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辆被路障拦下，萧行烨打破沉寂。
“那个……夏先生，没路了。”
这时，夏景之才从浅眠中苏醒过来，他看了一眼窗外，定下心来。
“嗯，下车，快到了。”
萧行烨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拎起香袋，却见夏景之迟迟没有下车。
定睛一瞧，夏先生不知何时又戴上了他的黑色布条，遮住了那双引人注目的眼睛。
“这里没路了，我们往哪里走？”
“山上。”
“夏先生。”萧行烨严肃唤他。
“嗯？”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间点，以我牵你的方式，往未知的山上走？”
鬼灵精怪如萧行烨，都觉得此事并不安全，尤其对身体状况欠佳，刚刚才从医院里出来的夏景之而言，更甚。
夏景之手上捏着那根鞭子，“嗯。”
“山路崎岖，夏先生眼盲，走不得啊！”
“那你背我？”
“……”
没记错的话，眼前人似乎很抗拒跟人肢体接触——虽然他自己不见得是个人。
夏景之像是料到他不乐意，接着道：“那就走吧，我会多加小心的。”
多加小心如夏景之，进山没多久，他便已经踉跄了五六次，每次都吓得萧行烨恨不得给人跪下。
眼看着前方的路愈发难行，萧行烨一咬牙一跺脚，扬言道：“我背你吧，上来！”
这下轮到夏景之踌躇难定了。
萧行烨皮笑肉不笑，把手电筒放到自己下巴的正下方，照着自己的脸，也不管人看不看得见，恐吓道：“如果夏先生想摔死在深山老林的话，也可以自己走。”
夏景之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攀上了萧师弟的背。
背上人，行进速度果真快了不少，萧行烨感觉到背上人僵硬极了，心里却莫名痛快的很。
“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一组谚语。”
夏景之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
萧行烨一本正经，“猪八戒背媳妇。”
“嗯，费力不讨好。”
话毕，萧行烨的榆木脑袋才总算转了过来。
我怎么在骂自己啊……
背后又没了声。
可萧行烨竟觉得变扭，他看着脚下的路，思索半晌，突然意识到，他并非不适应安静，而是喜欢听背上的人讲话。
萧行烨咽了咽口水，“夏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背上的人淡淡问:“你真想知道？”
萧行烨匪夷所思:这有什么想不想的？难不成他还能是道士？
“我负责处理灵异事件，大概……是除阴师吧。”
萧行烨:“……”
这好像跟道士也……没什么区别吧……
萧行烨呼吸一滞，只愣了片刻，便故作恍然，道:“这么厉害！那你……你们除阴师一般会念符念咒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背了一个炸弹。
背上的人轻笑一声，道:“你见我穿道服了吗？还念符咒……”
见萧行烨似乎松口气的样子，夏景之补充道:“虽然我平时不念，但如果有鬼灵精怪害了人命，那我也是要替天行道的。”
他意有所指，萧行烨悻悻一笑。
“那夏先生现在在想什么？”他大胆试探道。
夏先生顺势回应，“也没什么，在想回去之后我要洗几次澡。”
夏景之语气淡淡，半开玩笑，颇有安抚这位惶恐的鬼胎的意思。
萧行烨暗自呼出一口气——的确有被安抚到，顺势道：“你这样说，也不怕我半道把你扔下，叫你忘了来时的路，回不了家？”
“嗯，那也没事。”自有小鬼会为了香火，给他指路，送他回家，只是多少麻烦了些。
萧行烨自讨没趣，闭了嘴。
约莫走了两里路，小鬼停在一个野坟前。
四周野坟不少，土包鼓起，手电光线所及处，乍看去便有七八个，视线上移，枝影交错，树影婆娑，遮了大半的天空，倒是处养鬼的好地。
夏景之从萧行烨背上下来，理了理衣襟，又用手扫了扫衣摆，从香袋里取出三支香，扎进坟前的松土，用打火机过了火，烟便袅袅而起。
小鬼见状，眼睛都亮了，也不管夏景之了，扑去吃香。
萧行烨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重量。
“你不是单纯来上香的吧。”
夏景之抬眼瞧他，“萧师弟怎么这么说？”
“夏先生买了这么多香，总不会是每处野坟点三支吧，你想用香，引出谁？”
萧行烨笑意淡淡，语气轻佻，仿佛洞悉全局一般。
夏景之丝毫不像是局中人，神态漠然，像是在道：诸事与我何干？
“萧师弟莫不是觉得，我当真对那句‘死因不明’毫不关心。”
萧师弟的确这般想，但萧师弟不认。
“哈……当然不会，师父教导我们，知白守黑，我是懂规矩的。”
“好一句知白守黑。”
夏景之侧过身，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左手轻轻搭上萧行烨的肩膀，那芊手冰凉，若有若无地擦过萧行烨的颈侧，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与此同时，夏景之幽幽开口，道：“那萧师弟…可要一直记着这规矩。”
萧行烨只能看见眼前人唇瓣开合，诱人的紧，他莫名觉得，夏先生活像个妖孽，比他还要会造孽。
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可那双妖眼，兴许明亮又勾人，只需一瞥，就能摄人心魄，叫人丢了活路。
小鬼吃完香，夏景之正过身，也不顾萧行烨的视线，慢声问：“你可认识自己附身的遗体？”
小鬼摇头。
“那附身做什么？”
那小鬼在坟前比划半天，意识到夏景之听不见，也有些着急。
夏景之呼出一口气，看向萧行烨：“萧师弟可有法子听见鬼怪说话？”
萧行烨自然听得见，那小鬼方才说的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无人祭拜，本就是吃吃邻坟的香火贡品，可前段时日，山中来了只大鬼，香火贡品都呈了上去，我们也就没了吃食，有精怪指路说，城里死了个人，教我们去偷贡品，我们这才去的。”
难怪起尸当晚，来了那么多小鬼，原来是有精怪指路。
萧行烨看向夏景之的眼神多了份考量。
夏景之几次三番提及鬼事，自然是知道了什么，倘若萧行烨此刻再装傻，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索性道:“那得看夏先生的诚意了。”
“你想要什么诚意？”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景之压下心头的厌恶，暗骂。
“什么诚意都行？”
夏景之连忙警惕起来，但面上不显，“等价值的诚意，我自然愿意给。”
“办完了你的事，你也得帮我办件事，如何？”
萧行烨研究着夏景之的面部表情，却依旧读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他只看见夏景之又拿出三支香，递到萧行烨身前。
“如你所愿，萧师弟。”
只见萧行烨接过三支香，递到小鬼面前，“你若是告诉我，是谁指的路，这三支香，便归你了。”
小鬼皆是见香眼开。
尖耳小鬼见状，自然乐意奉告。
“是山北一只自称摩耶的槐树精说的，很多小鬼都知道。”
闻言，萧行烨把香递到坟前，叫上夏景之，再次起行。
他熟练地背起人，将小鬼的话复述了一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先回去，还是去一趟山北？”
“去山北，免得夜长梦多。”
时夜过半，鬼怪明显多了起来，看见生人难免想捉弄一把，又被萧行烨瞪了回去，各个都是要碰不敢碰的模样。
夏景之并没有因此觉得这萧狗是条好狗，他一向厌恶鬼怪与人心，见到他时便没个好印象，更何况姓萧的如今还与他做了交易，他便是露了条尾巴给人捉，也不知这一露，会被拽进哪处阴曹地府。
“夏先生，眼睛闭得紧一些，这里的鬼灵精怪可不少。”
背上的先生未应。
“听着，我要找摩耶，你们有谁知道他在哪儿？”
萧行烨扬言道，活像是一只张扬跋扈的大鬼。
周围的小鬼见状，纷纷举手要引路。
于是便一哄而上，挤在一条道上带路，那鬼影一阵阵交叠，略显吵闹地想要挤到路中，又被旁的鬼给撞了开，总之是熙熙攘攘，扰了萧行烨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