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战争结束后,那位……”
费奥多尔的话停了一下,嘴角无奈地上扬,带着浓浓的困倦。
“别,我先起来。
……都快睡着了。”
费奥多尔把身子转了个方向,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他的脑袋往下一垂,坐对面的南宫珏伸着手,用掌心托着他的下巴。
“睡一觉?”
费奥多尔的下巴蹭过他的手心,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不——————要。”
“您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吗?”
南宫珏先是浅浅赞同了一下,然后才补充到,“但我更想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费奥多尔眯起眼睛,呼出的热气洒在对方的掌心。
“很符合您性格的提议。”
“但是不符合你的?”
费奥多尔握住他的手腕。
“是的。”
…………
“从欧洲战场上退场后,他打了一场官司。”
“为谁?”
“一个普通的士兵。”
费奥多尔垂着眸子,目光落在窗外的那一片雪花上。
“欧洲异能力战争,听其名便知,在这场以欧洲几大异能力强国为首发动的争霸战争中,异能力者是绝对的核心。
普通人之性命如草芥,多半是用于填充战场空隙的存在。
于是在部队里,欺压、霸凌现象异常严重。异能力者压迫普通人,军官压迫普通士兵,上级压迫下级,屡屡皆是。
而某一天,一个普通的士兵,实在忍受不了长官对自己长时间的辱骂和殴打,忍无可忍之下,打了他的长官一个耳光。”
费奥多尔的视线微微降下,从那飘飘扬扬的细雪,落在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
“——————于是,他被他的长官告上了军事法庭。”
“以侮辱上级的罪名。”
南宫珏颇为不解地问到:“就因为这种原因?”
“就因为这个原因。”
“那个人为这个可怜的士兵奔走相告,动用自己身为贵族的人脉和财力,但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他。”
南宫珏不是很明白,军事法庭能够接受这种性质的案件,更加无法明白,居然这种原因,就能让他们把一个人判处死刑。
“死刑?”
“是。”
费奥多尔闭上眼睛,语气里是沉沉的雪。
“那人自这件事后,大受打击。
在他闭门不出的那段时间里,我曾以农奴的身份见过他一面。
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真的奴隶,只是挂在手下某个贵族的名下,以此作为假身份接近他,同那人见了一面。”
南宫珏:“虽说如此,为什么你要以奴隶的身份去见他呢?”
费奥多尔沉沉的声音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因为他虽为贵族,但偏生喜欢同农民和奴隶待在一起,我也是投其所好。”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同我讲,他在写书。
写他看到的一切,也包括一切白的黑的,他喜欢的和厌恶的东西。”
说起写书,南宫珏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说起著书,我怎的感觉,这个世界少了些许文化的气氛呢?”
“谁知道呢?”
费奥多尔没有多在意。
“许是庸众们在异能力者的重压下喘不过气来,许是有才华有能力的家伙,都学着异能力者去追逐个人武力而相互争斗。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
但确实,人们对强大的武力的追求,远远超过了深刻的思想。”
……
“不过,到底是深刻的思想带来了异能力,还是因为有了异能力,所以才催生了深刻的思想呢?”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
…………
南宫珏:“那本书,你看过吗?怎么样。”
………………
费奥多尔的意识像是陡然被投入一片深海,他眨了眨眼,用力挣脱了出来。
“我看过。
他在写战乱,写满目疮痍的大地,写尸骨无处归还的人们。
他写的大篇大篇的都是战争,把战争写得毫无价值,战场的指挥官恍若庸才,只会听着异能力者的喧闹。
但那异能力者就是真正的军事家吗?
在他的笔下,所有人不过是战争之中的一颗砂砾,哪怕是那七位背叛者,也如同庸人一样无能。”
…………
“他的书出版后,读者骂他才是傻子。
自己没有异能力,就眼红别人的异能。
身为贵族,却偏偏和农民混在一起。
家财万贯,却整天想着把自己的地分给他手底下的雇农。”
南宫珏补充到:“但他偏偏是超越者。”
费奥多尔:“是的。”
“这人的脾气有够奇怪的,超越者的身份确定后,不仅不与政府接触,反倒是把来摆放的异能力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贵族拿来讨好他的钱财,被他一个个地骂了回去。”
“哦,对了。”
费奥多尔又想起来了什么,思考了一下才说到:“虽然他不收礼物,但打着捐款的名头,指用来修缮学校和教堂的捐款,他才会收下。”
南宫珏:“他还在办学校?”
费奥多尔:“?我没说吗。
他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了农民,又向政府索要了图拉市的大片城市建筑用地,用以修筑学校和教堂。
在这种意义上,他是个好人。
不必缴纳学费,并由学校提供一日三餐。
不收异能力者,不收贵族,不收大资本家和富人的孩子,让那些社会名流,想巴结他都没机会,只能给他的学校和教堂捐款,寄希望于能见他一面,和人交上关系。”
南宫珏:“我感觉你应该还挺欣赏他的。”
“嗯,您感觉的没错,不过他并不认可我的手段。”
“但我确实好奇他的状况,所以一直在关注着他。”
“他成为超越者的时间,应该说是具体时间,精确到日期、时间、事件的节点,我并不清楚,但能确定,一定是在写完那本书之后。”
————————
“不过你在我面前,都快把那家伙夸了个遍了,还没告诉我他的名字呢。
还有那本书?”
费奥多尔眯着眼睛对他笑:“我只是想逗逗您。”
“那本书的名字确实直观,也够宏大。”
“是什么?”
————————————
“《战争与和平》。”
“他的作者,
列夫·托尔斯泰。”
……………………
酒馆。
托尔斯泰把正在数钱的尼娜喊来,把桌上的卢布推给她。
“小老板?”
尼娜离他几步路远,站在桌子边上。
“怎么了吗?客人。”
托尔斯泰看瓦利亚老板没往这边看,笑眯眯地凑近尼娜,压低声音说。
“小老板,我可是看到,你下了课的时候,在角落的那家餐馆里打小时工呢。”
“怎么,你姐姐不知道?”
尼娜的眼睛顿时瞪的提溜圆,又恼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姐姐的方向。
“你怎么会……”
托尔斯泰哈哈大笑,一口烈酒下肚。
“我老婆啊,在你们那学校打工,上次我去接她的时候,看到你啦!”
尼娜皱着眉,十分不情愿地低着头,声音弱弱的。
“那个……”
“你放心!我不告诉姐!”
尼娜叹了口气。
“虽然很难过,但还是谢谢您为我保密。”
…………
“酒馆挣不到多少钱,她又喜欢把钱大把地塞给我,自己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我回来的时候,经常听见她在夜里咳嗽。
她还不许我去打工,说是遇上了好心人,就好好读书。说我小小年纪打什么工,好好念书才是对好心人的回报。”
“小尼娜————————”
说什么什么就来,尼娜抵着的头噌一下伸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乱瞟,显然是有些心虚。
“跟这群老酒鬼聊什么呢?酒钱收了吗?”
尼娜把刚收的酒钱递给姐姐。
瓦利亚老板看着一点不少的卢布,冲着托尔斯泰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
“行啊,记得常来啊客人!”
托尔斯泰看着她脸变得飞快,边指着人边嘟嘟囔囔。
“老板真是的,见了钱才有好脸色。”
瓦利亚老板作势要去打他,但在对方做出躲开的动作后,没追上去。
“不给钱还有理了是吧?老娘没给你们扔出去就不错了,还想要好脸色?”
“行行行,喝完酒快滚。”
天上细雪纷纷扬扬,细碎的冰碴在床沿上凝固。
陡然从温暖的室内进入到寒冷的室外,饶是托尔斯泰也有些承受不住,哆哆嗦嗦地收了收脖子,往自己的掌心哈出几口热气。
在离开的时候,酒馆姐妹还在争执着什么。
“姐姐————————————”
“啊呀呀。”瓦利亚老板并不是很抵抗得了妹妹的坚持,“这这这,酒馆挣的钱也没多少了呀,而且我这身体还好的吧?真的挺好。
本来今天早上冷的时候猛地给我来一激灵,现在在屋子里搬酒搬清醒了,身子反倒是舒服了些。
真不用,啥项目啊,拿机器扫一下就得那么多卢布。
小尼娜——————————”
“哎呀,好好好。”
受不了自家妹妹的凝视了,瓦利亚老板举着手对她说。
“我去,我去检查一下,好不好?
不过我身体是老毛病了,去医院,还不如多开两个小时的酒馆,先说清楚,你到时候别哭啊。”
尼娜十分不满地说:“我已经没那么容易哭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