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手搭在膝盖上,像是在认真思考。
楚烨坐在石头上,腿往两边伸着,没听到孟昭回答,一只脚伸过去,轻轻在孟昭的腿上踢了一下,“问你呢,我你灭口吗?”
孟昭怔住了,过了许久,她才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踢我?”
被她这么一问,楚烨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动作似乎有些亲昵了,尴尬道:“跟你开玩笑呢,我……”
我什么他还没想到,却见孟昭摸着刚刚被踢过的地方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很满足,一点儿平时那种讽刺和敷衍的样子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儿单纯的享受。
最后一个词从脑海里冒出来,楚烨觉得毛骨悚然。
被人踢了,孟昭怎么会觉得享受?是孟昭脑子坏了还是他脑子坏了?
却听孟昭突然轻柔道:“不灭你的口,我怎么舍得?”
话一出口,她脸上的笑容又立刻消失了,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干咳道:“我睡会儿,天亮了叫我。”
再次入眠,她是背对着楚烨睡的,而楚烨则是沉浸在那句“我怎么舍得”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孟昭说,她去名剑山是为了报恩。
楚元昌到底对她有什么恩,能让她甘心对他这么维护?
楚烨低声喃喃,“我不要求你那么多,只希望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坦诚一点,这就够了。”
知道孟昭怕,肯定会睡得不安稳,所以楚烨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守着。
第二天清晨,孟昭刚刚醒过来楚烨就递了一个烤热的馒头到她手里,又递给她一壶水。
她的头发睡乱了,她一向不戴发冠,只用了发带和簪子,可是现在簪子都歪了。
楚烨提议道:“我给你束发吧。”
孟昭想说不用。
不过手一抬起来又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见,束恐怕也束不好,只好答应让楚烨帮忙。
楚烨就取了她的发簪,拆了她的发带,把她的一把青丝拢在手里,用手指梳着。
好顺,像绸缎。
梳发的时候,楚烨的手指能碰到孟昭的头皮,温热的。
他蹲在孟昭身后,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孟昭的耳廓,脖颈……肌肤被月白色的衣袍遮住了,但是能看到一点点锁骨,一点点颈窝。
楚烨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的心里很不安定,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楚烨的心里蓦然有些慌,三两下束好了头发,不敢再看孟昭,就坐到孟昭对面,嚼着冷馒头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怕蛇?”
孟昭故作镇定道:“小时候被蛇咬过。”
楚烨“哦”了一声。
孟昭问他:“是不是觉得我那么心狠手辣还怕这种小东西,在笑我?”
楚烨昨天晚上就笑过了,但是笑完以后,更多的是好奇和心疼。
不过他想孟昭应该不想听他说这些,便撒了谎:“没有,谁都有怕的东西,这没什么。”
他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了孟昭一番,可孟昭却也只是付之一笑,再不理会了。
后来的行程里,楚烨尽量找客栈住,也不跟孟昭分开,孟昭睡床上,他就靠在椅子上坐一夜。
他见过孟昭半夜惊醒的样子,身上都是汗,身子发着抖。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孟昭才能逐渐放松下来,才能安然入睡。
他就会觉得心情很好,觉得就这么守着孟昭,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着孟昭,就够了。
几天以后,两人到了寻城长夜门外,楚烨去递拜帖,孟昭在车里等着。
没一会儿,楚烨回来了,他撩开车帘,把手给了孟昭,“下来吧,我带你进去。”
孟昭一点儿也不见外地搭上楚烨的手,“你很熟?”
“第一次来。”楚烨道,“不过慕容叔叔与人为善,德高望重,你别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孟昭好笑道。
两人还没进门,里面就有人出来了,来人走得快,绣着水纹月暗纹的白色衣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腰封为红色,是长夜门的高阶弟子。
“楚烨!”慕容诩人还没到楚烨面前,声音就先传过来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提前给我送封信?”
“慕容。”楚烨回了一声,指了指身边的孟昭,“这次是专程来麻烦你的,这是我朋友孟昭,她眼睛受伤了,想来请你帮忙。”
慕容诩脸稍微有点长,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一张脸上似乎时时刻刻都挂着浅淡的笑容,眼睛很亮。
默默将孟昭的名字念了一遍,慕容诩拱手弯腰道:“原来是名剑山的孟长老。百花谷外,多谢孟长老对我派中人的搭救。”
虽然孟昭看不见,但是慕容诩的礼数却十分周到。
孟昭道:“慕容公子不必客气,此次还要劳烦公子。”
“应该的。走,我带你们去厢房,先安顿下来再说。”
楚烨赶忙拉住他问:“慕容掌门可在?我们前来叨扰,怎么说也该先去拜会。”
慕容诩却摆了摆手,“我爹不在乎这些,既然孟长老有伤,自然要先行安顿,拜会的事稍后再说。”
长夜门是南境府的第一大门派,占地极广,门人众多,等级分明,一路上,慕容诩遇见了不少人,也都会打招呼,但是那些人对慕容诩纷纷是称呼“师兄”或者“师弟”,“少主”、“少掌门”这样的称呼竟是一句也没听见。
孟昭奇道:“慕容公子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慕容诩还未答话,楚烨先道:“不是所有门派都跟名剑山一样。”
他这话里,丝毫不掩饰对名剑山的厌恶。
慕容诩并未多言,带着他们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所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株海棠,现在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地上铺了一层花瓣,空气中还有淡淡余香。
等进了屋,慕容诩为孟昭诊治了,又询问了一番经过,沉默下来。
楚烨紧张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慕容诩依旧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回答:“倒也没什么,孟长老是被伤了眼周经脉,魔息萦绕,经络堵塞,所以才会影响视力。我一会儿开点药,让人熬了送过来,先缓解了孟长老眼睛出血的症状再说。”
孟昭颔首道:“多谢慕容公子。”
慕容诩一摆手道:“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二位先安心住着,我去让人熬药。”
房门未曾关上,门外能听到鸟鸣声,清脆悦耳。
慕容诩刚走,孟昭就问楚烨:“你跟慕容诩怎么认识的?”
“他救过我的命。”楚烨把慕容诩让人送过来的东西都一一收拾好,又整理了床铺,把孟昭扶过去。
孟昭摸索着坐下了,靠在床头又问:“就是你上次说的,还剩半条命那次?”
那是楚烨杀了程双河,又被楚元昌伤了腿,从名剑山下来以后的事。
慕容诩不喜欢拘束,常年在外,那次刚好路过名剑山下,捡到了命悬一线的楚烨,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把楚烨身上的伤治好。
这些陈年旧事,楚烨不想再提了,他问:“你能不回名剑山吗?”
如果孟昭为了报楚元昌的恩,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万一以后楚元昌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孟昭怎么办?
楚烨的手抓着孟昭的袖子,光想想都觉得为了那样一个人丢了性命不值得。
这几天他们总是靠得很近,以至于现在牵着孟昭的袖子,楚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孟昭一挥手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她一摸过去,就摸到了楚烨的手。
“……”孟昭懵了一会儿,“你拽着我做什么?”
楚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把手撒开了,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的手看。
怎么就抓上去了……怎么就抓上去了!
孟昭重新坐好了,却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朝着楚烨的方向道:“干嘛?我回不回名剑山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名剑山的少主,你管那么多?”
楚烨抿着唇不说话。
他才不想管,他只不过……不希望孟昭为楚元昌付出太多。
“孟昭……”再一开口,声音弱得难以想象,竟像是带着几分祈求。
孟昭立刻严肃了:“好好说话!七尺男儿,这么软声软调的像什么样子?!”
楚烨别过头,不看孟昭了,“我去找慕容,很快回来。”
他说完就走了,孟昭没留他。
楚烨刚走了没一会儿,房间里就进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长夜门的弟子服,是个身材纤瘦的低阶弟子,正是当初在百花谷里告知姚芷晴所在的傅云。
不,她也不是傅云,而是……
将房门关严,那人到了孟昭面前,单膝点地跪了下来,“阿蘅见过主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枚绣着翠竹的浅色香囊,双手捧着递了上去,“这是重新配出来的香囊。”
孟昭手伸过来,摸了一下,没摸到。
阿蘅一惊,主动将香囊送到了孟昭的手里,盯着孟昭覆着绢带的眼睛,呆滞了许久才问:“主子,你的眼睛……”
“瞎了。”孟昭淡淡道。
阿蘅呼吸滞了一瞬。
瞎了?
她收到孟昭传的信,说是要来长夜门治伤,刚才又听说名剑山的少主带了一位眼盲的长老过来求医,还以为这是孟昭的计策,是装出来的,可是原来……真的瞎了?
“是……是谁干的?我……”
“无妨。”孟昭把这只香囊佩在身上,又从怀里拿出之前从别人那儿顺来的那只给了阿蘅,“把这个毁了,别让人看见。”
阿蘅颤抖着手把那只香囊接过来,视线却一直盯在孟昭的眼睛上,“你的眼睛……”
“慕容诩说能治好。”孟昭抬起一只脚踩在床沿上,神情冷漠,语带责怪,“你办事不力,我只能亲自过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