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耸了耸肩,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管陈余信不信,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况且,他也并不在意陈余到底相不相信他,反正都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信不信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抓紧时间选个死法吧,看在你多少也算我半个亲戚的份儿上,我允许你自己选。”
那人伸手在头上摸了一把,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似乎只有正儿八经的坏人才会有的,杀人不眨眼的凶恶表情。
他望着陈余,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什么正在等待处置的食物一般,平静的背后隐藏着满满的兴奋与期待。
四目相对间,陈余突然意识到。或许像这样的人,他们天生就是没有感情的。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正常人能感受得到的情愫,在他们眼里通通都变成了一种累赘。
跟金钱无关,他们享受作恶,享受杀人所带来的乐趣。
陈余脸上的表情渐渐垮了下去。他低垂着脑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自己的死法。
那人也并没有催促他,就只是站在距离陈余不远的地方耐心等待着陈余的决定。
半晌之后,陈余才终于抬起头望着他讷讷地问了一句:“我能跟我哥死在同一个地方吗?我想死之后第一时间就见到他。”
对于陈余的话,那人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看上去似乎正在考虑些什么,陈余静静地站在原地,表情里没有丝毫的害怕或者胆怯。
相反,他看起来好像非常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他想让一切都尽快结束。最好是下一秒就结束。
“可以吗?”见对方迟迟不肯答应,陈余忍不住追问道。
或许是见陈余实在太过执着了,最终,那人并没有拒绝陈余。他将陈余带到了屋内,伸手指了指他们正对着的那个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的鱼缸。
“我哥他……”陈余望着那个鱼缸喃喃地说。
当时蒋问迟出事的时候陈余并不知情,他甚至都没见到蒋问迟的最后一面,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陈余其实都并不知道蒋问迟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跟你说过了,他不是我杀的。”也许是觉得陈余不信他说的话,那人又一次强调道。
“他是自杀,鱼缸的碎片刺穿了他的脖子。”
嗡的一声,陈余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白光。巨大的刺激逼得他连站都站不稳,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前倒去。
哗啦一声,那个早已破碎不堪了的鱼缸应声落地。陈余跪在地上,双手几乎瞬间就被刺破了,但他却并没有躲开。他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低着脑袋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那些玻璃碎片。
见他这样,那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再等下去的耐心。只见他快速走到陈余身边,随即伸手一把便将陈余从地上提了起来。
“好了,煽情时间过去了,告诉我到底想怎么死?否则的话……”
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陈余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一把擦拭得很亮的便携式手枪。
说实话,看见那东西的一瞬间,陈余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抖了一下。但或许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一定会来,没过多久,陈余就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用这个的话,伤口会不会很难看?”他问。
那人一挑眉,盯着陈余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好笑了起来。
“你都要死了,还考虑什么好看不好看。”他说。
他将冰冷的枪管死死抵在陈余脖子上,陈余深呼吸了一口,身体止都止不住地颤抖着。但就在对方以为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坦然接受这一切了的时候。陈余那只带血的手却又突然握在了枪管上。
“算了,还是用刀吧。”陈余哆哆嗦嗦地说。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要为了在乎的人坦然赴死的心理准备,但却又不得不承认,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几乎没人能做到不挣扎不反抗。
陈余闭了闭眼,眼泪顺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滑向了枪管。那人顿了顿,片刻后,他竟真的将抵在陈余脖子上的枪重新收了回去。但下一秒,不等陈余再说些什么,一把锋利且带着金属味道的匕首就已经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几乎只是一瞬间,陈余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死死抓在那人袖子上,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但很可惜,来杀他的人早就已经没有耐心去听他讲完了。
咔嚓一声,将陈余顺利解决掉之后,那人从兜里掏出相机对着陈余那张沾满血渍的脸拍了几张。
不多时,等在茶园里的人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叫陈夏回来吧。”收到照片之后,陈老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侧身对着一直等在他身后的人说。
“好。”陈余姑姑轻声应了一句,似乎便推门出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陈余家里。
陈夏几乎是跟陈老爷子同时收到了陈余死亡的消息。但跟陈老爷子比起来,陈夏跟陈余之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啊……”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声,陈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重摔了出去。
楼上,几乎就在听见陈夏尖叫声的一瞬间,蒋辂年就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晚上的陈余实在是太过热情了。导致今天的蒋辂年真的非常疲惫,如果不是因为刚刚陈夏的那一声惊叫声,他大概会一直睡到下午陈余来叫他为止。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蒋辂年迅速走到了陈夏身旁的空地上。尽管他并不知道陈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单从陈夏现在跌坐在地上的模样来看,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了吗?”蒋辂年蹲在陈夏身侧耐着性子问。
在听到蒋辂年的声音后,陈夏的手立刻就抓在了他衣领上。
“我哥……我哥他……”泪水糊了陈夏一脸,她死死拉着蒋辂年的衣领,口中泣不成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一听事情是关于陈余的,蒋辂年脸上的表情都登时就变了。
“陈余怎么了?你说清楚。”蒋辂年眉头紧皱,大手不自觉地箍在了陈夏肩膀上。
陈夏哭着摇了摇头,身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骄傲与温柔。她用手在蒋辂年身上疯狂捶打着,但却始终一个字都不肯说。
见状,蒋辂年急得就差将陈夏整个人都用手撕碎,然后嚼吧嚼吧吞进自己肚子里了。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蒋辂年深呼吸了一口,用他身上仅存的一丝耐心盯着陈夏的脸问。
或许是从未见过蒋辂年如此紧张如此严肃的一面,片刻后,陈夏终于伸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那个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
蒋辂年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了过去,在意识到陈夏其实是想让他去看手机之后,人立马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陈夏的手机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蒋辂年弯腰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完全没去管上面的那些玻璃碴子。但几乎就在他将手机正对着自己的一瞬间,那张陈余孤身一人倒在血泊中的图片就已经猛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轰隆一声,蒋辂年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刻,就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全都变成了一场虚无一般。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脑中唯一的画面,就只剩下了陈夏手机上那张图片。
蒋辂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些什么。陈余不是一直都跟自己待在家里吗?他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躺着的那个地方又是哪里?又是谁把他害成那样的?
蒋辂年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些问题,几乎一瞬间就从蒋辂年心底涌了上来。但很快,他就又反应了过来,这张照片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陈夏的手机上,那么也就是证明……
蒋辂年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转过身,伸手将陈夏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了,他用一种近乎暴走的语气冲着陈夏的脸大声喊道:“陈余到底在哪儿?”
或许是因为蒋辂年之前一直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被他猛地这么一吼,陈夏整个人立马就僵住了。但再怎么说,陈余也是陈夏的亲哥,现在陈余出事了,陈夏心里自然也不可能会好过。
“我不确定。”陈夏哽咽道。“但我想……我哥他最想去的地方,应该会是表哥之前的那个家。”
在得到确定的位置之后,蒋辂年抓着陈夏的手立马就松开了。
“带我去。”他阴沉沉地对陈夏说。
在此之前,或许蒋辂年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那种遇事不知所措,或者优柔寡断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的人,毕竟他年纪是真的不大。
但事实上,蒋辂年跟陈余一样,他们全都在本不该他们经历的年纪就已经经历了生死。
从某种角度来看,蒋辂年跟陈余其实属于同一种人。
最起码,在面对生死这种大事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所表现出来的,全都不是恐惧或者慌张。
既然事情已然发生了,那么自己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陈余。蒋辂年心想。
一路无话,在陈夏的带领下,蒋辂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蒋问迟家里。
但很遗憾,他赶过去的时候,陈余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留在蒋问迟家里的,就只有地面上那一大滩已经开始有些凝固了的艳红色的鲜血。
几乎是看到那些血渍的一瞬间,蒋辂年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
啊的一声,他口中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响,随即整个人便朝着地上那摊鲜血扑了过去。
他身侧,陈夏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将蒋辂年勉强按在了地上。
跟蒋辂年比起来,陈夏显然要更了解老爷子的手段。她心里清楚,要不是看在自己一直在替陈余求情或者从中拉扯的情面上的话,陈余甚至很有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老爷子在暗地里计划要抹掉陈余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在陈余跟蒋辂年遇见之前,老爷子其实就已经无法再忍耐陈余了。
他无法接受像他那样的人,竟然会生出陈余这种每天只知道喝大酒的“废物”儿子。
在老爷子眼里,只有足够优秀足够听话的人才配成为他的儿子。至于陈余这种,连所谓的白手起家都是靠别人施舍而来的人,老爷子是绝对不会允许他长久存在下去的。
陈夏拼命按着不停挣扎着的蒋辂年,脑中又一次回想起了当初她将陈余送到蒋辂年身边去的那一天。
但事实上,那一天陈夏之所以会给陈余买那张车票。目的也只是为了让陈余逃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