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陈潇亲自送陈燃回到治安处。
车里车外的姐弟二人互相道别,叮嘱安全,陈潇目送陈燃进入治安处大楼。刚要启动汽车的陈潇,忽然收到一条来自弟弟陈燃的语音短信。
“姐,对不起,害你和爸担心了,下不为例。”陈潇会心一笑。
陈燃向姐姐借了一顶宽松的渔夫帽,以便掩盖挂彩的惨状,又选了一条平日里较为冷门的路线。果然,这两招结合后的效果奇佳,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撞见熟人,就算有人,也没人多嘴发问。
陈燃进门时,特案组的其他三人都聚在大厅里,三人全部背对着门,没人注意到陈燃回来了。陈燃一进门,就先鞠了一躬。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这“心”字才刚结尾,大厅里竟连响了三声,嘭!嘭!嘭!
礼炮喷出的斑斓纸花和彩带,从天而降,落在陈燃身前。
“欢迎归队!”
方昭阳背手走上前,向陈燃献了一束寓意新生和尽早康复的百合花。
李维奇和陆威满脸笑意,奋力鼓掌。
“果然是年轻人,身强体壮!”李维奇本想拍一拍陈燃的肩膀以示鼓励,但一想到陈燃浑身是伤,到底没有下手,只在空中随意比划了几下。
“停职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肯定不会太久。”陆威是治安处的老资格,因此胸有成竹地笃定道。
被打出脑震荡的头还有些晕晕乎乎,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感动,险些让陈燃站不稳。
他明明犯了错,无端给所有人添了巨大的麻烦,但事到如今,没有一个人斥责他。这样的结果,反倒让陈燃警醒,促使他彻底反思。
三人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拉着陈燃坐下休息,纷纷反省起他们差点忘了陈燃是个刚从医院出来的病号,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陈燃做了个笔录,把今天凌晨发生的事详细复述了一遍,又完整交代了他近期的所作所为。他随身携带的追踪器,本来能完整记录下行车路线,可对方似乎有干扰设施,追踪器没能发挥作用,这导致他近来的一切努力全部付之东流。然后,他交出自己的工作证以及身上携带的所有属于治安处财产的公共物品。这样,停职事宜就算是全部办好了,只需回到家里听天由命,不,是听候发落就可以了。
他的目光始终黏在桌上的工作证上,不肯轻易离开。
陈燃压抑着失落的情绪,笑着和特案组成员们一一告别。在治安处楼下,治安长陈厚生的秘书已等候多时了。
吴秘书亲自到治安处接陈燃回家,陈燃本以为,父亲根本不会出现在家中,但想不到,他一开门就见到了父亲。
陈厚生虽已年逾耳顺,但状态极佳,在高强度的工作面前,绝不输年富力强之人,可陈燃进了一趟医院,竟使他苍老了许多。
“爸……”陈燃不忍见到父亲两鬓的白发,微微侧着头。
陈厚生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支黑金钢笔,正是蒙面人从陈燃身上夺走的那支。
“为什么不还手?我陈厚生的儿子,岂能任人欺负!”
陈燃接过证物袋,欣喜若狂!“爸,您找到他们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原本要带我去哪里?”这支钢笔里的追踪器是光明城最前沿的尖端科技,隐蔽性极强,他以为,除了治安处的顶级设备外,旁人根本检测不出问题。如今看来,这伙人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
“私人时间,莫谈公事。”陈厚生立即给陈燃浇了一盆冷水。
陈燃恢复清醒,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并非他打算放弃追寻真相,而是他发现了玄机。陈燃记起救他的人曾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结合此人的行为,这个人极有可能来自治安处,与他相识,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现在想来,他不听指挥,肆意妄为,非但无助于调查,反而险些误事。
“爸,那个好心帮我的人会不会有事?”他不免担忧起那位卧底同事的处境。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过他们倒是应该感谢这个人,若非他救了你,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陈厚生派吴秘书给第九区治安处打了一通电话,吴秘书说逐日街的小混混因为一点误会,打了治安长朋友的干儿子,虽然被打的人不打算深究,但此事影响恶劣,第九区有必要加强管理。第九区治安处处长撂下电话,当即派人放狠话给姜老大,因此姜老大就把不知深浅的手下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立刻把那支黑金钢笔还了回去。
刚刚进入治安处工作的人大多“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日子久了,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部转向了“水至清则无鱼”。陈厚生注视着陈燃,不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更加讶异岁月带给他的改变。
“趁着停职,好好休养。一切交给我。”
陈燃连连点头。他看到停职查办的信息时,立刻就猜到了这必定是爸爸的意思。不过,他并不打算利用近水楼台的优势为自己求情,既然犯了错,就该接受处罚。
陈厚生很少会承诺什么,但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办得到。这一点,陈燃毋庸置疑。
“你看看你……”陈厚生年过四十才有陈燃,勉强算得上是老来得子,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弄的鼻青脸肿,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爸,坐下说。”陈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拉着不耐久立的爸爸向客厅的沙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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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预感到自己可能要大难临头。姜老大惩罚的那几人,极有可能就是殴打陈燃的四个面具男。陈燃是治安处的人,治安处必定是找到了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探到了姜老大身边。不过,治安处还没找上门来,就说明目前证据还不足。然而,最可能的情况是,光明塔对逐日街的态度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到万不得已,这片土地上的罪恶,根本不可能得到彻底清理。
时未明的原话是“把他丢远一点,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余晖把人从第九区丢到了第七区,距离倒是算得上远,但他偏偏又把人扔在了医院附近,还顺便打了急救电话,叫了救护车。这显然不叫按照时未明的吩咐办事,而是完全的自由发挥。严格来说,余晖只要打死不认,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有人天生福大命大,运气也好,这就叫造化。
其实踏进逐日街之前,余晖的未来上司陈潇已经把最坏的结果全都替他想了一遍,她反复问余晖,是否真的考虑清楚了,余晖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事实上,老陈找陈潇求助时,陈无忧已是生死难料了,再到余晖接下任务,潜入逐日街,陈无忧生还的可能性已然非常渺茫。但即便如此,余晖还是要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要把陈无忧带回到她父亲身边,除此之外,在逐日街失踪的少女绝不止陈无忧一人,她既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但余晖希望,所有的故事,都可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一个不再有后续的完美结局。
余晖常常觉得,自己的进展太过缓慢,可他势单力薄,并没有能让整件事突飞猛进的本事,因此,他除了责怪自己无能之外,别无他法。逐日街过于特殊,作为上都与下都之间的缓冲带,光明城默许了它的存在,这一行为,无疑是为光明下的黑暗阴影,筑起了墙围。陈无忧们被困在这道高耸的围墙内,要救她们,绝非是向墙内伸手这么简单。
就在余晖以为,自己很可能要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凄惨殉职时,事情竟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姜老大认为,多亏时未明和余晖办事稳妥,顾全大局,这场意外才没有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陈厚生的敲山震虎,已然使他肝胆俱裂了。时未明无疑是最大的有功之臣,而余晖也是功劳卓著。余晖得了姜老大的奖赏,一下子成功脱贫,那套不合身的衣服也成了过去,他把那身衣服彻底清洗干净,原原本本还给了时未停。时未停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余晖,曾经那个衣衫褴褛,流落街头的男孩已脱胎换骨,自从她接受了自己不会长大的事实,最欣慰的就是看到他人的人生有所改变。
当晚,未名书斋举办了一场小型派对,目的是为谢三水庆生。二十年前,谢三水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哭声惊动了路过的时未明,因此,谢三水被时未明的养母收养了。谢三水的那声大哥,不只是道上兄弟对老大的尊称,更多的是情同手足的意思。所以,谢三水的生日并非他真正的出生日期,而是他被捡来的日子。
谢三水说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完全没有悲伤,毕竟在逐日街这种地方,谁身上没点惨绝人寰的故事呢!如果要是攀比起来,他这点往事根本就不够看。更何况,老天待他不薄,当年包着他的那条毯子上绣有名字,否则,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余晖不想流露出太多情绪,只顾低头猛灌啤酒。
谢三水仗着自己是寿星,不管不顾,狂吃狂喝,半夜里突然呕吐不止。余晖和谢三水住在同一个屋子,又是端盆,又是倒水,也折腾得一夜未眠。
“还是去诊所看看吧。”余晖诚恳建议。
“没事儿,小点声,别吵到大哥和停姐。”谢三水不以为意,抬起头嘘了一声,然后接着干呕起来。
余晖拗不过他,只能继续鞍前马后的照顾。
“不行了,阿灰,快救救我。”终于,谢三水再也撑不住了。余晖搀扶着谢三水,两人静悄悄地准备出门去看大夫。
路过客厅的时候,余晖清晰地瞧见冰箱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正在往外掏东西。
“什么人鬼鬼祟祟!”他当即喝道。
“小点声!大惊小怪,这是老喂,他也是咱们书斋的人,就住在仓库的地下室,你没见过他吗?”半死不活的谢三水拼命扒拉余晖的衣摆。
“没见过。”余晖摇摇头,声音再次变小,“实在不好意思。”他向黑影赔礼道。
“老喂,没事。别怕,自己人,你继续,继续。”谢三水也轻声安慰,“老喂精神不太好,怕见人,昼伏夜出,咱们别打扰他了,救我要紧。”
老魏,这个人姓魏。余晖这时才想起,他经常看见停姐在吃饭前特意留一份饭菜,原来,那是给老魏留的。
逐日街只有一间诊所,诊所的大夫名叫盛回春,现年不到五十岁,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和逐日街里的其他人不同,别人都是从下都来到上都,不得已滞留在逐日街,而盛回春刚好相反,她从下都考到光明学院,毕业后却选择回到下都,最终无奈停留在了逐日街。
“没事,吃多了而已,差不多好了,不用治。留下来观察一下,天亮再走。”盛大夫把谢三水和余晖留在了候诊室,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精疲力尽的谢三水就睡着了。余晖望着满墙锦旗,心中默念。妙手回春、华佗在世、医者仁心、医德高尚、逐日街之光……
最后,他靠在椅子上,也打了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