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铮在生什么气呢？是因为自己在初雪过后拒绝了去他房间睡觉，还是说沈铮要亲他的时候躲了一下？
但这真的不能怪他。
剧组人多眼杂，要是一个不小心捅到沈朝晖面前，他不敢想。
他就像一只要过冬的松鼠，只有在自己的窝里才敢偷偷摸摸地观赏一下自己的宝物。
显然沈铮不这么想。他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掩藏的意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低调”这两个字怎么写。
以池水审视夺度的判断，是时候要哄一下沈铮了，虽然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他不是有意要说谎，而是诚实交代沈铮也还是会不满，是沈铮太过小心眼太过多疑的毛病又犯了。
沈铮今天杀青，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哄好，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呢，池水肩膀的弧度随着无声的叹气声塌陷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看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沈铮，在补拍一个从屋顶直飞后旋转落地的镜头。
胡宴良吹毛求疵地要求沈铮尝试最后一遍。
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沈铮也能演出那股隐忍又克制的血性，池水的目光很难不被吸引。
这是沈铮入圈以来接到过的最好的剧本，也是他演得最好的角色，沈铮会舍不得这个角色吗？
吊在威亚上的人双手环胸抱着剑，下一个动作就是旋转落地后拔剑。
池水看得很专注，就在眨眼的一瞬间，他看到沈铮身后的钢索以不正常的弧度晃了一下，伴随一阵细微声响。
下一秒沈铮就以一种不受控的弧度荡了出去，右边是聚集的工作人员，右边是一堆还没来得收拾的钢架。
人群中发出慌乱的惊呼声。
电光火石间，池水如一道闪电窜了出去。
——砰!
“快救人!”
“去找地方打电话叫救护车!”
“开车过来!”
什么东西？在眼皮合上前一秒，池水手指轻轻捻了一下黏腻又湿漉漉的液体，遭了，沈铮好像流血了……
*
池水再度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空气恒温系统运行的嗡鸣声充斥着耳膜。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医院。
脑袋顿时昏昏涨涨起来。
“小池哥，你终于醒了!”王超极嘴唇激动得发颤，“我去叫医生!”
池水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超极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医生来得很快，在对池水的身体数据做一番观测后叮嘱池水这两天不要提重物。
明明医生已经说了没事，王超极还是一脸担忧，“小池哥，你感觉怎么样了？头痛不痛，手疼不疼？”
“我还行，”过于干涩的喉咙逼得池水咳了几下，喘了个气，又问，“沈铮呢？他怎么样？”
王超极脸色更差了，“脑震荡，还没醒，左边手臂有一道伤口，有点严重，医生说要等他醒过来后继续观察才能知道什么情况。”
池水轻轻地吐一口气，“…扶我起来，我去看一下他。”
沈铮没有性命之忧，但可能会有有些短暂的后遗症。听到这句话时，池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超级，带手机了吗？借我用一下。”
王超极以为是他担心舆论问题，一边掏手机一边解释说，“沈哥出事上热搜了，但很快就被刷下去了，没有人骂沈哥，网友都夸沈哥敬业呢。”
王超极俨然在历经这段时间的工作之后深入地了解了沈铮的路人缘有多差，在点开热搜时不免心惊胆颤，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吃瓜的网友，而是沈铮工作室的一员，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看到网友评论态度很友善，其中还有不少《愁杀夜雨》宣传期吸引来的新粉丝关心，王超极惊讶中带着窃喜，又不住感慨，沈铮风评好转的代价也有点太大了。
然而池水想的不是这个。
沈照辉的手机号码他烂熟于心，很快他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沈朝晖肯定已经得知沈铮受伤的消息，但池水还是要跟他报个平安，沈朝晖虽然不说，但一定牵挂着沈铮。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池水恭敬地打招呼，“沈董，我是池水。”
“噢，小池啊，你还好吧？”
沈朝晖语气意外地柔和，池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我没事，沈铮他……”
“没事就好，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沈朝晖率关心自己先于沈铮，这让池水感觉惊讶，同时又生出了微妙的猜想，沈朝晖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照顾好自己才能看着沈铮，你比他懂事得多，也让我放心得多，你的平安不只是你的平安。”
“我知道了沈董。”
“对了，记得提醒他回家吃饭。”
池水嗯了一声。
沈朝晖很快挂了电话。
沈铮到现在都还没醒，而沈朝晖表现得如此风平浪静，真是太诡异了。池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沈铮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眼睛安静地闭合，薄眼皮遮去瞳孔，眼睫毛垂在眼睑上，落出一圈的阴影，那触目惊心的冷冽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显得格外的平和。
沈铮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无污染无公害的神情。
太稀奇了，池水经不住盯着看，那个总是冷傲骄矜的沈铮几乎都要消失在这片病容里。
“你看什么呢？”
池水回过神来，看到沈铮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皮有些无力地下垂，一副委顿的模样，硬撑着一口气跟他说话。
池水有些尴尬，“没看什么。”
池水的表情那么奇怪，沈铮即使头脑疼得有些转不动了还是避免不了多想，他毁容了吗池水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有伤疤没有绷带，干净得很。
他还想说些什么，池水已经先一步站起来按了床头铃。
“我要照镜子。”
池水听到沈铮用十分沙哑低沉的声音，提出一个迫切的要求。
池水扭头看着他，“没有镜子，你现在不能起来。”
沈铮又小心谨慎地摸自己刚刚没摸到的地方，池水这才知道沈铮在担忧什么。
“没有毁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沈铮摸索的动作顿住，眯着眼睛十分怀疑地问：“真的？”
池水郑重点头，“真的。”
沈铮明显不焦虑了，但过了一秒，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这里是哪里？”
“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拍戏，不小心摔下来了。”
沈铮哦了一声。
两秒后，“这里是哪里？”
池水怔住半秒，又说，“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水：“……”
在对话重复第四遍的时候，医生天降神兵，解救池水于提心吊胆之中，沈铮有短暂性失忆，脑海里会保留一些出事前的片段，记忆连接不上就会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池水又安安心心地把差点涌出来的心脏塞回去。
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沈铮眼神清明了些，问他，“方明雨是不是亲你了？”
池水正经危坐，“……没有。”
这回沈铮安静了两分钟，池水以为他不会再问的时候，沈铮又开始了。
“方明雨是不是亲你了？”
“没有。”
沈铮问到第七遍的时候，池水再从善如流也不想再回答了，不得不正了正脸色解释，“他没有亲我，我也没有亲他，我们只是抱了一下，朋友之家的那种拥抱。我不会让别人亲我的，我也不会亲别人。”
“你和别人保持距离。”沈铮罕见地换了一句话。
池水点头，哄他，现在的沈铮思维单线程，只要顺着他就好了，池水说，“对，我一直有和别人保持合理的距离，你也应该相信我，不能总是疑心病那么重，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是坏人，工作上的交集和私底下的交集都是很正常，你太小心眼了……”
他正打算大费一番口舌说服沈铮不再纠结于此，视线回到沈铮脸上时发现沈铮脸色有些不妙。
……沈铮貌似清醒过来了。
池水话说到一半，堪堪住了嘴。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也太小心眼了。
天要亡他。
沈铮果然是恢复正常了，沉着惨白的一张脸质问，“我太小心眼了？”
“……”
“没有，我说错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看你是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两个人相持不下，最后是沈铮先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见池水。
唉。池水察觉到自己这个月叹气次数直线上升时，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地走到沈铮面对的那一侧，低着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你以为你道歉就没事了吗？”
池水和他沈铮大眼瞪小眼，“你应该相信我多一点，我不会亲别人的，你知道的。”
池水示弱得很诚恳，尚在病中的沈铮认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容易心软，于是点了点自己病床的一侧，对池水说，“你上来。”
池水就很慢地爬上来，顺从地在他指定的位置睡下。
纵使是单人病房，病床也不是那么大，池水再怎么不想挨到沈铮的伤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太近了。
沈铮用他受伤的那边手臂，一点点地从池水的手背摩挲而上，“医生怎么说的？”
他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要是池水的手受伤了怎么办？池水的手可是要拿画笔的。
可是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有稍显奇怪，毕竟池水都来当他的助理了，手受伤并不会影响池水的工作。
“这阵子不能提重物，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
“疼吗？”
池水摇头，“不疼。”
沈铮仍旧不太放心的样子，池水凑过去，不太熟练地在沈铮的唇上吻了一下。
果不其然，沈铮的焦虑很快就幻化成另外一种形式进入到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