵吵嚷声响起,戚沣穿着长衣就闯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戚沣,你做什么?”时临不解问道,一边上前要拦住他。
“是渊鳞,南海龙族的本命龙鳞,唯有生死攸关之时才会壁虎断尾,以此鳞片警示族人,”戚沣脸上不见一丝血色,抖着手举起一枚赤色鳞片,“这是我今日才收到的,至少我现在还可以回去救他们!”
“看看你的鬼样子,你现在回去能救得了谁?”时临一把钳住他的胳膊骂道,“我豁出命把你从厍玉谌的鬼地方弄回来,不是看着你去送死的!”
戚沣面上显出决绝:“我乃一族之长,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南海,和我的族人一起!”
“你疯了吧!”
他伸手用尽全力推时临,符轲上来帮忙拉他,时临满脸煞气地训斥他,场面十分混乱。
一声轻笑响起,在这千钧一发、气氛肃杀的小院里显得太过格格不入,以至于一群人都骤然停下来,向声音来源看去。
许今朝抱着一捆柴火站在门口。
“你今日走出这个门,”许今朝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戚沣面前,平视着他,“南海才算是真的完了,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