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中毒村民都领到了药物后,几人围坐在一处,向顾来决询问此事前因后果,他向众人娓娓道来:
“三天前,伤门收到了此村落的求助令。信上所述,许多村民突然红疹遍布全身,但此疹不痛不痒,并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我接到消息,立马快马加鞭赶来。”
“我诊断了他们的的脉象,并不是疾病或瘟疫之相,而是中毒。可颇为奇怪的是,这毒药应是来源于虞美人,虞美人乃是一种剧毒,中毒者会先全身起疹,继而皮肤逐渐溃烂,化脓,不出三日便会烂穿肺腑而亡。”
“这么严重?可我看这些村民只是起红疹而已。”付阑疑惑道。
“这就是我说的奇怪的地方,下毒的人应当是把虞美人中致命的一味药引虞栀子提取了出来,所以这毒药只会让人长出可怖的红疹,却不会进一步恶化。”
确实离奇。既然用毒,若非伤人便是杀人。此番作为,不痛不痒,是何图谋?
“虞栀子的提取可没那么简单,投毒者应当具备一定的药理知识。”
顾来决沉吟道。
回想起那名女子曾说,他们这些中毒的人都是吃了老刘家的包子方有了症状,洛不归提议,可以先去那家包子铺探个究竟。
五人行至铺前,但见一对中年夫妻正坐在门口,满面愁容。他们的脸上也赫然带有红疹的痕迹,想来亦是受害者。
洛不归表达了来意,那位中年妇女泣然开口道:“咱们哪晓得是啥子情况勒,咱家包子一向是村里头卖的最好滴,咱啷个自己也吃哇,就前几天,早上咱们还是卖包子,突然都找上门,说吃了咱家包子就起东西啦,说咱家个包子不干净哩,”她摊开自己的手,“咱夫妻两个也染了此症,这哪晓得怎么回事,现在生意都没得做了。”
那中年男子言道:“我们做了快二十年包子,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包子的原料也都是在村里市场进的货,别家也是从那里买,不知道我家的包子为什么里面会有毒。”
“你们买回来以后,除了你们,再没别人接触过这些面粉,肉馅吗?”
男人摇头:“我们通常是下午收工,会将铺子整个打扫干净,而后会去购买次日所需的食材,买回来就存放在铺子里。”男人拍了拍腰间,只听得金属碰撞之声,
“唯一一把铺子钥匙,我一直挂在身上,从不离身。下午闭店锁了门,次日天亮我们才来开门开工。”
洛不归点头表示了然,她拉过付阑道:
“师兄,你去市场看看,询问下卖面粉和其他食材的人,看事情是否如他所说,然后检查一下那些东西有无异常。”
付阑应允后转身离去。
“刘掌柜,我们可以进去检查下店铺内的情况吗?”洛不归礼貌相询。
男子起身,手向后伸去:“随意看吧,这几日我们对此毫无头绪。烦请诸位少侠帮我们查清楚怎么回事,还我们一个清白,不然这生意,以后怕是再难维系了。”
这包子铺的后厨虽小,但东西都排列齐整,且干净整洁。可以看出收拾地极其用心,内里布置很简单,一张和面、包包子的大桌,几筐存放食材的竹箱,和高高堆叠的蒸包竹笼。
既然只有他们家从市场购进的食材出了问题,想必大概率投毒还是发生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
掌柜的说,他们家是这村里生意最好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其他店家出于嫉妒之心而为,但又不愿真的害人性命,所以投下此毒。
可那有如何在两夫妻的眼皮子底下实施呢?
洛不归目光落向那两摞高高垒起的蒸笼。眼前顿时浮现出蒸包子的场景,
晨光熹微,一个个包子在笼内排列整齐,随着沸水在鼎内欢腾,蒸汽悄然升起,如薄雾轻纱,萦绕在厨房的每一寸空间。
恰在此时,付阑自外归来,轻轻摇头:“市集那边没有问题,他们家的食材也都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去那里采买。”
洛不归指向那两叠蒸笼,开口道:“我知晓了,不出意外的话,那毒就被下在了最底部的两个蒸笼盘里。”她接着解释,“随着温度升高,水汽慢慢从第一层一路窜至顶部,无一幸免。笼子里所有的包子都被这带毒的蒸汽侵染。”
顾来决上前,将上层蒸笼一一揭开,自腰间掏出了一片树叶,扔进了最底部的蒸笼里,不多时,这片叶子由绿逐渐蜕成了紫色。
“确凿无疑,这里面有虞美人其间药引的痕迹。”
刘掌柜见此情形,大为不解:“这蒸笼怎会有毒,每日收工前我们都会仔细清洗。”
“确定就你们夫妻二人做这些活吗?”
刘掌柜回答:“没有,我家小子每天下午从村校放学,刚好赶上我们收工,就回来一起帮忙。”
“那很明显啊,只能你儿子下的毒。”南宫离插嘴道,洛不归见她如此没有礼数,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怎...怎么会,这太没道理了吧,可不能瞎说。”刘掌柜连忙摆手,“我家小儿性子内敛,平日里乖巧得很,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凶手是谁确实一目了然,他儿子的确可以趁着帮忙打扫后厨的时候,往蒸笼里丢点什么而不被发现。但现在得找到他如此行事的动机,不然无法令人信服。
洛不归瞧着门外日光所在,想着他家小孩应该也快下学了,不如就往村校的方向走走,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水云身对她言道:“我同你一道去吧。”
“好,那我们二人一同去村校看看,你们且在此处等候。”洛不归对旁人说道。
二人打听到村校位置后,便匆匆前往,行至门口,耳闻朗朗读书之声。
洛不归依着刘掌柜描述的模样,于各窗口张望,不多时便找到了男子口中那个身材瘦小,身着白衣,眉间怀痣的小男孩。他坐在教室角落里,不知为何脚下满是垃圾,他也没有听课,只是把玩着手指。
等了片刻,下学的时间已至。洛不归细细打量着,只见刘家少年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后,便作无事发生之态,准备离开。
于是洛不归与水云身又前往村校的门口,等着他出来。不出她所料,旁人都是成群结队,唯有他形单影只。
小男孩出来东张西望一番后,失落之情难掩,只埋头往前走去。洛不归挡在他身前。笑道:“你好啊,小朋友。”
“你...你是谁?”小男孩后退了两步,略显紧张。
“我是你爹的朋友,他让我过来接你下学。”
“真的吗?”小男孩一脸怀疑,“我从没见过你。而且,他为何不亲自来?”
“你父亲正忙着卖包子呢。”
“我家生意不是做不成了吗,村里人都说我家包子不干净,吃了会长怪东西。”
“没有呀,今天村里来了个神医,他说了,跟包子没关系,这个季节槐花盛放,村里人只是对槐花过敏了而已。神医已给他们开了药,现在大家都快痊愈了。”
“怎么会...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
“槐花过敏也会起红疹吗?”
‘也’这个字很有意思,它代表着藏在字面下面的另一层意义。
“是啊,跟虞美人的症状是一样的。”洛不归说道。
气氛煞时沉默。小男孩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他垂了头,但已显露被拆穿的恐惧。他年龄尚幼,还不太会隐藏情绪。
“什么虞美人...我不知道。”
洛不归却没有逼问他,而是蹲下身子,替他拍干净了衣角所沾染的灰尘。语气复呈温柔之态:“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挤兑你?”
小男孩不语,只一味低着头。
“看见爹娘还是没有来接你,其实心里很失望吧。”她牵起他攥得死死的小手,“一个人在学校受了委屈,也没跟父母讲。他们忙于生计,家里的生意那么好,却全然疏忽了你的琐事和情绪。”
“明明是很爱干净的小男孩,又乖巧懂事,还知道回家了帮家里人分担家务。在村校却被那些坏小孩弄的一身污秽,心中定是难过至极。”
小男孩身躯微颤,不多时,豆大的泪珠就在洛不归眼前落下。这么幼小的孩童,内心还很脆弱,旁人的几句关心就会失放下防备。
“你不过是渴望家人多些关爱,不要只盯着家里的生意,可是你太内向,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这么做的对不对?你其实并无恶意,对吗?”
男孩终有所动,他点点头,嗫嚅道:“我没有想伤害别人...我只是想让爹娘能休息一段时间,可以陪陪我。”
情绪一经点燃,便再难抑制:“但我知道我做错事了...母亲很伤心,这家包子铺对她很重要,我做了这件事,反而让他们更加忧心忡忡...”
他原本想着下了这个无害的毒,人们就不会再吃他家的包子了,这样父母也不用每日操劳,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他,关心他。
这般想法,确实令人啼笑皆非了。
洛不归耐心教导了他,如此行径,实乃危害。爹娘是他最亲的人,他有什么事情,有何需求,可以直接向他们言明,而不是一直隐忍在心里,去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洛不归牵着男孩回了家,她能察觉得到他的紧张与担心,但无论如何,行了错事,便要承认,亦要承担。
洛不归详细地跟刘氏夫妻道明了事情的原委,以及小男孩在校遭受欺负的事情。母亲骂他愚笨,却还是哭着把他抱在怀里;刘掌柜亦反思自己忽略了自家孩子的事情,接着他们便忧虑着该如何跟村民们解释。
水云身建议他们可以去找村长,明日召开村头大会,让小男孩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毕竟有顾来决这样的伤门人士,可以作证,那毒并不伤害身体,只是发作红疹于表皮,而老刘家的包子铺可以免费开上两日,以做弥补,同时打消村民们心中的顾虑。
“你啊,还挺会摆弄这些草药什么的啊。”顾来决双手抱臂看着小男孩,“很有天赋啊,说不定来日能入我伤门呢。”
小男孩抿唇,不敢言语。
洛不归笑道:“上课还是要专心听课才是。”
刘氏夫妇一一向他们几人道谢,洛不归此时才向他们打听起要事来。
“刘掌柜,我们此行前来不夜村,其实是为了打听一桩旧事,”洛不归面色凝重,“二十八年前,有两位生门的人死在此处,你们可有所印象?”
“二十八年...我们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年哩。但你们可以去问村长,他一直居住在村里,是大老人了,这种事他肯定知道。”刘掌柜轻抚儿子的头,“不如就让我家小儿带你们去,顺便让他把今天这事告知村长一声。”
“那太好了,多谢掌柜。”洛不归朝前作揖。
“哪里哪里,应该的。”
老刘家的包子铺靠近南边,而村长居住的位置靠东头一些。
刘家小儿领着他们到了村长家,先是将红疹一事悉数言明,希望在众村民面前致歉,顾来决也帮小男孩佐证了此毒无害的事实,村长答应了此事,而后小男孩跟他们几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诸位少侠,想打听什么事?”村长看起来已是耄耋之态,但言语间倒是利索得很。
“村长,我们是想询问,二十八年前,是不是曾有两位生门人士死于此地。”
闻言,村长双目瞪圆,眼中恐惧之色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