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胤祐与众将领准时坐在了太和殿内享用晚宴,同时出席的还另有几位皇子和朝中要员。
胤祐本是没注意到都有谁来赴宴了,只是,莫名的觉得,似乎少了些人,这才环顾了周遭一圈发现康熙之下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那个座位,大清朝无第二人敢坐,也只有康熙帝最偏爱的儿子,太子胤礽才有权力坐在那里。
只是,今晚,胤礽显然没有出席。胤祐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状况,向来这种晚宴,必有太子随侍的,而现在,太子居然不在,这样的情况不禁引起了胤祐的好奇心。
他稍稍侧首,在小洛子耳边询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离京的这段日子,宫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大事。
原来,在胤祐离京后不久,东宫果然又出事了。康熙帝携诸子巡猎木兰围场过程中,也不知道那夜在康熙的营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据当时伺候在营帐外的宫人回忆,那夜康熙帝勃然大怒,狠狠的训斥了太子一番,其严厉程度,是众人从未见过的。而后,太子便被送回了京城,当夜,康熙便下了圣旨,以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为由,宣布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这是胤礽自康熙十五年被立为太子以来,第一次经历了人生中最严重的挫折,这三十多年来,他享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仗着康熙帝对他的偏爱,胤礽几乎从不担忧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废黜。
废太子诏书一颁布,胤礽便被软禁在了东宫,明为面壁思过,实则与囚禁一般,再不得自由可言。
胤祐听着小洛子的述说,虽是事不关己,却也微汗涔涔。他自然知道,胤礽是如何得康熙的爱护,自小便养在身边,亲自教习,这般待遇,放眼放去,竟无一皇子可堪比拟。
可即便如此,一旦有一日康熙帝翻脸了,这最偏袒的人,也会落的如此下场,胤祐不禁假想,若是事情发生在其他皇子身上,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一想到这些,胤祐忍不住抬头朝太和殿的正中望去,此刻的康熙正把酒言欢,与军中几位将军正谈论着什么。
胤祐不知道他笑容的背后,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虽然下旨废黜了太子,但他知道,这正如父亲惩罚自己的最爱的儿子一般,打在儿身,痛在己心。若不是知道这后来发生的事,或许此刻,他也不会察觉到康熙笑容背后,是对胤礽怒其不争的失望。
虽然,眼下胤礽已被康熙软禁了起来,但胤祐知道,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事,康熙帝的这一次废黜太子,不会坚持太久,胤礽还是会被复立的。只是,这样的结果,除了胤祐,再无其他人知晓。
众人只看到眼下康熙帝是如何的愤怒,却看不到这愤怒的背后,更多的其实是伤心。而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似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了蠢蠢欲动,若说之前还只是暗暗的,那么从这之后,那些暗暗的行为举动,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想到这些,胤祐收回了视线,嘴角微微噙着了一丝笑意,这日子似乎越来越有看头了。索性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对于这一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争暗斗,胤祐倒是有些期盼,他是真的很想看看这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事件在当时究竟是如何演变发生的。
而这其中,最令他感兴趣的无非就是胤禛,这位大清帝国日后的新君主,他又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权力巅峰的。
视线不经意瞥向了一旁胤禛的坐席上,却意外发现,胤禛也正在打量着自己,这一眼不明所以的对视,胤祐尴尬的朝胤禛微微一笑,举杯作邀,胤禛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却也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回了一杯。
胤祐自然猜不透胤禛此刻打量自己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他又怎么知道,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全落入胤禛的眼中。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笑,究竟是夹带了什么含义,胤禛有些意外,更有些好奇。显然,之前的自己是疏忽这位锋芒渐露的弟弟了。而这次黔湘之战之后,胤祐的前路又会何去何从,这些,在胤禛的心中,难免会多思虑些。
而这些事情,胤祐自己却从来没有思虑太多,在他小心谨慎的处事原则中,打仗是康熙的命令,是自己无可奈何的决定,而获胜则又是全力保全自己的唯一方法。
在战场上,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胤祐自然不会傻到不尽全力去拼搏,去厮杀,只是他更知道,一旦赢了这一仗,对自己的意义将会有多大。
自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做一个闲散,不问世事的皇子了,毕竟,众人的注视,尤其是康熙的关注,也会因为这一仗而截然改变,到那时候,自己的只能更小心,才能应付朝廷上那些不知名的明枪暗箭。
胤祐的担心,不无道理。在这一顿晚宴之上,康熙果然对他大为赞赏,这连连的称赞之词,引起了在座不少人的打量和琢磨。
众人的眼光,似温和似火辣,交错在一起,纷纷投射到胤祐身上,令他如坐针毡。
而康熙似乎刻意忽略了胤祐的尴尬之色,酒过三巡之后,他突然开口提道:“老七的贝勒一爵,似乎也有些年头了。”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均明白了康熙的意思,看来,对这位凯旋而归的贝勒爷,加官进爵是少不了了。
未待胤祐起身回答,只听康熙又似自言自语道:“宫里也好久不曾大封过了,这次,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把这事给办了。”
康熙的话才落下,立刻有朝臣起身回禀道:“既是大封,这封赏之礼怕是不可从简,礼部正奉旨督办皇太后寿诞之仪,不知这大封之礼可否延缓至太后寿诞之后?”
康熙明白的微微颔首,“自是寿宴重要,这封赏之礼可以慢慢准备,不急于一时,至于这晋爵的人选,倒是可以先拟来看看。”
那朝臣即刻俯首领命,应着定尽快将人选上呈圣阅。
胤祐对于这君臣的一言一答,暗暗觉得好笑,这听来,似乎也与自己无关,若不是刚才康熙帝明确问到了自己,他怎么都不会认为,这加官进爵会有自己什么事。
只是,经康熙这么一问,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这位贝勒爷的位置也坐不太久了。
那夜,自禁宫回府,一路上富察痕都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就连胤祐叫唤了他好几次,他都不曾清醒过来,直到小洛子都看不过眼去了,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富察痕才醒悟过来。
“你这小兔崽子,踢我做什么?”
“还说呢!主子都叫你好几遍了,你丢魂啦?”
富察痕一听,忙转向胤祐,讪讪的问道:“主子有事?”
胤祐打量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富察痕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太子殿下的事,主子认为,还会有转机么?”
胤祐不料他竟然关心起胤礽的事情来,这倒不像是平时的富察痕,然而转眼,想起一人,又似乎明白了他的忧虑。
“太子的事,还是得看皇阿玛,岂是我等之辈可妄加厥词?”
“是。”富察痕忙点头应允道,“是奴才多嘴了。”
胤祐闻言,继而说道,“无论这事后续如何,风素问那儿都不可轻待,她的事,虽说眼下已消停了不少,若有心人想在这上面作文章,总会找到不利你我的证据。”
富察痕不想胤祐竟主动提及风素问,而这也正是自己刚才思绪良久的问题,虽然自己不曾多说,可他的主子却一目了然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想到这些,富察痕不觉低下头。
“怎么?你另有想法?”胤祐见他默然无语,以为他不认可自己说的话。
“不不不……我是在想,过几日去瞧瞧她,顺便看看她过的怎样,到时候一定把主子的话一字不落的带给她。”
胤祐的嘴角却划过轻笑,“你都走了大半年了,这京城里的事,我看,你未必有她清楚。”
富察痕诧异的望着胤祐,一脸不解。
胤祐笑过,方才解释道:“你忘了她最擅长的不就是打听消息么?这点事,她若都打听不到,又如何能在毓庆宫内替他人卖命?”
富察痕听胤祐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之前在风素问那儿撞见胤禛的事,那之后,他也没在意,无论风素问是替谁在卖命,她都是自己心中最温柔的那个人。
现在想起来,富察痕不禁小声提醒胤祐道:“主子,奴才猜测,指使素问姑娘做事的人,可能是……是四爷。”
“他?”胤祐有些惊愕,刚想开口询问,却又想起依富察痕的性格,定是看到了或是听到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轻易置喙他人。
“他发现你了么?”对于富察痕可能看到或是听到的事,胤祐没有过问,却反而想到了可能的后果。
“没有,奴才也是无意间看到,当时四爷已远去,不曾留意到奴才。”
“嗯。”胤祐了然的点了点头,并不再接话,富察痕见他不欲多谈,也就止住了话题,左右是已把自己知道的事都知会胤祐了,至于胤祐该有什么反应,也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
三人一路又说论了几句,马车便已停靠在府邸门口。胤祐才刚下了马车,便有小厮上来接过马缰,欲牵去马厩。
未待胤祐入了府门,另有一小厮便上前来恭迎道:“爷可回来了。”
“有事?”胤祐扫了他一眼,并不眼熟,对于他的热情,更是无甚好感。
“没事没事,就是福晋那儿,已差人来了好多次了,问爷回了没有?”
胤祐听闻,皱了皱眉,顿时明白,为何自己对这小厮不太眼熟的原因,必然是来自悦灵那儿伺候的了。
“既然没事,我就先回书房了,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去福晋那儿转告声就说我已回了,让她不必记挂了。”
未待那小厮醒过神来,胤祐已然入了府门朝烟波斋走去。小洛子见状,自然是赶紧跟上,而富察痕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回了书房后,胤祐便遣退了他俩去休息,小洛子忙了整日,到了此时终于可以歇息了,忙谢了恩俯首离去了。
而富察痕正要走,却听胤祐又开口道:“你……算了,还是你替我去沏壶茶吧。”
富察痕一听,有些意外,却也没有答话,应了一声,便带上门出去了。掉头去茶室的时候,富察痕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擅自做主一回,于是又折向了茶室的另一头去了。
自禁宫出来已是不早,到了此时,天色更是深了。富察痕在毓沅的屋子门口徘徊了很久,才轻叩了几声。
这个时候,他站在一个姑娘的寝屋门口本就是不妥,只是碍于无奈,也只得速战速决了。
毓沅此时早已梳洗罢,只待就寝了,一听见有人敲门,心中琢磨这个时候会是谁,一边忙着披了件外衣去开门。
当毓沅一见到屋外尴尬的富察痕时,异常不解,“富察大人?这么晚了,有事?”
富察痕左顾右想了会儿,这才说道:“那个……主子他……他还在书房看文书,不如姑娘去给主子沏壶茶吧。”
毓沅听到沏茶二字,顿时回想起午后的事来,本是自己的职责,只是此刻由富察痕说出来,不禁多想了些。耳边突然回想起那时候在江陵县胤祐说过的话,顿觉得眼前这富察痕也不是善类。
她一想到,这深夜的他让自己去胤祐的书房,准是没什么好事,便开口推辞道:“夜深了,就别喝茶了,茶水是越饮越精神,没准就该影响歇息了。”
“这……”富察痕不料毓沅竟然这么回答,一时愣在原地,正愁不知要如何接口,却听毓沅继续说道,“还有,你家主子不是今日才刚班师回朝么,就别熬的太晚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说罢,也不待富察痕醒过神,便冲他一笑,重新关上了门,将富察痕拒之门外。
富察痕这一闭门羹吃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辜。请不动毓沅,便只好自己去做毓沅该做的事了。
待富察痕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回了胤祐的书房时,胤祐正读着午后未读完的文书。富察痕轻轻的将茶壶搁在胤祐手边,正要走,却正见胤祐抬起头来。
“劳烦了。”胤祐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却惊的富察痕不知所措起来。
“主子言重了,若没其他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去休息吧。”
“是。”富察痕应了声,转身正要出书房,临走之际,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嘴不由心的说道:“刚路过毓沅姑娘的屋子,屋里还亮着火烛,似乎还没休息。”
话才出口,富察痕自己都想打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倒是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