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在江陵县足足待满五日才回的军营,这五日里,他几乎朝夕陪在毓沅身边。以往在京城,纵然他想这么做,却也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即便时间充裕了,身份,规矩,众人的眼睛也容不得他随心所欲。
虽然才短短的五日,可于毓沅而言,却好似有五个月那么长。细细算来,毓沅来江陵县也有小半年了。当初来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今日的相聚,从去年的入秋至今年的开春,这小半年里,毓沅没有府里的束缚,日子倒是过的尤其自在。
胤祐一直住到王氏探亲归来后,才离开的江陵县,临走之际,他也嘱咐过毓沅,若万事顺利的话,不日这江陵之行也该结束了。毓沅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将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活了小半年的地方。
胤祐走后,毓沅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每日闲来无事,做的最多的便是发呆。王氏之前也见过她出神的模样,只是这次回来,同样是出神,却怎么看都同以往的出神不一样了。在毓沅的脸庞之上,更多的是挂着娇羞的笑意,王氏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毓沅的笑意是发自肺腑且毫无修饰,心中多少也替她高兴,想来这二人也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胤祐走的当晚,毓沅在床塌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不曾睡着。窗外,夜深如墨,万籁俱寂。毓沅这才发觉,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个人独自睡了十来年的床,突然有一日多了个人陪你睡,这才只用了五日,便将过去的习惯给替换了。
不知不觉中,毓沅竟已习惯夜晚枕着胤祐的臂膀入眠,习惯清晨醒来第一眼便是胤祐熟睡的睡容亦或是慧心的笑脸,如今,再回到重前,她竟然忘了先前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在这漫漫长夜中入眠的?
越是如此,毓沅的心中越是提不起半分欣喜,而滋生更多的却是担忧。她不知道今后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胤祐,更不知道他俩一旦回了京城,这样的情绪究竟是对是错,只知道,自己像是掉入了一张缠绵悱恻的巨网,一边流连享受着,一边却提心吊胆着。
这样的日子,匆匆又过了半个月,毓沅一边无所事事,一边却是在等待战事的捷报。虽然,从胤祐的言谈中,似乎对这最后一仗信心满满,然而于自己而言,但凡是战争,总会有伤亡,既然有伤亡,她就避免不了担心。索性这样的担心只持续了半个月,宅子便迎来了前线来报喜的人。
而这来报喜的人,不是胤祐,却是富察痕。直到富察痕激动万分的将前线的捷报简单的跟毓沅交代过后,毓沅的心,这才终于松了下来。
而富察痕的到来也并不只是来报喜,他说,战事已了,大军也即将拔营回京,故而,自己也是奉了胤祐的吩咐,特地来送毓沅回京的。他还说,大军凯旋的归途中,胤祐怕是抽不出空来看她了,一切就等他回府后再说。
毓沅明白富察痕的话,也就不再急于见胤祐,只是,一想到自己即将要离开江陵县,心中便有万分不舍。
这江陵,这老宅子,虽然微不足道,却盛载了太多她和胤祐的回忆,如今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看看,毓沅一想到这些,便抑制不住的伤感。
王氏在一旁见她如此,倒是宽慰了几句:“姑娘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就是了,老婆子我不走,会一直住在这儿的。”
毓沅不解,诧异的望了眼王氏,只听王氏继续解释道:“那位官爷走之前询问过我,问我是不是愿意一直住在这儿,以便照看着些。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就孤身一身,住哪儿都一样,便答应了那官爷。那官爷也给了我足够的银两,够我用余生了。”
听闻胤祐这样的安排,毓沅了解的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胤祐居然也会想要保留这里的原状,想来,他也是同自己一样,对这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感的。
那日午后,用完王氏做的最后一顿午膳,毓沅简单得收拾了下自己的行囊,便坐上了富察痕雇来的马车,正要返京。
王氏虽然一早便知道,毓沅并不会在此久住,却也在与她相处半年后,心中对她挂念不少。千万句嘱咐,到了临走之际,却一句也说不上来,最终只是彼此相告保重,但愿后会有期。
毓沅就在王氏的含泪相送下,离开了那充满无数回忆的宅子。
毓沅回到京城后,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锦绣。毓沅这一走,便是半年的时光,早已习惯日日与之为伴,咋一走,锦绣的日子还真是寂寞了不少。
对于此次毓沅离京去江陵县一事,胤祐对府内自是隐瞒的好好的,虽然当毓沅回府后,锦绣也曾问起过她究竟去哪儿办事了,但毓沅考虑到此事可能会对胤祐产生不利影响,也就没坦诚相告,只随意扯了个谎,便圆了过去,索性锦绣也并不执着答案。
送毓沅回府后,富察痕并未露面便直接离开了,一路又马不停蹄赶了回去与大军回合。
依大军的行程,再过不了多久,便可抵达京城。而禁宫之内,康熙帝早已闻得战事的喜讯,也一早便命人在关卡处设了接风官,只待胤祐的大军凯旋归来。
此次胤祐独自领兵,首战告捷,这不仅在七府内是人人为之欢喜的事,即使在宫内,也令康熙帝欣喜不已。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中,又多了个似胤祺那般出息的,作为父亲的康熙,自然满心安慰。
虽然胤祺和胤祐在朝中并不起眼,然而在沙场之上,却是比起他人出色的多。康熙帝对于这样的儿子,总是多一分放心,莫名的放心。
大军凯旋之日,当胤祐见到站在德胜门之前代替康熙接迎的人,顿觉诧异不少。若是往日,这等事宜,向来是由太子胤礽代办,而今日,来迎接的人却并非太子,而是皇四子胤禛及兵部尚书耿额两人。
胤祐虽是觉得诧异,却也未多问,只是依礼向胤禛一拱手,算是做兄弟的见过兄长了。耿尚书自是上前朝胤祐一礼,三人寒暄问候了几句,便朝内廷走去。
胤禛素来冷淡,一路上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些体恤将士的话,胤祐也淡淡的一一作答了。若旁人不知这二人的关系,定会以为他俩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而同行的耿尚书本就与这两位皇子道不同,与他二人更是无话可谈,这一路,三人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三人步子也快,没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康熙的宫外,待太监通报后,这才入内拜见了康熙。
胤祐几人入了内殿,面见了康熙之后,再出宫时已是午后时分。康熙命人备了晚宴以示庆祝,也就不再留膳了,令他回府先行休息,晚些时候再行封赏事宜。
自禁宫出来,胤祐径自回了府邸。数日前,悦灵早已吩咐管家重新清扫了府邸,该擦的擦拭干净,该添的都添置了新家具,只为今日胤祐凯旋而归。
一早便听闻胤祐已然回城,待参拜完康熙后才能回府,到了此时,府中众人早已迫不及待的翘首以盼。悦灵更是三五不时的让徐妈妈去门口瞧瞧,瞧瞧胤祐究竟何时才能回府。
徐妈妈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说,只是笑着来来回回走了数趟,只盼嫡福晋能第一时间见到贝勒爷。
过了午膳时分,终于听小厮先行回府报道胤祐随后就到,悦灵顿时激动万分,忙领了众家仆去门口迎候。
未过半柱香的时辰,果见胤祐的座驾缓缓靠近,直至府门口,凝视数眼后方才落马。
悦灵一众人忙躬身行礼,“妾身恭候贝勒爷。”
胤祐上前扶起了悦灵,却是放眼望了望众人,不无感叹道:“半年不归,府中一切可好?”
“托爷的福,家中万事皆好。”悦灵笑脸盈盈的回道。
“嗯,那就好。”胤祐微微颔首,以示认可,“那就别在这儿站着了,都进去吧。”
“好。”悦灵笑着伸手欲挽着胤祐的臂膀,准备同他一起回府,然而当她的手才刚刚触碰到胤祐的臂膀时,胤祐显然怔了怔,侧首望了一眼之后,方才由她挽着,双双朝正厅走去。
入了正厅,首先见的正是满满一桌酒菜,悦灵忙吩咐徐妈妈开饭,一边领着胤祐入席道:“我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爷最爱吃的,这阵子打仗辛苦,爷都没好好用膳,赶紧尝尝。”说着,拾起筷子,双手递给了胤祐。
胤祐自回了府,早已粗粗略过众人,并未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此时,心早已飞到烟波斋去了。碍于悦灵的面子,又不得不坐下,勉强将这场面上的事做足,遂接过悦灵递来的筷子,象征性的吃了几口。
悦灵坐在他身旁,深切的注视着自己的夫婿用膳,见他吃了好些菜,心中自是欣喜万分,一边还不忘拾起筷子,替他夹了好些个爱吃的。
胤祐也不拒绝,满满一碗饭上,盖满了各色菜式,直到再也放不下其他了,他才开口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伺候爷用膳,是妾身之幸,贝勒爷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许是太久不见,悦灵今日心情格外好,言语中不禁也多了几分俏皮。
胤祐却是鲜少听她这么说话,闻其言,不禁楞了楞,再看她时,见悦灵早已含羞垂眸不再盯着自己,也就收回视线,默默吃着自己碗中的饭菜。
对于胤祐的不知所言,悦灵则误以为是默认,夹菜也夹的更勤快了。
一顿饭才下肚,胤祐便有些坐不住了,思忖该如何离去,正在此时,富察痕抱着军中文书朝胤祐走来,询问是否要放回书房去?
胤祐脑中顿时一闪,忙说道:“把这些给我吧,我亲自去整理,晚些时候,我还得向皇阿玛禀告军中事宜。”
富察痕应了一声,说道:“那奴才替主子把文书送去书房?”
胤祐随即起身道:“一起走吧,正巧我也用完膳了。”回头,又看向悦灵,像是招呼了声,便随着富察痕一起离开了正厅。
待胤祐离开后,徐妈妈这才上前附在悦灵耳边劝说道:“福晋怎么也不留住贝勒爷?这公务什么时候不能处理,偏要急于在这时候?”
悦灵走了几步,至屋门口,遥望胤祐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的笑道:“能安心坐下来吃顿饭已是不错了,抓的太紧,怕是连这点机会都没了。”
徐妈妈也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随着悦灵的视线远远望去,这姑爷的性子,她还是真捉摸不透……
胤祐一离开正厅,便回头询问富察痕道:“她在烟波斋么?”
富察痕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锦绣说,本来是打算去府门口迎接的,后来终究还是没去。”
胤祐了然的点了点头,主仆二人一路回了书房,富察痕便替他传了茶水,这才退出了屋,守在屋外。
过了片刻,来奉茶的人却是令富察痕忍不住吃了一惊,只见锦绣规规矩矩的端着茶水站在他面前,正要入内看茶,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怎么是你来的?”
锦绣没听明白富察痕的言下之意,却是一脸严肃的回答道,“今日我当值啊,不该我来奉茶的吗?”
“呃……”富察痕听锦绣这么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开了门让她进去,心中却惴惴不安。明知道,胤祐此刻最想见的人不是她,却还要让她进去奉茶,但愿他的主子不会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才好。
还未待富察痕关上门,便见锦绣低着头,讪讪的出了屋来,富察痕瞧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好心问道:“怎么了?”
“主子说茶没泡好,要换。”
富察痕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便由着她去重新沏茶。又过片刻,锦绣端着托盘再次出现在书房门口,富察痕没多说,直接替她开了门,果不然,未过须臾,只见锦绣再一次哭丧着脸,端着茶盏出来了。
这一次,富察痕连问都没问,便小声提醒道,“今日怎么不见毓沅姑娘?”
“你说姐姐啊?她今日休息,应该就在寝屋里吧。”
富察痕想了想,这才说道:“这泡茶的功夫,你还不如毓沅姑娘熟练,不如你去问问她,这茶该怎么泡才好?要是可能的话,让她帮着你些,或许有用。”
锦绣不明所以的回望了富察痕几眼,只听富察痕催促道:“还不快去,站在这儿看我做什么?”
锦绣被富察痕一催,也不敢再多说,忙端着茶盏,直接去了毓沅的寝屋。
富察痕不知道锦绣究竟是如何对毓沅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只知道再看见端茶来的人竟不是锦绣而是毓沅时,他总算松了口气。只是,当他看到毓沅铁了张脸,愤愤不平的朝自己走来时,他突然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多嘴,千万别把那怒气烧到自己身上来。
毓沅走近他时,富察痕故意瞥开了眼,不瞧她,生怕她知晓是自己出的主意,索性毓沅在路过他身边时并未说什么,富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