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第一次见慕容诩的时候，还以为慕容诩是乞丐。

那时的慕容诩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衣服旧也罢了，还有些破，肩上搭了个破破烂烂的褡裢，边摇摇晃晃地走着，边拿着根笛子哼着小调。

看着面前头发和服饰都极为整洁端正、没有半点儿昔日散漫模样的慕容诩，楚烨打趣道：“我们一起住了好几个月，我也没见你穿得这么干净过，刚刚差点儿没认出来。”

慕容诩已经配好药让人去熬了，嬉笑道：“现在在门派，我爹不许我像在外面一样，非得让我穿弟子服。”

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十分嫌弃，“其实这衣服穿着特别不舒服，闷。”

还是自己的破烂衫穿起来自在。

楚烨跟他取笑了两句，说了正题：“慕容掌门在吗？我有事要跟他说。”

楚烨虽然和慕容诩有几分交情，但是和慕容煊却只是遥遥见过，现在他说有事，慕容诩猜测应该是重要的事，便也不多话，直接带着楚烨去了浊清居。

慕容煊正伏案处理门派事务，听见慕容煊喊自己，这才抬起了头。

他四十出头的相貌，虽然只是坐着，但背脊挺直，如苍天木，眉宇轩昂，一双眼睛如是装了浩瀚苍穹，不笑的时候甚是威严，但唇角只微微一提，便又让人觉得亲切。

将手中湖笔搁下，慕容煊起身道：“诩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楚烨先跟慕容煊行了礼，道了一声：“慕容掌门。”

慕容诩道：“爹爹，这是我跟您说过的楚烨，他和名剑山孟长老到了寻城，孩儿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

慕容煊自然是认识楚烨的。

当初楚烨的弱冠礼，慕容煊还带着门下数名长老和高阶弟子前往名剑山祝贺，只不过那几天楚烨一直闭门不出，他们没有打过招呼。

现在见了楚烨，慕容煊颔首道：“楚公子和诩儿既然是至交，那我托大一点，一声‘叔叔’还是当得起的。贤侄请坐。”

长夜门的服饰都是窄袖，袖口还用银白缚手束住了，可即便如此，慕容煊挥手指座时也是气度非凡。

楚烨惭愧道：“令公子于我有恩，听闻几个月前，慕容掌……慕容叔叔也去了名剑山，那时候是侄儿失礼了，未曾参见拜会，还请恕罪——慕容叔叔，您唤我名字就行了。”

慕容诩拉着楚烨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你们这么客套要客套到什么时候？来，喝茶。对了，楚烨，你刚才说找我爹爹有什么事？”

事关重大，楚烨谨慎起见，往门外看了一眼。

尽管他没有看到别人，也暂时放心了，不过慕容煊或许是看穿了他的顾虑，手上掐了个决，设了禁制，将屋子与外面隔绝开来，这才询问道：“看贤侄的神色，是有大事？”

“嗯。”楚烨点点头，“我和孟昭前几天在闵城遇到叶凛，得知叶凛想要长夜门的商绝图，因此特来报信。”

“商绝图？”慕容煊指尖捻了捻，双目微眯，“这是孟长老说的？”

楚烨再次点头。

慕容诩端着个杯子嗅了好一会儿的茶香，看到楚烨的反应，笑了一声，“那看来，商绝图丢失不是叶凛所为了。”

楚烨惊道：“商绝图丢了？”

“丢了啊。”慕容诩毫不在意地笑着道，“不然我怎么会在门派待这么久？早出去逍遥快活了。”

看着儿子这般散漫，慕容煊微微叹息，却也没有训斥，只是对楚烨道：“不瞒贤侄，其实早在半年前商绝图就已失窃，只是我们将消息封闭，并未公开。”

商绝图中记载着多种上古邪术和秘法，虽是长夜门的镇派之宝，但同时也是别家垂涎的对象，长夜门在修仙门派中有几分地位，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那些门派才不敢贸然出手抢夺。

可若是商绝图失窃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商绝图丢了可而这父子二人居然还如此淡然，楚烨震惊道：“那可曾找回？若是落在奸人手中……”

慕容诩按住楚烨的肩，劝慰道：“你不用如此紧张。商绝图既然这么重要，那自然不是谁都能打开的。”

往楚烨耳边凑了凑，慕容诩低声告知：“商绝图需要钥匙才能开，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楚烨总算松了口气。

那还好，就算商绝图真的落在了叶凛手里，叶凛只要打不开就没事。

“一定要钥匙吗？”楚烨问道。

“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慕容诩道，“否则还要钥匙做什么？若是对方想用灵力强行开启，商绝图会将他的灵力吸干为止。”

说着，慕容诩就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早该毁了才是，也不知留下来做什么。

慕容煊则是道：“之前魔族有人闯进门派，我还以为盗取商绝图的就是叶凛的人。”

可若方才楚烨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叶凛根本就没有得到商绝图。

那到底是什么人拿了商绝图？

“有方法寻回吗？”楚烨问。

慕容诩：“本来商绝图上附了追踪法术，不过被人抹去了，所以……”

所以现在要把商绝图找回来，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贤侄特地前来报信，心意我长夜门收到了。”慕容煊道，“你和孟长老先住在这儿，有什么短缺的尽管找诩儿。”

从浊清居出来，楚烨站在门口，看着上面笔走龙蛇的三个字，久久不语。

“看什么呢？”慕容诩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是我爹爹自己写的，写得不好，你随便看看就行了。”

“挺好的。”楚烨脚下转了个方向，“孟昭的药是不是还在熬着？我过去看看。”

慕容诩跟在后面，负手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听瞿长老说你在百花谷就一直在找孟长老，你们这是……成至交好友了？”

见慕容诩看着自己的眼神与往日有些不同，楚烨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等你跟我坦白啊。”慕容诩道，“为了她那么拼命，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楚烨一怔，“她一个男的，我怎么会……”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看出来了？”

慕容诩一摆手道：“她是女子，一把脉我就知道了，不过她既然以男装示人，想来有她的缘故，你放心，我不会多嘴，只是……”

说着，目光又在楚烨身上逡巡起来。

知道他误会了，楚烨赶紧解释：“我不是，她帮过我很多忙，这次如果不是我有事不在，她也不会一个人对上叶凛。”

其实楚烨不太好定义他和孟昭之间的关系。

说是朋友吧，彼此都有隐瞒，说是同门吧，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名剑山的少主。

不过说到这儿，楚烨倒是另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孟昭好像有旧伤，一直没好，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慕容诩奇道：“旧伤？什么旧伤？我给她把脉的时候没发现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可能没有？她自己说的，说……”

话说了一半，楚烨突然想起来，对上洪绫的时候孟昭就说她的旧伤好得差不多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或许是已经好了吧。

“没事。”楚烨摆摆手，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和慕容诩一起去了药庐。

长夜门有数千门徒，平日里练功、外出做任务难免有受伤生病的，便都集中在这里熬药，此刻药庐里烟雾缭绕，药香扑鼻，十来个药罐都在炉子上熬着，专门有人负责照料。

楚烨一进药庐就把给孟昭熬药的活儿揽了过来，不过等熬好回去的时候，孟昭已经睡了。

或许是因为到了长夜门，孟昭睡得安心一些了，楚烨开门她甚至都没听到动静。

把药放在桌案上，楚烨也没叫醒孟昭，只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看。

那条白色绢带还覆在孟昭的眼睛上，除了上药就没有摘过，竟跟孟昭的肤色都快要融为一体。

楚烨没见过这样的人，脸上干净得一点儿瑕疵痕迹都没有，那么白，就好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

她靠在床头，就那么侧着脸，有光透过窗户漏进来，不强，孟昭被笼在这层光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和伶牙俐齿，居然安静得有些可爱。

真好。

楚烨刚这么想着，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坐了起来，没等楚烨出声，她就先问了：“你回来了？”

楚烨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气息我早习惯了，看不见也感觉得出来。”

楚烨就拿她开玩笑，“那之前你睡着的时候我还不能近你的身？你是故意的吧？”

孟昭只是笑，不说话。

她若不是防心太重小心翼翼，这些年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楚烨伸手探了探药碗的外沿，还是热的，便把药端到了床边，“这是慕容给你开的药，你先喝。晚上慕容会用药王庄的功法帮你把叶凛打进你身体里的魔息逼出来，你很快就能好了。”

他舀了一勺药，正准备递给孟昭，就见孟昭右手手掌往上伸了过来，“碗呢？”

楚烨默了一瞬，“我喂你……”

“喂什么喂？”孟昭蹙眉道，“闻着就苦，我一口喝了干净，轮得着你来折磨我？”

楚烨暗想，自己明明是看她眼睛不方便在照顾她，这人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但还是把药碗递了过去。

孟昭仰起头，咕咚两口就把药给喝干净了，末了眉头一皱道：“果然苦！”

楚烨去倒了杯冷茶，以便让她把嘴里的药味冲得淡一些。

孟昭就坐在床上，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舒舒服服的被楚烨伺候着，闲聊了几句才问：“商绝图的事，你跟慕容煊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