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澜昏昏沉沉地过了几个月,等她渐渐苏醒时,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窗外再次重现了桃花林,是阵阵浓烈的桃花香味唤醒了她。宜室殿还是熟悉的模样,让她隐约以为这还是她第一次搬入麟趾宫的那天,一切噩梦都没有发生,没有被强迫的羞耻,没有被夺人子的惨痛,她只是一个静心闲适的低位妃嫔。
可她理智上清楚,一切都发生了。她隐约记得南宫颜宁来看了她几次,可是以往俊美可辩的容貌变得模糊,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每天都是红桂陪伴在她身边,红桂倚着她的手哭了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带她沐浴梳洗、进食休养,她人还在,红桂看着却像是劳累消瘦得快随风飘去了。
净澜笑了出来,她招手招来红桂,对着热泪盈眶的红桂取笑道:“你如今怎么瘦脱相了?瘦成这副模样,以后不能叫红桂了,该叫红叶了,瘦得像一片叶子弱不禁风。”
红桂哽咽,喜极而泣,高兴道:“小主,小主,你病好了!认得红桂了!”
“红桂,外面的景色很好看,你近日可有去看过?不如随我去看看吧?”
“小主,稍等,小主一定是饿了,红桂去准备野餐给小主,等下去桃花林就能吃上啦!”
红桂飞快地跑出去,连忙叫了四个宫女起来忙活,一会儿的时间,就提着六个篮子进来了,也不嫌提得累,直催促净澜一起出去赏春日的桃花,净澜只觉得好笑。
红桂在绿茵草地上铺了桌布,又拿出各碟精致的面点、甜食、凉菜,宫女们都退至了桃花林外,红桂拿出扇子替净澜扇风,净澜恍如隔世,她好像很久没感受过这些落花微风了,她惊奇地拿起一块果蔬卷米饭,米饭中包裹着清爽的黄瓜和煎蛋,滋味清新甘甜,她又拿起一杯橙汁,浅饮了一口,看着这漫天飞舞的桃花,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红桂,最近宫里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小主……”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尽管说,我受得住。”
“近日花朝节快到了,皇上准备要举办春日宴了。两位皇子……还在皇子所,太多的妃嫔,以悫妃为首都想要抢一个抚养,皇上说事关重大从权处置,似乎是想要继续考察各宫妃嫔。皇宫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红桂感觉宫里乱糟糟的。”
“红桂去看过无忧了吗?”
“回小主,没有,皇子所守门的大太监说闲杂人等勿进,只有皇上能进去,旁人连悫妃都进不了。”
“好,我知道了。”
兴许是桃花林中的野餐激发了净澜的兴趣,往后的几天,净澜特意装扮了起来,让红桂去尚衣局领了最时兴的衣料和首饰,让绣娘连夜赶制了出来,穿上一身华丽精美的繁花流水服,又簪满了满头的鲜花冠和蓝玉步摇。
净澜在御花园中逛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她在一处隐蔽的假山水池旁遇见了远处走来的一大群人,那群人以悫妃朱昭阳为首,穿得光鲜亮丽,丝毫不逊色于这春日的御花园景致,也不逊色于她身上精心打扮的春日装,这群花团锦簇的女人大多噙着冷笑,直直冲着她来,不知有何居心,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朱昭阳走到净澜跟前停下,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净澜的贵人礼,朱昭阳甩着手帕,佯看着这山水布置,不以为意地说道:“本宫还当是御花园来了什么贵客,这不是失宠的贞贵人吗?贞贵人独占了皇上一年多,一点恩宠都不愿意分给姐妹们,竟是不把我们这群姐妹放在眼里。如今失宠了,可知道丑字怎么写了?也知道出来御花园见人了?”
“悫妃娘娘,妾身月子里受了风寒,卧床休息多月,如今才出来见见太阳,并非有意不跟诸位姐妹来往。”
朱昭阳身后的一个紫衣妃嫔笑得恶劣,故意挑起话头,说:“悫妃娘娘,嫔妾听说了,这狐媚胚子在承乾宫时,是给淑贵妃娘娘当洗脚婢的!据说还有传闻,淑贵妃把她当狗玩,天天晚上让她脱了衣裳,学着狗在华仪殿爬着叫呢!整个华仪殿的宫人都看见了!”
朱昭阳甩着手帕,莲步轻摇,围着净澜绕了一圈,用打量的眼神毫不客气地凌迟她,好像在看一件不知好歹的物品,说:“你真该感谢淑贵妃那蠢货将你护在承乾宫,让你走了狗屎运,否则来的是本宫的延禧宫,像你这样的下等人早就人间蒸发了。出身微贱也就罢了,做人还蠢,以为能躲在麟趾宫一辈子,真以为自己是属乌龟的?”
朱昭阳话音落下,脚步也停下了,是停在了净澜的身后,朱昭阳一脚踢上净澜的后腰,花盆鞋的力道将净澜踢倒在地,后腰传来一阵锐痛,旁边的红桂惊得轻呼:“小主!”红桂就想要去扶净澜起来,朱昭阳见状再次落脚,踩稳了净澜的背部,不让主仆二人起身。
红桂急红了眼,握着净澜的手臂,对周围人喝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净澜却及时揪紧红桂的衣角,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红桂只能忍气吞声地低下头。
朱昭阳冷哼一声:“本宫今日就不用你脱衣扮狗了,大庭广众之下,你毕竟是皇上的妃子,传出去伤了皇上的面子,皇上岂不是拿本宫过问?不过嘛,你作为低位妃嫔,服侍首位是你的本分,你替淑贵妃洗惯了脚,何不替本宫也洗一洗?”
朱昭阳的花盆鞋鞋底高昂,从伏跪的净澜背上转移到了净澜的手上,力道渐渐加重,狠狠地碾破了皮,手背开始血肉模糊,净澜咬牙强忍,不去哼出声,也不让红桂阻止。
朱昭阳见她懂事至此,开心地笑了,放开她的手,说:“早知今日,早点服软就没这些皮肉之苦了。你放心吧,你的孩子在皇子所,等本宫将无忧皇子抢来了,定会替你好好抚养无忧皇子。”
后面的围观妃嫔不知是谁在冷嘲热讽,笑道:“福薄就是福薄,没投着好胎就注定了一生平淡,侥幸生下皇子又如何,还不如走霉运生个公主,竟然因为位分不够母子分离,真是笑死人了,以为有皇帝宠爱就能一生平安?”
净澜低着头看着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没有去看众人的表情,她们在她的头顶上取笑了一阵子,就由朱昭阳带头离开了,众妃的身影渐行渐远,红桂连忙扶起净澜,抽出手帕将她的手包裹起来,心疼道:“小主,我们回宫吧,奴婢去叫太医过来给小主包扎疗伤。叫完太医叫福海可好?我们找皇上做主,皇上一定会为小主讨回公道的。”
“不必叫福海了,方才没听到那些人的话吗?她们说得不错,靠男人是靠不住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皇帝也只是肉体凡胎,终究不是呼风唤雨的天子。若是这时候叫了皇帝来,皇帝近日忧心种种,没准还要怪麟趾宫这边多事,一个小小的麟趾宫得罪了六宫。”
“小主……小主还有红桂,男人靠不了,红桂是可以靠的。”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都开遍,红桂虽然成熟了许久,可是身高还没净澜高,净澜看着站在柳树下一脸乖巧的红桂,微笑着拍了拍红桂的手,笑道:“好红桂,我也是只有你,再来个小无忧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