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夏景之照常出门,丝毫不像是家里有人过世的样子,漠然得令邻居都害怕起来。
过世第七天,派出所传来消息:死因不明。
夏景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申请把遗体交还,警察自然同意,很快,遗体又回到家里。
夏景之联系了殡仪馆的人,计划三天后出殡。
虽说这周他看似忙于工作,但作为道士,看风水自有一套,因此早已看中一处塔陵,只等警察走完流程,就能安排殡葬。
当天下午,入殓师便进了家门。
据说老师父还带了个小徒弟来,给遗体净身穿衣都是小徒弟做的。
夏景之装瞎子闭着眼,却听得到布料摩擦声,知道是入殓师在忙,便全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师父,好了。”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死气沉沉的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破寂的碎响,破黯的火星,在夏景之的耳廓中荡漾良久,才徐徐匿声。
“那就指路吧。”老师父道。
在床前烧了倒纸马,师父手执木棒,站在大门口敲门,声音苍老又嘹亮。
“西南大路在前方!三条大道走中央!此去辞别人间地!脚踏莲花上天堂!”
随着抑扬顿挫的指路辞悠悠落下,夏景之仿佛能看见奶奶嶙峋的右脚迈出门槛,此后,再不会归家。
房子里的温度,消失了。
指完路,把遗体抬上尸床,摆好供桌,放好拜垫。
许是知道夏景之要拜,老师父对小徒弟扬言道:“你去扶一把!”
那年轻徒弟就走到夏景之身边,伸手想要扶人。
“不用……咳!”
夏景之淡淡开口,抬手扫过时,碰到一只冰凉的手。
徒弟听见拒绝,也听见咳声,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把人稳稳当当扶住。
夏景之皱起眉,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边吐息,触感令他起了身鸡皮疙瘩,他心道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但面上不显心事,任人扶着,走到拜垫前,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受,好像只是丢了个东西,找不回来。
死亡哪有那么可怕,至于让人寻半辈子的不死法吗……
夏景之如是想,不知是想到了谁,嗤笑出声。
房里的人看见了,谁也不敢说话。
拜完起身,那徒弟都来不及扶,就见人已经大步流星掠过他,像是在刻意躲着,一直走到房门边才停下脚步。
师父也不敢多言,听到夏景之道:“麻烦一切从简,谢谢。”
话毕,又礼貌地鞠了躬,去客厅坐着了。
徒弟大概是觉得好笑,看向师父时的表情有些怪异,“夏先生可真有礼貌。”
师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仪态。”
话音落下,徒弟立马做好表情管理,嘴角下撇,不多言了。
入夜,走完第一日的流程,老师父满脸倦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喝了口茶,便先行跟夏景之告辞,留下徒弟陪人守夜。
送别师父老人家,徒弟回到客厅。夏景之正斜倚在沙发上假寐,动作优雅矜贵,他眼上仍系着那黑布条,很是招人看,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腰间规规矩矩缠着白麻。
“夏先生,要喝水吗?”
夏景之似乎累极了,右手揉着太阳穴,淡淡“嗯”了一声。
脚步声近了又远,他微微掀起眼皮,注视着脚边的某块瓷砖,良久都没再出声。
“踢踏踢踏……”脚步声又近了,夏景之下意识敛眸就要阖眼,余光突然瞥见一双腿,笔直修长,穿着浅灰色的格子裤,走起路来步伐稳当,他正思考是哪只鬼穿的这么金贵,便听到徒弟柔和的嗓音传来。
“夏先生,您的水。”
透过黑布条,一杯水正端在自己眼前,端水的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透亮,他看愣了。
徒弟以为是夏景之看不见水杯,这才迟迟没有动作,于是便主动想要去扶他的手,却在碰到夏景之手指的那一刻,明显感觉面前的人蜷缩了一下,于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见了鬼了……
夏景之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提起精神,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徒弟长得很高,目测有一米九几,浓眉大眼高鼻梁,唇峰明显,看上去憨憨的,颇有亲和力——像他家狗小时候。
这一刻,夏景之的大脑当机了,平日里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遽然散了尽,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劳累过度而幻视,然而眼前人还在呼唤着他的姓,让他渐渐回神。
“你叫什么名字?”夏景之微微坐直,双手捏着座椅扶手,等候着回答。
“萧行烨——夏先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你是入殓师?”
萧行烨眉眼弯弯,“嗯,不过我还在跟师父学习。”
说着,他突然板下脸来,“不对,师父说不能笑。”
夏景之胸腔一阵发痒,右手握拳,闷咳两声,接过萧行烨递来的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双手。
他多久没看见活人的手了……
不对……
“夏先生,不舒服的话,我来守夜就好,您先休息。”
萧行烨微微弯下腰,目露关切,接过夏景之的水杯。
夏景之也不客气,只是不放心地警告道:“我睡一会儿,你别动我家的东西。”
萧行烨点头应下,见夏景之歪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呼吸声便沉了下去。
有这么累吗……
萧行烨放下水杯,在客厅里剥了个橘子吃,大概是觉得酸,表情略显狰狞,于是又去找水喝,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坐下歇了一会儿。
他看着墙上的时钟走了半圈,确定这位夏先生已经睡熟了,百无聊赖,又走进灵堂。
眼神掠过铺满假花的尸床,朝着房间窗外瞧,不出所料,此时一双眼睛正粘在纱窗上,一眨不眨,他顺手拉上房门,走近窗户。
“你确定是这个人?”他的眼眸明丽,声音却沉下去。
窗外的眼睛眨了眨,她动了动脖子,埋怨道:“我上次过来把脖子都扭到了!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跟老太婆说话的!”
萧行烨摩挲着窗沿,“有意思……能看见魂体的盲人?那你说,他能看见我吗?”
窗外的女鬼一愣,吐出长长的、鲜红的舌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去问他啊!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萧行烨又扬起唇角,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不是呢!不过……我觉得也许他能帮我!”
女鬼呵呵两声,“夏先生看上去并不想跟咱们有接触,不然怎么会戴黑布条呢!”
萧行烨双手抱拳,倚在窗边,微微垂下脑袋,似乎在思考。
“你想做什么?”女鬼伸长了脖子,脑袋挤进窗户,满脸好奇。
萧行烨无情推开鬼头,“不知道,再说吧。”
“啧!不说别的,这地儿的阴气是真的重,比我们住的房子还要重!”女鬼转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间屋子。
“奇怪,我没见到招阴的东西啊——”
萧行烨闻言,回过身也去寻,脖间突然一阵冷风,呼呼过耳畔,他看向女鬼,“怎么回事?”
女鬼四顾,“有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