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自己衣服被抓紧的紧绷感。
在一众的沉默里,迹部出声打破这种近乎压迫般的气势,他神色自若道,“你是不是记错病房了?”
他清越的少年嗓音里带着隐约的安抚,幸村敛了敛眸子,“可能吧……”
“记错了就换个地方呗。”
——你不想待在这儿我就带你走呗。
他似乎在这样说,迹部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托着他的腿弯,转身就要带人走。
“精市……”
女人下意识放缓柔和的嗓音下藏着略微的紧绷,精致的眉眼间下意识放缓,世津子指尖下意识拽紧了自己的披肩。
“哈啊……”
若有若无的轻叹夹杂着无声的轻嘲,他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又像是在无声的嘲弄着什么。
幸村轻轻拍了拍迹部的脖子,“放我下来。”
“给我吧。”
富里收敛那股无声的审视感,迹部还没来得及寻找合适的位置把他放下,富里揽着他的腰把他扶下来。
幸村抓富里的胳膊,雾蓝色的碎发盖住小半张脸,他垂着眸子,对着迹部轻声道。
“你可别忘了把我的轮椅还回来啊。”
迹部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是觉得……
又像是去年那样。
他在笑着,眉眼掺杂着秾丽的笑意,少年独有的柔软尽显里,那股无声的疏离就显得越发明显。
他笑的那样好看,却又隔绝着每一个窥视的人。
“啊嗯……”这种家务事儿,迹部侃笑,“用完就扔啊?”
“……不扔。”
幸村似乎有些不敢抬头看他,“大少爷,我觉得像你这种此时应该坐在房间里处理那些琐事儿…”
“你也说了是琐事儿。”迹部打断他。
一堆成年人的视线里,他可以周旋的异常完美,可此时此刻,幸村无声轻叹。
“没事儿的。”
迹部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在他眉眼间窥见了那些浓稠晦暗的情绪,那不是对着迹部的,更像是,对他自己的。
“你要是继续待在这儿,就是要见证一场家庭伦理剧了。”
——他不怎么愿意让别人看见的。
那场大雨是,家庭伦理是……全败露出来了。
光是看到世津子和婺源坐在两端,耳边久枝的哭声仿佛就怎么都消磨不去。
他不想让他继续在这儿。
迹部脚步微顿,“我…”
“我送他吧。”余贵突然打断道,“你们聊会儿吧,我把这孩子送下去。”
说着,余贵手搭在迹部肩膀上,推着他往外走。
……
“精市……”
难得的,世津子竟多了几分局促感。
“好久不见。”
她吐出这句话时,无声的生疏感浸染侵袭里,富里扶着他坐在床上。
“好久不见,您过的好吗?”
真奇怪啊,明明可以神色自若的和婺源说“过得好就好”的话,可真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时,幸村抬眸望过来。
那双淡紫色的眸子在白炽的灯光里增添了些许亮色,雾蓝色的碎发散落,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关于防备的情绪。
可他们之间不过三米的距离。
又仿佛无声落下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天堑。
“腿…”
世津子下意识看他的腿,幸村弯了弯眸子,“没事儿的,有些走累了,站不住。”
“明天就缓过来了。”
他瘦了好多啊。
世津子怔愣的看他的头发,刚才有些看不大清,现在才发现…“头发怎么…”褪成这个颜色了。
“染的。”
“好看吗?”
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抬眸看着世津子,双手乖巧的垂着,不管世津子问什么,都乖巧回答。
——“他头发药物反应有些褪色。”
那是余贵翻着病案本时手突然一顿,“但过去这段时间应该能长回原来的颜色。”
这是刚才余贵在她耳侧说的,他就是个医生,禀告着所有病人的反应。
“……好看。”
世津子垂着眸子,“我想…”
“津和。”
婺源抬眸打断她的话,“你什么时候走?”
默然……又是止不住的沉默。
“小市还喜欢法国吗?我带你去那里。”
“我们去巴黎……”
“妈妈。”
幸村抬眸,他弯眸时轻轻和和的,睫羽遮住眸底的情绪,整个人落在光里,显得柔和而没有棱角。
“小枝过得怎么样?”
“她很好……”
“照顾好她就够了。”
——照顾好她就够了。
以前世津子带久枝走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说,照顾好她就够了。
“你跟着婺源怎么过?”
世津子抿唇,她极力的以一个平静又平等的态度和他谈这件事儿。
那双鸢紫色的眸子和蜜色的眸子对上,幸村低笑,“怎么过?”
“我猜您啊……这趟来东京肯定不是为了我。”
少年柔和的声线吐出来这句话时显得格外冷漠。
世津子手指轻抽搐…她确实不是,她是听见婺源卖画,过来看热闹的。
幸村在这么一瞬间,突然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世津子是什么模样了,梨花白的裙子真好看啊……
“妈妈,我有点累了。”
幸村闭了闭眸子。
她现在也很漂亮,她过着她的生活,恣意又漂亮的生活,她也许已经把她想要的事业推上了正轨,所以想起来看那个留在霓虹的儿子了。
“您能…出去了吗?”
我理应祝福她。
等一等,太突然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等一等…如果你明天还没走。
世津子看他,突然仿佛哑声一般,她又恍若找到了一个理由一般,“那幸村婺源走了,你自己…”
“我过的很好。”
“你过得很好就是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世津子突然有点接受不了,这仿佛是一场迟来的崩溃,从莫名其妙得知他住在医院,从……一个外人都能察觉到他那突如其来的疏离感。
“你从小就有主见,你能不能听听我的啊。”淡紫色长卷发的女人捂着脸,“你跟着他干什么啊。”
你看,她还是只爱幸村婺源。
她还是爱那个年少时遇见的人,可似乎也就只局限在那儿了。
“去法国,去巴黎,去养病,去适应新的环境。”
幸村怔怔的垂头看自己的手,“然后新的好友,家庭……”
喜欢的街道,养好病了就去打球,去拿画笔,去养一院子的花。
“好突然啊。”
幸村忍不住笑,“好突然啊,津和桑。”
我病的好突然,你回来的也突然,婺源回来的也突然。
“那凭什么……你们想回来就回来了啊。”
他撑着下巴,眸眼笑盈盈的望过来,“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也不是很期待婺源桑接着留在这儿啊。”
于是疏离又冷漠的防备在那一刻将警戒线拉到了极致。
国一时总喜欢待在部活室,后来有了天台庭院。中午藏在图书馆角落。
寺岛和富里用了好大的劲啊。
把人从角落扯到了天光下。
他病了,幸村一直知道自己病了,不是身体上的,从拿起那把匕首开始,从割裂开的缝合线,然后无意切割的皮肉。
“你们总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
“以上位者的角度施舍。”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自以为是……”
幸村敛眸,他情绪很淡,甚至有一种无声的怪异,“然后在你们的成功史里,连我也会变成谈资的一个环节。”
“也许很多年后——
他们会说。
哦,卖画啊,还要多谢他那个儿子,不然这位名声超群的年轻画家现在都不愿意出售。
那位女企业家啊,她很励志的,在霓虹这样一个环境里,却没拘束于家庭。”
“所以啊……
我好还是坏——”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人猝不及防,幸村垂着头,那股轻淡的情绪似乎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撕开,然后里面藏起的晦暗和嘲弄争先恐后的留露出来。
只不过打人的不是婺源,也不是世津子。
富里收回打他脖颈的手,“出去玩野了,说什么混账话。”
“行了,知道你累了,快睡吧。”
说着,富里又乱揉他的头发,“天天都在看什么阴谋论啊。”
——他在哭。
他抬着头,以一种平淡与挑衅的情绪说着那些话,像是一场倔强又不肯服输的谈判,在一堆年过三十度人面前,稚嫩又生涩的可怕。
而幸村却仿佛因为这一巴掌拍下来的不明朗里突然泄气一般,额头抵在里富里腰间。
他还很小。
学的全是要保护自己的东西。
迫切的想要驱赶着不属于自己领域里的人,言语竟是唯一能发泄,却又极为无力的手段。
可他又不太能说出特别难听的话,又是挑着那些对于婺源和世津子来说,拿着最无足轻重的名声来攻击。
生气都生的这么懂事。
富里闭眸,突然想不起来是哪天了,是在神奈川的时候似乎,他扶着扶手在走路,还是跌下了楼梯。
富里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就看见他似乎茫然的一瞬间,在富里走过去时,他下意识的动作是往旁边挪。
“抱歉啊,我挡路了。”
可他都还没站起来。
他总是知道怎么能让自己最疼,又总是知道怎么能避开不伤害别人的方法,去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惘然。
——“我觉得你不应该来见他的。”
恍惚间,世津子耳边突然想起这句话时。
——“带好久枝就够了。”
——照顾好你自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