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天色下沉,月慢慢爬上了枝头。
“没有?”
李熹面前跪着一名年少小厮,听小厮报来的结果他很不甘心,继续追问道:“你们可找清楚了?”
这怎么好说?
齐府很大,府里守卫又森严,说不定哪块犄角旮旯的地砖下面就藏着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室。
小厮听问,只能低下头颅,表示他们这一行人是真的有在尽力。
李熹却是真真的慌了。
抓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用力,他心乱如麻,抿紧了微微轻颤的唇。
在旁煮茶的张老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末了,出声安抚他:“不如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李熹唸唸呢呢,转头看他,忍不住,忽然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还没有登基我……”
“熹儿!”
张老一声严厉叱喝一下把他斥住了。
他霎地一怔。
意识到自己差点暴露了那会害死九族的秘密,他惶惶瞥向了还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厮。
下一秒目光已经清明,他对小厮:“我要那个服用过阳蟾的孩子。”
张老一愣。
“什么?!”
“医书上说过,服下阳蟾,其药效会残留在血液里长达一年的时间。”李熹再次把目光投回到张老这里,求证:“老师,我没记错吧?”
“可他还是个婴孩!”
“那又怎么样?”李熹急切,坚决道:“难道他齐家一个叫不出名的私生子能比得过当今太子吗?”
“可……”
“带回来!”李熹心意已决,并不打算与任何人多掰扯。
那小厮不敢耽误,拱手领了令,悄悄瞥这气得吹胡子瞪眼与李熹对峙的张老一眼,迅速退了下去。
人急了自然会不择手段,张老能理解,也知道劝不了他。
此刻李熹心里乱糟糟的,再受不得一丁点刺激,张老只得先保持沉默。
他拿开小灶上正在煮水的壶,起身离去,把空间腾出来,想让李熹自己坐在这静一静。
出到门外,他见到了墨佳,不禁眉头一挑。
墨佳有伤在身,此时却没有卧床休息。
墨佳脸色很难看,嘴唇发白发沉,眼神阴翳狠厉,整个人站在黑暗处阴森森的,见到他,朝他恭敬颔首,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墨佳答。
“药没有找到。”
“我知道。”
区区几个字张老就知道他不是刚来了。
想到李熹刚才的失言,张老暗知不好,但看墨佳好像没有要探究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讲起正事:“现下已经近秋了,那个孩子的血未必还有用。”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们不打算求谋别的办法了吗?”
“自然是要想想其它办法的。”墨佳对张老恭谨,道:“还请前辈全力配合我们,毕竟左霁是死是活对我和李熹来说都生死攸关。”
张老微怔。
他听明白了。
第一,他们要的是左霁不是厉霁。
第二,他在威胁他。
“知道了。”
张老虽然很不满,但他不会让李熹出事。
他的回答令墨佳很满意。
墨佳跟李熹的想法一样。
那是不是个婴孩不重要,是谁家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还有,到手之后怎么用。
这个怕是只有医术高明的张老才知道。
李熹再怎么的跟张老都是师徒,张老如果因为道德的问题不肯帮忙李熹也不能拿他老人家怎么样。
但是,他可以。
可,正如张老所说,把赌注全部压在一个只是吃过阳蟾的小孩身上不行。
墨佳回眸抬头看了一眼那挂在天上的月轮,推测着时间,盘算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直接对齐拓下手。
他向张老拱手告辞,往回,匆匆去了左霁的别苑。
这里灯火通明,有侍女进出。
墨佳闻到极浓的伤药味,看了一眼侍女捧出来的水盆,往里进去,见酌醉坐在床边整理衣服,顿时很没好气。
“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玩?”酌醉刚刚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了药,把自己的衣裳穿好,弄整齐,末了,瞥一眼床上的人儿,有点无辜,道:“我恪尽职责在这守着他,怎么了?”
墨佳给了他一记大白眼。
两人混一起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他么?
就是记仇,跟李熹杠上了。
左霁出事到现在,除了他,床边的位置酌醉是谁都不让,为的就是不让李熹欺近分毫,就是要让李熹看得见却摸不着,又急又气又内疚。
“你差不多得了。”墨佳提醒他:“他虽然理亏能忍,可不是什么善茬。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不知道?再动起手来你能有好果子吃?”
“他试试?”酌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就不让他碰,我就端在这气死他,我拼个鱼死网破未必打不赢他!”
幼稚鬼!
盘着腿靠坐在床尾上的左霁斜瞪着他,发出了与墨佳的同款吐槽。
话音落下未久李熹就进来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李熹的憔悴令左霁的心揪了一把。
他知道李熹很自责。
他想要安慰他,却又无能为力。
眼看着酌醉又像护食一般霸在床边摆开架势坐稳了,左霁呲牙没好气扬手就朝他后脑勺来个大逼兜,奈何手就这么直接穿过了,啥也没打到。
酌醉莫名的后脑勺一凉。
眉头一簇,转过头来,他却没发现后面有啥。
左霁懒得留在这看这仨病残废相互挤兑,气呼呼爬下了床去。
出了别苑,心情极差,他抱臂往外走,出到太子府门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走得是那么地快,脚步是越发地轻盈了。
是错觉吗?
他抬手观察了一下自己,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活到头了?
按他的心态来说,他倒是觉得无所谓。
因为至从仲宸死了之后他就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抑郁厌世了。
但是,如果他真的没了,那李熹和墨佳他们怎么办?
正发呆,他忽然听闻铃铛声。
抬起头来找,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人赶着驴,用木板车运着一大堆柴垛往这边经过。
他想坐个顺风车。
刚一冒出这念头,动作居然比脑子快,人竟一下子飘到了柴垛堆上坐下。
这让他打心底里吃了一大惊。
完蛋了。
因为,这太太太有鬼片的那味儿了。
红颜阁那边也急了。
莫怀汇报说没有收获,厉旭脸色一沉,莫怀的心煞地更是忐忑。
“你最近……不行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吓得莫怀腿一软跪到了他面前。
从昨晚开始,狙击墨佳没狙击成功,去净晴九岚要人没要成,现在去偷阳蟾又没偷到,莫怀明白,在主子眼里他已经跟废物画上等号了。
要知道,厉旭这人是从来不养废物的。
到目前为止,他扔掉的“狗”没有一条还活着。
莫怀一个三大五粗的壮汉,跪在这,额前全是冷汗。
厉旭打量,冷呵了一声,说:“想个办法,给个办法。”
莫怀把头一低,赶紧拱手,向他保证:“属下定将阳蟾带回这里!”
“去吧。”
这两个字如同特赦,莫怀领命,立马起身离去了。
一直候在一旁的龟奴阿雾把托盘捧了上来,厉旭拿过托盘上的面具戴上,阿雾要为他绑带被他拒绝了。
上次在浴池里被左霁打掉面具,他一直心有芥蒂,绑带这事再不敢马虎,更不敢假手于人。
他仔仔细细为自己系好带子,坐在那,忽然叹了一口气。
陪伺的龟公阿雾闻声眉一挑,却没敢问,而是退开了两步,把身躬得更低了。
厉旭心里很纠结。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救左霁。
不救吧,对他来说好像没什么损失啊。
可是……不救吧,他又好像……
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这事也没法问人意见,他心烦得很,起身往外走,来到楼下,见一年纪很小的妮子打开了紫牡丹的厢房门,还朝里头看了又看,不由得心生不满,走近去,站她背后问:“怎么?”
那小丫鬟被他吓了一大跳。
猛地一回头,被他脸上的面具吓了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就是个在后厨打下手切果盘的。
因为今晚生意太好,大家都忙,她才被推出来给楼上的爷们送果盘。
这样一个小丫鬟自然是不可能认识眼前的人的。
但是,这地方品流复杂,什么变态爱好的爷都有,厉旭猝不防出现在她身后,弔诡的金属面具和高大的身躯给予的压迫感一下就把她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妮子吓得够呛。
小妮子想逃,但是腿软得根本使不上力气。
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对着面前这个居高临下瞥她的高大男人,看他上前一步,被吓得连连抽气,她想要喊来人,却不想厉旭忽然眉头一簇,眼有疑惑,转身往里头进去了。
厉旭是听到了房间里有细微声音。
进到里面,看厅里没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没想,随意瞥周围那么一眼,发现了像是有一团什么白花花的趴在寝室的地上。
他绕过屏风,看清地上趴着的是谁,呼吸不由得一窒。
他赶紧上前去,着急伸手要把左霁揽起来,大手一捞直接从左霁身上划了过去。
又是这样!!!
他心里咒骂,焦急想要找来自己订制的那副布手套,却惊异地发现不止是他抓不到左霁,就连左霁试图扒拉他的手也碰不着他。
搞什么?!
之前虽说他碰不到左霁,左霁可是随时都能够碰到他的。
此刻的左霁看上去十分苍白疲惫,好看的眉眼病恹恹的,整个人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变淡。
厉旭心里惶惶,不安问他:“你怎么……”
“……我刚才……看到一送柴的木板车……就想蹭顺风车过来找你……谁想,谁想……”左霁有气无力,抱怨自己的倒霉:“……谁想他居然是给城里的小道观送的柴火……”
“……那金光一下打在我身上,烫得我呀……”左霁是既很难受又很委屈,手无力地试图扒拉厉旭,还是摸不到,可怜巴巴地哽咽:“……我是不是快要消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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