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年幼的宫川凛被带到五条家六眼神子面前，身着浅青色和服的黑发小孩面无表情，跟在大长老身后，步伐迈开的距离几近一致。
走过长阶，五条家极具京都风格的回廊下，五条悟靠在小几上闭着眼，听到庭院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睁开了眼。
“悟少爷。”大长老那会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宫川日后就是你的随从了，他叫凛。”
黑发小孩走出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情绪，他喊：“悟少爷。”
四目相对。
五条悟点点头，那双剔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蓝眸盯着宫川凛，大长老拍了拍宫川凛的肩膀，小孩迈开步伐朝着五条悟走去。
院子里的鹅卵石小路凹凸不平，他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然后站定在神子面前，垂下了脑袋。
大长老走了。
五条悟看着宫川凛，问：“你的术式是什么？”
对于宫川凛来说，他最初把五条悟当作第二个缘一，他们都是神之子，拥有恐怖的天赋，并且他们幼年时都不爱说话。
但是很快，宫川凛再也没把五条悟当作缘一对待了。
五条悟刚掌握咒力使用不久，就被安排祓除咒灵，哪怕是四级的低等咒灵，幼年神子应付的也很吃力。
但是对于很多咒术师来说，六岁祓除咒灵，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才。
五条悟就是这样的天才。
一个哪怕揠苗助长，也会用强悍天赋完美适应，达到更高高度的天才。
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最强。
他低头看着穿过腹部的刀尖，抬手毫不犹豫的握住，无下限瞬间张开，覆盖在无下限表面还有一层被无限压缩的咒力，巨大的冲击让身后的伏黑甚尔不得不松开了手退到远处。
“啪嗒”，覆满鲜血的短刀掉到地上。
反转术式运转，伤口愈合，五条悟却低垂着眉眼，白色碎发掩盖了他的神情。
夏油杰回过神，皱眉：“悟，你还好吗？”
六眼神子猛地抬起头，胸口起伏，他看向夏油杰：“杰，你先把理子带过去吧。”
夏油杰一愣，咬牙，召唤出咒灵把天内理子拉上去飞速往薨星宫方向跑去。
伏黑甚尔看着这一幕，却不急着出手，他细长的眼睛换了个方向，看向了二人的身后。
带疤的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抛了抛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咒具匕首，哼笑：“六眼，你再不回头，宫川可就死了。”
五条悟猛地扭头。
在短短几分钟内，身后居然升起了半透明的「帐」，而宫川凛半跪着，死死握着一把刀，刀身向下，插入地里。
少年垂着脑袋，身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线。
血线笼罩之内，又一层冰霜覆盖，钩织了一个从外部看极小的领域。
五条悟回头的一瞬间，领域完成。
寒冷的气息几乎瞬息到了脚下，天地失色，周边草木凋零，似乎有什么开始乱流。
伏黑甚尔饶有兴趣的看着覆盖了自己的领域。
他看向五条悟：“加茂家这么想要你死？还是看不惯宫川双子。”
那个血线显然是加茂家产物。
“不是加茂的人……可是术式是一样的，”五条悟作为五条家少主，自然了解御三家情况，他咬牙，“他们家继承术式的就那么几个，这咒力分明不是其中之一！”
他仰头看周围领域，道理说进入领域后术式会达到“必中”效果，但是现在根本不清楚对方的术式是什么。
前方，宫川凛仍然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而他身后，一个人显露了身形，中年人模样，额头一圈奇怪的缝合线，左手拿着一个咒具，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咒力，右手一团悬浮的血液，寸缕血线缠绕在宫川凛身周。
这是什么人？！
五条悟咬牙，迈前一步，地面出现镜面般涟漪，他挑眉，迈开脚步跑向半跪着垂头的宫川凛。
身后的伏黑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凛！——”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宫川凛终于有了动作。
黑发少年周身都是血线，此时抬头，透过丝丝的红色，看向奔来的白发神子。
五条悟抬起左手，一发叠加的「苍」瞬间朝着他身后的缝合线男人发射去。
然而「苍」没有击中对方，而是融入了看不见的一层屏障，那个缝合线男人似乎忌惮着什么，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开了领域。
前方只剩下宫川凛了。
他抬起手，五条悟下意识也伸出手，二人掌心接触到血线的一瞬间。
脚下镜面破碎，身体悬空，五条悟猛地握紧了宫川凛的手，两个人飞速下坠。
然而，肌肤接触的地方，迅速被虚无替代。
五条悟的六眼似乎失去了作用，目光所及一丝咒力也没有。
他也不再犹豫，下坠的感觉并不好受，既然不知道对方的术式效果，那就干脆摧毁算了。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无量空处展开的一瞬间，两个领域竟然发生了融合，五条悟惊愕了一瞬，而来不及做出反应，虚空中似乎有什么被改变了。
他恍惚听到时针转动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樱花飘扬落下，春日怡人，他站在小路上，身周人来人往，不乏肩并肩的身影。
六眼神子有些迷茫，天蓝色瞳孔转动，瞬间接受了大量信息，消化仅需几秒。
这里和人类社会一点区别也没有，甚至每个人的咒力流动也毫无破绽。
阳光，花草，空气，和他所经历的世界没有区别。
那个缝合线男人是加茂家的人，那一手赤血操术也只有加茂家才有了。
五条悟皱眉，记忆停留在男人的左手那个咒具，回忆了一下咒力流动的轨迹，他断定那个男人没有展开领域的实力，所谓领域是他手上那个咒具的效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和「无量空处」融合，而且很可能出现了不得了的变故。
凛去哪了？！
五条悟张望起来，六眼很快“看”到了熟悉的咒力，他高兴的往那边跑去。
而他所熟悉的宫川凛，正推着一辆自行车，穿着修身的校服，面前站着一个面色绯红的女生。
五条悟：！
——
被血线包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宫川凛催动术式仅需一念之间，然后血线的效果竟然是禁用咒力，他的术式也失去了效果。
加茂家的人？！宫川凛抬头，不过小小一个动作，领域瞬间覆盖了半身，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重力压下，他不得不单跪下来，掌心的虚哭神去支持着身体。
咒术界能够展开领域的只有几个，这个领域分明没有任何记录，如果不是新出现的术师，那就是不被登记在册的诅咒师。
诅咒师是如何进入到天元结界的？！
宫川凛不可控制的想到薨星宫那位。
他看着领域将五条悟覆盖，呼吸几乎停滞了，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奔来。
宫川凛想要伸手让他别靠近，然而五条悟居然抓住了他的手。
下坠中，血线死死包裹着宫川凛，咒力被全线压制，他咬紧牙关，额角浮现出深色的斑纹印记，脸上的深红双目也不可抑制的变为六只眼睛，剧烈的喘息中，唇舌开合，犬齿若隐若现。
他听见了遥远的一声“无量空处”，紧接着眼前一黑。
“铮——”
“黑死牟大人。”鸣女恭敬低头。
宫川凛睁开眼，他跪坐在一方小小的室内，不远处还传来童磨的声音，喋喋不休，钻进疼痛的脑子里。
真吵啊，童磨。
他面无表情的想着。
六只瞳孔转动，他垂眉，看向声源，果不其然看见童磨飞出去的下半截脸。
为什么会在这里？……脑袋好痛。宫川凛想着，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黑发披在脑后，一缕落在脸颊旁，掩盖了思绪。
上空传来无惨的声音，告知了上弦六的死讯，斥责上弦办事不力。
宫川凛内心毫无波动，但是作为上弦一，他还是第一个开口认错。
“是属下无能。”
无惨看了一眼宫川凛的位置，心里也是无语至极。黑死牟的实力极其强悍，但是偏偏不爱吃人，只要不是鬼杀队自己送上门，他都是蹲在无限城日复一日的挥刀。
问责第一个站出来，方案是一个没有。
杀了太可惜，留在无限城当个门神算了。
宫川凛低着眉眼，感受到无惨的离开，他抿紧唇，抓起刀站起。
童磨高兴的朝他招手：“黑死牟大人！要来万世极乐教做客吗！”
披发六眼青年低头看着上弦二，淡声道：“有时间再说吧。”
鸣女奏琴。
天旋地转后，宫川凛睁开眼，面前站着个小孩，发尾是罕见的薄荷绿色，正握着日轮刀，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居高临下，宫川凛皱眉，看着这个穿着鬼杀队衣服的鬼杀队剑士，他的六眼看得出这个小剑士不过十四岁。
而且……好像是继国家的血脉。
“你，为何而来。”宫川凛开口。
时透无一郎咬牙：“自然是为了杀鬼。“
啊……这么小，还是继国家后裔，产屋敷家也太……宫川凛拧眉，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继国传到第几代了……
“时透无一郎。”
宫川凛愣了一下：“继国家已经消失了吗？”对上小孩眼中的疑惑，他解释：“你祖上是继国家族，你也就是继国家的后裔。”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算是你的祖先了……继国还有位耀眼的人物，你们鬼杀队柱剑士所仰赖的呼吸法，就由他开始。”
“我的弟弟，继国缘一。”
时透无一郎瞳孔一缩。
宫川凛看着时透无一郎，抿唇，转过身：“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回答他的是霞之呼吸剑法，浩大的剑势如云似雾，滚滚袭来。宫川凛垂眉，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云雾般的剑势散去，六眼青年单手搭在时透无一郎的肩膀上。
时透无一郎身体僵硬，如此恐怖的速度，若非对方没有杀心，只怕一击就足以致自己于死地。
宫川凛弯身，在他耳边淡淡道：“你绝非我的对手。”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时透无一郎的侧脸上，“即使开了斑纹，也是如此。”
“你命不久矣了。”他语气毫无起伏。
“鸣女。”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时透无一郎咬牙，却听见宫川凛抬高了音量，“无惨那边，我会解释。”
空间里不知何处传来女声：“是，黑死牟大人。”
“铮”——
宫川凛感觉到一丝违和感，猛地看向鸣女的位置。
然而天旋地转，他握紧了虚哭神去，神色变为警惕。
荒林，悬月，血野。
苍寒的冷光落在沾染血迹的衣袍，还带着温度的刀刃，闪着不善的光芒。
宫川凛长叹，手里握着的虚哭神去不知何时变成了日轮刀，黑色的长发披在脑后，他抬手捂住一半发热的瞳孔。
“神子。”他轻声道，侧过头，看向身后人。
身后人看起来更加震惊，愣愣的站在原地，他脚边还有倒下的鬼的身体，日轮刀淌着血。
“为什么……”他喃喃。
宫川凛却抬起日轮刀，指向他：“缘一。你我之间，来最后一次战斗吧。”
两鬓斑白的继国缘一眼中闪过痛苦：“不……”
“看着我的眼睛，缘一。”宫川凛平静道。
继国缘一看着数十年不曾见面的兄长，和年轻时候一般无二的脸庞，上面却是六只眼睛，披散的长发随着寒风飞动。
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有淡色的白线飞舞在兄长身周。
宫川凛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再抬起头时，脸上的六眼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红色的眸子，额角的斑纹隐没在肌肤中，眉眼更显稚嫩。
年老的继国缘一最终败在宫川凛的刀下。
宫川凛收回日轮刀，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继国缘一，准确说，他在死死盯着对方眼中的自己。
“缘一，你自出生起，就是神之子。”宫川凛开口。
“天在偏爱你，给予你世间无双的剑术，你开创了呼吸法，乃至鬼终结的时代，都有你的影子。“
继国缘一却否认：“不是这样的。”
他的表情盛满了悲哀：“缘一自始至终都无法守护自己所爱之人啊，甚至连兄长都无法保护。”
而他的兄长，仿佛年华从未老去，鲜活的站在他面前，却终身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鬼。
宫川凛依旧看着他的眼睛：“缘一，我从未怪罪过你。”
对方瞳孔中的倒影在他话语落下的一瞬间，白线彻底缠绕在宫川凛的身上。
“铮”——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继国缘一身体快于思考，瞬间抓住了宫川凛的手。
宫川凛睁大眼，在虚空无数破碎的斑驳镜片中看到了一对耳札。
光芒刺开黑暗，宫川凛睁开眼，呆楞了一下，他睁大眼睛，抬头看着眼前场景。
面前正是东京咒术高专的大门。
他身上衣服的尘埃还在，甚至自己都有些狼狈，掌心血痕遍布。
宫川凛感觉到身后有强烈的咒力波动，反射性摆出警惕姿态，转身看向后面。
面前瞬间出现一张脸，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碰着鼻尖，而对方眼睛的地方，却是蒙上了绷带。
少年被吓得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这个人一头白发，身份不言而喻，只是身高窜了好几厘米，眼睛处也蒙上了绷带，取代了墨镜。
宫川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悟？”
对方却没有应声，就这么隔着绷带，强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唇线绷紧，抿作一条直线。
宫川凛只感觉自己额头都要滴下汗珠来了，他直觉眼前这个人就是五条悟，但是刚才的经历又历历在目，这里又是幻境吧？
可是幻境连咒力都能复制吗？
可是这里都是幻境了，这也不奇怪吧？
他拧起眉，虚哭神去蠢蠢欲动，咒力瞬间覆盖全身，既然是幻境，那么得找机会破了，眼前这个冒牌货不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绷带五条悟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掀起了绷带一角，一只璀璨夺目比拟天空的眼睛出现在宫川凛眼中。
六眼！
宫川凛身上流转的咒力几乎瞬间偃旗息鼓，他看着五条悟。
“凛。”他听见对方喊自己的名字。
绷带五条悟眼中倒映着狼狈的少年，恍如镜中花水中月，他站在原地，唯恐破坏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带有些艰涩。
宫川凛抬头看了看周围，和记忆中的东京咒术高专门口没有什么差别，顶多是大门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摇摇欲坠。
气候有些凉，应该是春日，阳光恰好。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五条悟身上，答道：“我被关进领域了，然后就到了这里。”他无意提起那些零碎不愉快旁人听起来只觉天方夜谭的记忆。
而在五条悟眼中，面前这个故人如假包换，无论是咒力，样貌，说话的方式，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宫川凛把进入领域后无量空处的展开以及听见的声音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期待的看向这个明显长了好多岁的挚友。
绷带重新盖住了六眼，五条悟摸了摸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他“唔”了一声，然后竖起手指：“也就是说，你是十七岁的凛！”
“啊，是。”宫川凛猜测这个五条悟应该二十多岁了，比起记忆中那个不着调的大少爷稳重不少，岁月真是一把刀啊。
然后他就被五条悟提起来了，对方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就留下来吧。”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