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中央的凤凰树盛大而又炙热,前堂的香烛经久而不息。
灰色碎发的少年踩着嶙峋的石阶。
路上锁链一路通向半山腰,满山的红绸飘散在空中。
“我来求签。”
住持笑着看他,将竹筒递给他。
寺岛接过来,他晃荡着,一摇出一签。
灰色碎发垂落,身形在空旷的半山腰里显得清瘦,指腹划过木质的竹签。
睫子遮住半边琥珀色的瞳孔,寺岛安静垂视着手里的签,尚久,他唇角浅浅扬起。
“住持,您的签不好。”
他手插在裤兜,那根木质的签被随意向后抛去,笔画雕刻的字迹在半空中稍微停滞,又迅速坠落一般。
在寺岛垂着腰思考还能去哪求签的时候。
一道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传过来,“喂,小鬼,觉得不好的话,就自己刻个出来啊。”
浅青色的球鞋顿住步子。
寺岛略微向后仰眸,他眸光顿在金发少年的手指间,他夹着那根签子。
那上面刻着。
——终尽终还。
他甚至读不懂这个意思,但就是下意识不喜欢这几个字。
半山腰上风在八月天带着些许的凉。寺岛微微打了个呵欠。
“那也不是不行。”
——
须磨寺。
长街漫入边野,层林疏密叠翠间,白衫的少年踩着白色球鞋,雾蓝色的碎发在山野间扬起又落。
他一走一顿,安静抬眸注视着那高耸的塔型建筑,幸村在一旁围观了许久,他身前隔着一条横木。
……
“不进去拜拜吗?”
栗色碎发的少年眉眼清浅带着柔和,望月仰头,看着正中央香火缭绕间,人来人往间,悲悯与祝福齐颂。
幸村敛眸。
没什么好拜的。
白衫的少年迎着山腰的风,他这一路踏来仿佛就只是来看看这一行人来人往,他最后走在寺庙山脚下,停住在小摊前问。
“这是祈平安的?”
他手里捏着小型的御守问。
那人点头说是。
那就祈平安吧。
幸村将他拿在手里,放下硬币,又在这样一条通往市区的繁闹里,安静逆行着,背离着每一个去往须磨寺的人。
……
“幸村君?”
浅色卷发的男生正垂着腰打呵欠,他正打不起精神的在一个旧书摊前拿着一本《一本正经的艺术》打量着,忽而间,瞥见了这么一道人影。
原哲也眨了眨眸子,又迟疑的看了一眼。
雾蓝色碎发散落,面容精致秀美,嗯,是他。
不过…后面那个极力隐藏身形的大猫似的人??
毛利?
原哲也眼尾曳出眼泪,又突然来了精神。
他似乎是想到了前几天在立海大扶着台上桌子极力维持住微笑的少年,忍不住唇角勾起。
那个小部长面色扭曲时都漂亮的不可思议。
原哲也略微思考道,快步走了两步,跟上了他的步子。
最近是全国大赛,往来的人流量很多。
原哲也随意躲过一侧的人,眸子落在逆行的那人身上。
“幸村君。”
恍惚间游离在人群外的少年抬眸,定定望过来,原哲也微叹气。
“……幸村君。”
这是…四天宝寺网球部的部长?
近乎是无意识的,少年唇畔扬起的笑定格在一个弧度,“原前辈,怎么了?”
“一起走走吗?”
原哲也微微抻腰,礼貌邀请道。
他手不经意触碰鼻尖,“说真的,幸村君现在的模样像极了没人要的猫。”
没人要的猫?
幸村随意笑,“那有人要的猫是什么模样?”
“有人要的猫……哈哈哈。”原哲也不知道被哪戳中了笑点,捂着肚子笑,随后,他直了直腰,眸色带了些许认真。
“有人要的猫啊,就是毛利那样的啊。”
——!
隐藏在章鱼烧摊子后,陡然愣住的毛利。
他看见他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喊住他的。
被人抢先了。
…抢先了啊。
原哲也眼神不经意在一侧的章鱼烧顿了一下,算了,帮你最后一次。
早半天看见这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就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在四天时张扬的不可一世,怎么现在畏畏缩缩的!不像关西人。
“原来是为了毛利前辈啊……”
少年秾丽的眉眼陡然染上笑意,“我说啊,和原前辈都没怎么见过面,怎么就突然喊住我了。”
去年的全国大赛时,那位平善之部长也找过他。
巧的是,也是为了毛利前辈。
“那一起走走吧。”
原哲也清楚,这位少年部长答应和他一起走,是因为他站在一个部长的层面上。
如果是个人的话,原哲也随意耸肩想到,会被直接无视掉吧。
“我那天遇见毛利了。”
原哲也垂着腰,他眸光随意散落着,寻找着那个四处躲藏的红色卷发少年。
“感觉还行,说真的,他国一在四天宝寺的时候,整天一副因为自己超强,所以谁都看不起的模样。”
“…但是我和平善之,还有别的人,都会纵着他。”
国一时束着红发一脸张扬站在球场上懒懒散散不可一世的少年,四天宝寺气氛很轻松,毛利也乐意在网球场上和前辈同辈们待在一起。
“说真的,我以为你挺不喜欢他的。”
立海大的校风严谨,和那个天性自由散漫的人仿佛背道离驰一般。
毛利国一后半学期突兀转走,去年全国大赛的赛程里,平善之还在,他们两个人搭着肩兴致勃勃的去揽他时。
发现那个天性自由的人,收拢着肩,他向来只会腼腆的躲在学长后面,而不是垂着头又些带着疏离冷漠防备的看着他们。
很压抑的感觉。
红色卷发的少年,那种防备的视线,在看见是他和平善之后,也只是垂下眸子,又拢着肩提不起精神的走着。
原哲也不知道平善之去找这位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部长说过什么。
但是那样的毛利就仿佛偏见一般,勾着他对幸村的不满。
“我就是不喜欢他。”
少年嗓音落下的那一刻。不仅是原哲也的步子顿住,遮遮掩掩的毛利也垂下了眸子。
他国一很累。
不想去接管网球部,又成天被耳边那道声音怂恿着,压得他喘不开气。
那刊突然爆火的月刊让他连出行都显得畏手畏脚,幸村有一段时间,是直接住在了部活室。
“我国一太小,压不住前辈,每一个人落在我身上的眸光都带着审视。”
幸村没理会顿住的原哲也,旁若无人的顺着人群在走,他不再逆流,可顺流也找不到方向。
“毛利前辈的逃训就仿佛一个开端,一个面对我的开端。”
有人带头,底下人就会开始放肆。
他们就会想,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撒谎。
毛利扭开脸。
幸村有一天接连打了三十一场比赛,腿近乎抽搐的站在球场上。
可他还立着球拍。
站在对面,眉眼带着凛然的寒凉里。
“他逃训,我同意的,现在…”
“没有意见的操场三十圈,有意见的也给我憋回去。”
从天光乍破的初晨,他们想压着他,压得他起不来,接连不断的,良心点的前辈还好,恶意的前辈就会特意拖时间。
浪费他的体力。
他们压着他,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他留。就从晨光打到暮晚,他就站在那个地方。
冷眼看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
——“前辈?”
那是一天的傍晚,眉眼疲倦的人打开部活室的门,看见红色卷发的少年缩在椅子里时。
没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只是把部活室的钥匙留给了他,然后拿了桌子上的资料就走。
毛利蜷缩着身子,窝在卖苹果糖铺子一边,心脏下意识骤疼。
三十一场比赛…
短的只需要十几分钟…最长的一场,打了一个半小时……
所有人离开后。
毛利小心的蹿出来时。
那人还站在那儿,他似乎有些恍惚,耳边也有些发聋,呼吸又轻又弱。
“…毛利前辈?”
被汗水洗了一遍的人动了动指尖,抽搐的疼细密的传来,他嗓音断断续续的咳,“帮…我给真田打个电话。”
而他纵容球员逃训,在那层垒起的,又岌岌可危的神之子名号里。
在全国大赛时,骂名像潮水一般袭来。
名不副实,纵容球员,心高气傲,不尊前辈……
那场神之子带给他的名声里,轰然倒塌。
“他只是喜欢…”
原哲也抬眸,他见过那场舆论,所以一时哑然。
对,这个一年级的部长。
是怎样一路摇荡着向前走的。
“喂…原哲也。”
毛利突然窜出来。
“你好闲啊。”
毛利唇角紧绷。他看见幸村时,总是下意识移开眸子。
——因为知道你有多好,所以不敢靠近。
毛利移开头,小声问,“兵库我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要攻略吗?”
——有人要的猫。
幸村似乎并不奇怪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人,他搭着眸子,随意指了个方向。
“这个方向有能玩的吗?”
毛利顺着他的视线,“有。”
如果你想去,没有也会有。
他指的这个方向很奇怪,在三条岔路口,一条西向,一条东行,而这个突兀出现的,通往窄巷的地方,便生少有人走。
于是。
他不再逆行,却也不顺着人群。
他嗓音拖着,缠绵的,缱绻的,又轻又浅里,“那带我去吧,毛利前辈。”
——没地方去的话。
——就留下吧。想不想打网球的,也无所谓了。
那时撑着下巴在昏暗灯光里翻资料的人突兀说道。
毛利点头,他不知道这条突兀出现的窄巷子里有什么,也许是市区繁闹里平平无奇通往居民楼,又或者是抵达另一个市区,也许是地铁站…无所谓了。
红色卷发的人眸光收敛掉所有怯懦里。
就这样走在前面。
他们像是逃往一条背离人群的路。
原哲也突然想到。
自作多情了啊。
他低笑,算了。
他顺着人群,手插进兜里,打着呵欠,就这样顺着泱泱众人向东行去。
也许平善之说得对。
立海大的这个小部长。
对毛利真的很好。
他是个足够合格的网球部部长,无关乎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