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到半岔口停下，把车还给刘永，随即和许一则往回家的路走。
陈忘的书包像是挂在肩膀上，下一秒就能掉，许一则的书包背的规规整整。
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陈忘发现后假装整理校服，随后背好书包。
肩旁的人好像笑了一下。
陈忘不确定，胳膊肘轻碰了他肩膀，半信半疑的问：“你刚笑了?”
许一则抬眼看他：“没有。”
陈忘挠挠脸，认真思索了番，还挺像样的皱了皱眉：“我好像真看见了，你是笑了吧？”
许一则再次回答：“没有。”
陈忘在他的两次否定中否定了自己，我真看见他笑了，他是笑了吗？
是笑了吧。
在陈忘还在纠结他到底笑没笑时，已经到了大门前。
许一则已经进了晓梅姨家。陈忘从自己家大院都能听到晓梅姨的招呼声。
许一则回了话后没了声，看样子已经进门了。
刚进门就听到奶奶的唠叨：“阿旺，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走着去的啊，多不省时，还是骑着好。”
陈忘轻哼一声，转了一个圈儿，书包就放在了沙发上，说：“知道了，今天骑的刘永的自行车，没走。”沙发和书包里的东西碰了响，清脆的声音被奶奶听了去。
奶奶手里拿菜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说：“那也不行啊，自己有车怎么能骑别人的，明天骑自己的，听到没有。”
“听…到…啦…奶奶，刘永不是别人啊？”陈忘躺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摸索电视遥控器。
奶奶进厨房关了火，出来，说：“那也不行，乖乖，听话，自己有的就用自己的，知道不？”
奶奶总是在这些小事上说教，陈忘从小听到大，说不烦是假的，可是他只有奶奶，他知道奶奶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他希望奶奶过得顺心些，开心些，再开心些，所以这些年，陈忘从来没有让奶奶生气过。
陈忘笑盈盈的说：“知道了奶奶，以后不敢啦。”
“炒菜去了，先写作业，在看电视，怎么老说不听呢！”
电视已经打开了，关了多可惜，陈忘往厨房那边喊：“开都开了，让我看会儿嘛。”
厨房那边没出声，炒菜的声音滋啦响，算是同意了。
晚饭后，奶奶去跳舞了，说今晚不用接，很快回来。
这陈忘定是不信的，奶奶那一伙人，简直比年轻人还精神旺盛，跳起广场舞来堪比专业。
陈忘老坐在一旁看，很是不理解她们是如何把每一个不同的动作不同的人放在同一时间同一音律上。
有的人幅度大，有的人幅度小，看起来好像乱七八糟，但热血的音律又好似有些规整。
陈忘一想到不用去接奶奶，莫名有些开心，回到房间一头钻进作业里。
高一作业布置的不多，上半学期怎么说也是了解了。
在杂乱的书桌上翻开英语听写本。
一页一页的翻。
突然下定决心要好好学英语，要好好学发音。
脑子里蹦出来的不是音节，而是许一则。
陈忘在脑子里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他发音最标准。
陈忘打开手机。
炫酷狂拽吊炸天专用组织这个群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已经发了99+。
“……”
陈忘又一看，只有惊醒的猫和兔搞笑吐在发消息。
感情你俩把它当做自己的聊天了。
聊天就聊天，全发表情包是什么意思。
陈忘没管，出门儿接了杯水的功夫，回来看手机，刘永和张渡已经成功融入她们。
群聊消息……
陈忘来了劲，搓搓双手，表示大干一场。袖子都挽好了，许一则已经到了门口。
一副正要敲门的模样。
陈忘：“……”
许一则：“……”
这个面非碰不可吗。
陈忘放下手机，说：“你来啦？”
许一则：“嗯。”
陈忘并不惊奇他会出现在这里，放学回家之前陈忘说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就好了。
这样看来，许一则遇到麻烦事了。
许一则看着他袖子挽着，“你热？”
“啊？”陈忘低头看光溜溜的胳膊，总不能说自己要斗图吧，点头：“嗯，我热，这天气实在太热了。”
陈忘说话的功夫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
为了加强可信度，短袖领子的纽扣也要解开。
“那个，你找我什么事啊？”
许一则说：“没什么事，阿姨说让我来找你写作业。”
陈忘哦了一声，这确实出自晓梅姨之手，之前比自己大一届的哥哥也是这样说来找自己的。
“那你的作业呢？”陈忘看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然后陈忘就听到了一句很平常但讽刺自己的话。
许一则说：“我写完了。”
陈忘把自己脑子里的“那你还找我干嘛。”给咽下去，说出：“我写的差不多了。”
然后，又是一阵铃声。
“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
我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陈忘：“……”又整哪死出啊刘永。
许一则：“……”
陈忘拿起手机，忍住扔掉的冲动，按了接听。
“陈旺，我们都在米粒家，你赶紧带许哥来。”
“刘永，你怎么又换铃了?”
“是不是超酷！”
“酷个嘚儿啊！”
陈忘按下挂断，长呼一口气。刘永成天换铃声，一个比一个奇葩。
陈忘朝桌上的作业撇了一眼，指尖轻敲桌面，声音散漫又清晰的开口：“刘永说他们都在迷糊虫家，咱们也过去?”
许一则停了两秒，说：“好。”
转眼间鸟雀鸣叫，落日余晖。
陈忘的自行车平稳的穿过小巷，温和的阳光洒下来，潮湿阴霾全都消失不见。
树荫下好像有无数个窟窿，少年热火朝天。
天的那边有陈忘不曾努力的回想，终有一天，那些会回响在陈忘的脑海里炸开。
然后纠结在陈忘的脑海里。
太寂静了，陈忘感觉周围好像一片空白，白的发亮，不知往何而走，往哪去的时候，传来一阵声音。
那声音清晰，把陈忘唤了回来。
自行车东摇西摆，身后的少年一直在叫他。
陈忘一瞬间清醒。
“呃……我失神了……”陈忘眨了一下酸痛的眼睛，睁开眼说。
身后的人“嗯”了一声，没说话。
两边都是田野，六月初刚收了麦子，地理只有杆子，光秃秃黄黄一片。
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土地不平整的空旷，蝉在树上鸣叫，麻雀在电线杆上停留，偶尔开几朵野花，蝴蝶在旁边徘徊。
一切寂静。
没一点吵闹。
到了地方，陈忘停下自行车，屋里头传来笑声，不用说，刘永无疑。
家家户户都有小院，种的瓜果蔬菜，养些小猫小狗，还有葡萄架，葡萄藤发疯似的长，现在六月葡萄还是一个绿豆豆，挂在葡萄叶子里，等到了九十月份，紫葡萄就能丰收了。
米粒家就有葡萄架，葡萄树有了年份，门口拐弯抹角处，有拿砖头搭起来的简易狗窝。
那黄色的田野犬被栓上了铁链子，窝在那里。
一见人来，起身咧开嘴。
一见是陈忘，张了张嘴又窝回去了。
停好自行车往进走，陈忘明显觉得许一则怕狗，一直往旁边走。抓着自行车的坐不放，撇过头根本不看路。陈忘看着想笑，步伐加快了些。
“这狗叫黄豆，不咬人的，你别怕。”陈忘指了指窝在地上的黄豆。
黄豆站了起来，轻盈的往这边走。
“它往这边过来了……”
陈忘转身看了看黄豆，黄豆肚子鼓鼓的，怂了怂脑袋，瞪大眼看着他们。
“拴着链子，过不来。”
从前门到二门只有几步路距离，陈忘陪着许一则走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揭开门帘，里头比外头凉快。
“怎么才来啊，以前就你最积极，这回怎么还让我们等……”刘永嘴欠又开始了。
这回说的是实话，陈忘不管是去张渡还是去刘永还是哪家，只要不是自己家，绝对是第一个到。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之前我一个人骑自行车，那可谓是和筋斗云比速度，许一则也没自行车，当然得慢慢骑，摔了怎么办？”陈忘打算狡辩一下。
“走个路能累死啊，又不远，他们都走过来的。”坐在沙发上的王米米发话了。
“米粒，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家在哪，我家在哪儿？”陈忘用手笔画，夸张的形象的说。
“……”
刘永绕过陈忘，走到许一则跟前：“许哥，打游戏吗？”
“不会玩。”
“好吧。”
云顺从米粒房间出来，问：“谁作业完了?”
“完了。”张渡说。
“……没问你。”
“哦。”
陈忘准备说自己没完，下一秒大家都说完了，就连刘永这个拖拉鬼也完了。
“我也完了。”陈忘没皮没脸说。
“行吧。”云顺坐到沙发上。
其实几个人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玩的，云顺和米粒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回了房间，不时传来笑声。几个男生都各玩各的手机，许一则看见电视旁有个书架，问米粒借了一本《平凡的世界》看。
刘永游戏没打过，面露痛苦：“带不动啊！我真服了……”
“自己没打过怪谁？”张渡说就刘永最菜。
一整个下午陈忘心不在焉，在等奶奶的电话。
天黑之前到家。
送完许一则回家，房间灯亮着，奶奶回来了。
陈忘进去，听见奶奶的骂喊声，奶奶不常骂人，至少陈忘听得少。
“都多少年了，每年几通电话，就能说清楚了，你可不要忘了阿旺的姓是谁的！”
“每年都这几句话，寄过来几个包袱，我可怨恨着呢，你跟着那女的，都快忘了我们婆孙俩了……”
说着奶奶就哭了，陈忘站在门口，背靠着墙。
拳头攥的很紧，就像要拼的头破血流。
对方是谁再清楚不过了。
陈忘环看四周，木沙发，电视，茶几，藤椅，还摆着花花草草。
是很熟悉的家。
在很久之前，这里住着一个男人。
陈忘要叫这个男人“爸爸”。
这个词很多年没叫过，也不想再叫。
陈忘眼底湿润，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在空中似珍珠，透明珍贵，倒映着家里的熟悉，落在地上时就如炸开的烟花，只那一瞬，便留下一堆残渣。
奶奶还在屋里哭着：“你要是真想忘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干脆连电话都不要再打……”
话没说完，一阵疾风进来，夺走了手机。
“不是妈，你听我说……”
陈忘把电话放在耳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眼皮子一颤，瘦削修长的手攥紧衣角，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的说：“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