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会心软的人。
寺岛看着大荧幕上的画面,突然垂眸笑。灰色短发凌乱的少年缓慢的向后倚,一片暗色的阴影里,荧幕微弱的光亮勾勒出少年人的模样。
寺岛捏着指尖,没有去听后面议论的声音。他右手的拇指碾压着中指的指节处,皮肉随着手骨的动作而起伏。
旁边人落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向这看了一眼,青年人的嗓音带着无声的轻哄引诱,“心疼了?”
无声的轻叹散在空中,“思柯啊…”
【所有人离开后。
他还站在那儿,低垂着头,安静站在那儿,呼吸声很微弱。】
菊丸小声问,“他怎么还不走啊。”
【榕树的叶子索索的晃动,一片绿中钻出一个红色的脑袋。
毛利复杂的看着还站在球场上的人,有些小心翼翼的从树上跳下来沿下坡走向球场。一开始毛利不太敢靠近,他只是绕着旁边装作不经意的走,好像是害怕被发现,又期待着被发现。
柳本来要上前的,看见毛利出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本来要转身离开的。
“你…”到底是没忍住,毛利挠了挠脸,装作路过一样,不动声色的靠近幸村,“喂诶,你…”
“…毛利前辈?”
近乎像是被汗水洗了一遍的少年,他指尖的动作很微弱。小腿的麻劲儿过去,他说话时,嗓音都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帮…咳…我给真田打个电话。”
不是不走,是后劲儿来了。
“你…”
毛利瞪大瞳孔,还没来得及反应,怀里便摔进来了一个人。红色卷发的少年下意识揽住他,毛利触碰到他后背的衣服,很湿。衣服很湿,抱起来整个人很小,身上带着浅淡的花香,本来不怎么明显,流汗过后那股花香就很明显。
“幸…幸村……”
毛利小声的抱着他喊,“幸村?”
“去医务室。”
少年人略带冷淡的嗓音传来时,毛利有些慌乱的抬头看。柳站在那儿,像定海神针一样。柳蹙眉看着毛利,又重复了一遍,“他接连打了一天,现在可能脱水了,先带他去医务室。”
“哦哦!”
毛利慌乱的把人抱起来。】
也许打到后场的时候,他就开始感到身体不适了,但这人有些时候就很拧巴,拧巴到…他就是要打完这三十一场球。
切原托着下巴,莫名有点吃味,“他对毛利前辈这么好的啊。”
“我就说我怎么没对毛利前辈有印象,他是不是不怎么来网球部的啊。”
切原越想越不服气,“我当时进部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他削了我6—0就把我扔沙滩训练去了!”
“……”桑原诡异的看着切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是你来挑衅失败,被削了6—0后,怒而发誓要回来复仇的嘛。还跑去沙滩独自训练了两周,结果回来又输了。
“但我觉得排除细节的情况下,他对毛利前辈是不是太好了。”你看,就连切原这样神经粗条的人,再看见大荧幕播放的画面时也能清晰的感知出来不同。黑色卷发的少年不解道,“毛利前辈也给他甩脸子了吧,毛利前辈都说想不想打比赛,想不想训练这种话了,他都没生气。”
“他就是……”
『安静。』
『禁止大声喧哗。』
“piyo。”白色短发的少年托着脸嘲笑道,“笨蛋赤也,你简直像是本来以为自己是最得宠的幼子。后来长子回国后发现自己的待遇不足人家的十分之一。”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样的切原可劲的敲桌板,“我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大,本来只是小范围波及的概况里,不少人纷纷转头向后看。
仿佛有无形的视线落在仁王身上,仁王先一步缠住自己的小辫子,似笑非笑的抬起眸子看着半空。
白色短发的少年听见祂落在自己耳边的轻语。
『再挑事儿就把你扔出去。』
仁王弯了弯眸子,顺从用手比划着拉链的姿势,给自己手动闭嘴。
【月曜日。
这个点还很早,教室里人很少。寺岛甫一进入教室,就看见坐在教室窗边的那人,低垂着头椎骨突出,一眼望去皮肤白的晃人。雾蓝色的短发随意的落在耳垂,遮住那人小半张脸。
他手里还捏着笔。灰色短发单穿校衫的少年凑近去看,桌面上的练习册很干净,拿笔拿的也很稳当,睡着了也没有在纸页上乱画。
寺岛轻笑,“喂诶,后桌。”
突然惊醒的人茫然的抬头望过来,那双鸢紫色的瞳孔带着些许朦胧的困倦和疲态。幸村反应了三秒,才钝钝的问,“几点了?”
感觉说几点他也分不太清,寺岛点了点他的练习册,“距离你交这本作业还有半个小时。”
“喔。”
幸村垂眸,掩嘴打了个轻微的哈欠,他撑着下巴眯眼就要继续写作业。
寺岛善意提醒道,“没学到这页。”
幸村随意点头,“我知道,我多往后写几页,怕哪天又忘记写。”】
“!!!”
“他这话就很过分!”桃城痛恨道。
“哪有人会超前给自己预知作业啊!”
在场坐着的人一半人纷纷点头,“就是啊!”
【寺岛惊讶的看他,“我看你天天犯困,都自学到这了。”
“晚上睡不着。”幸村垂眸,手里的笔自然的转了一圈,“想试试晚上看书有没有上课犯困的感觉。”
寺岛被他的话逗笑,灰色短发的少年突然凑近幸村,轻喃道,“幸村,乱说话敷衍人的时候要盯着别人的眼睛,才会显得很真诚。”
少年人拿笔的动作微顿。
寺岛弯腰含笑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什么。】
一堆人茫然的看着大荧幕上两人的对话,感觉有点接不上轨。
【幸村撂笔,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寺岛,“我没乱说话。”
“我知道,但我想让你看着我说话。”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幸村先移开眸光,他嗓音很轻,“无聊。”
寺岛忍不住弯腰乐,“我昨晚在网球部活室看见你了,你不回家待在那干什么。”
“…你怎么不回家。”
“我没家啊。”寺岛坦然道,“最近的‘都市游侠’你看了吗?实不相瞒,我是夜半的‘都市游侠’呀,拯救夜不归家被绑架的小孩子。”
“昨天正好轮到你了。”
“因为我比较善良,和你认识。所以昨晚纵容你在外面待一夜。”
幸村听着他瞎说,拿练习册遮住自己,“你…”
待一夜?
幸村错愕的抬头,练习册遮住半张脸,只露那双略显震惊的眼睛,“你昨晚也在?”
昨天出现了点意外,家里水管突然漏水。说实话,幸村不太会修,维修师傅来了一回,然后说了一堆,幸村总结了一下。当时他喊装修师傅砸墙的时候,师傅操作有点失误。后来又再次砌墙,对二楼接通的水管造成了磨损。
师傅当时是止住了水,说要换水管。
师傅说暂时止水,其余的要白天来修。
但还是不断的有嘀嗒声,太安静了。家里太安静了,幸村有些不想多待,匆忙的拿了包就出门了。】
大荧幕迅速的重演了昨天的画面,穿着家居服慌乱拿毛巾企图堵漏水缺口的幸村。安静在维修师傅身边听教诲的少年。
包括送维修师傅出门,回门时突然看见自己养的花枯萎,怔愣在原地的人。
他兼顾不了很多东西。
因为要忙网球部的事情,家里养的花就会倏忽,他站在那愣了很久。回到床上时又辗转反侧,听着嘀嗒的水声,静静盯着月色。
于是坐在观影场里的各位,突然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
大荧幕的画面总是集中在学校与网球。但他确实是…一个人已经生活了很久了。
家庭离异这几个字,第一次让他们清晰的感知到,这个词会和幸村有牵扯。
一点也不像。
他们看着他匆忙拿着包像是逃一般逃离那个名为‘家’的地方。
【“昂,在啊。”
寺岛从包里翻东西,把三明治和巧克力奶放幸村桌子上,“我以为你那么早从部活室离开,是为了赶早去吃东西。”
“我回家洗澡。”
幸村看着寺岛仍在他桌子上的东西,“我不想喝…”他说这话时又顿住,可能是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幸村垂眸,“你自己喝吧。”
“不喜欢喝甜奶?”寺岛奇怪的看他,又翻了翻包,“我这里似乎有瓶橙汁来着,你喝这个嘛。”
“喝。”幸村抬眸看他,声音很轻的问,“你昨晚真在啊。”
寺岛顿了顿,指着自己眼底乌青开玩笑道,“知道这怎么来的吗?熬夜星人的标配。”
“不是说都市游侠。”
“都市游侠都是从熬夜星球来的。”
“我昨晚许愿来着。”幸村拆着三明治包装,突然垂眸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
“许什么愿?”
寺岛说这话的时候,走到前座托出椅子坐下。幸村吃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愿望这种东西不能轻易说吧。”
寺岛坦然道,“你不说出来怎么能实现。”
幸村想了想,突然问道,“这三明治自动贩卖机买的?”
“转移话题的方式真劣质啊。”寺岛抱怨道,还是回答,“711买的。”
“来的路上遇见了只瘸腿猫,我比较善良,还给它买猫条了。”
幸村轻笑,“毕竟是都市游侠嘛。”
寺岛都转过身去,咬着面包在补作业。但后面的桌子在颤,灰色短发的少年不明所以的转身看他,就看见他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后桌,捧着三明治在断断续续的笑。
像偷腥的猫一样。
寺岛无语的看他,“笑什么。”
少年人隽秀的眉眼舒展,幸村捧着三明治看他,“你不能再问我一遍许了什么愿吗?”
“……”
寺岛看着他笑,也忍不住笑,“那你说。”
“我昨晚说要是有和我一样倒霉的人在外面过夜…”幸村一只手揉着胃,脸藏在拿着三明治那只手腕后面笑,“我决定今天再原谅这个世界一次。”
“……”
寺岛愣了一会儿,突然弯眸笑。“那我谢谢自己啊,为这个世界挽回了一个忠实的信徒。”
他真的很慌乱,看着不断涔水的二楼。
嘀嗒的水声不断的在颞叶处环绕,久久不得安息。躺在床上闭眼又是院子里枯萎的花,又静又燥。
他只想走。
又不知道去哪。
走到部活室看着叠落的训练计划,满墙的奖章奖杯,脑子里又都是‘连胜,优胜’。
幸村没问寺岛嘴里那句‘我没有家’,寺岛也没问他昨晚怎么不回家。
就是……
上课的时候,寺岛突然感觉自己的桌子被人猛烈撞击了一下。他茫然的抬头,前桌示意他看讲台。
“我讲课很无聊?”
昌河老师在讲台上幽幽的望过来,“站着听。”
寺岛眨眸,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缓慢的从位置上站起来。但是昌河依旧在盯着这个方向,寺岛迟疑的顺着昌河的视线向后看,看见了自己撑着下巴安然闭眼的后桌。
睡得有些没回过神的寺岛,他轻轻碰了碰幸村的胳膊。
幸村茫然的抬眸,那双眸子带着惺忪的看向寺岛。
寺岛闷声道,“站起来。”
“喔。”
三分钟后,回过神来的寺岛抬着书遮脸,他向后倚着幸村桌子,小声道,“你不是最会侦察了吗。”
幸村撑着桌子向前倾,还有些没回神,他打了个哈欠,“有点困。”
“…你别睡。”
“啊?”
昌河的粉笔断在黑板,他厉声道,“一个去后面站着!”
两个人没动,昌河蹙眉,刚想发怒。
赫然间,下课铃声响起。
“……”
寺岛和幸村无辜的看向讲台,昌河拿起教案,“下节课接着站。”
“…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