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之后,陈燃才刚达到微醺的状态。最近几个月,他只要一下班,就钻进通宵营业的酒吧或舞厅,捧着酒瓶滥饮,在舞池中疯狂摇摆,随意和陌生人搭讪。
刚过了午夜,酒吧里正是人声鼎沸之时。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陈燃身边的。
“兄弟,我知道一个地方,比这里好上千万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你说的是哪家,我怎么没听说过?要真有这种地方,怎么能少的了我!”
“不是兄弟孤陋寡闻,而是这地方只有有缘人能去。明晚同一时间,我在后巷等你。切记,不要带任何通讯工具或电子设备,是任何!这是规矩。”
陈燃目光灼烧,握着酒杯的手越攥越紧。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了。
第三区图书馆一案留下的疑点,始终萦绕在特案组成员心头。刘上和周凭为什么都需要大量钱财?他们的钱究竟花去了哪里?特案组认为,这件事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必须调查清楚。特案组在收集了大量资料后,由组长李维奇向上级汇报,恳请立案侦查。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总治安处驳回了李维奇的申请。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特案组的职责不同于治安处一般部门,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推论和假想,根本不足以立案,需要等待时机成熟,望第三区特案组以本职工作为先。众人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好照办。
可是,陈燃是一个会为了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不惜通宵达旦的死脑筋,既然疑问摆在眼前,根本没道理等。既然特案组不能查,那么就由他个人独立完成这项任务。
刘上和周凭都有混迹酒吧和各种娱乐场所的习惯,陈燃标记出他们常去的几个地点,等待着他的猜想被验证。果然,他的设想没有错。
第二天午夜,陈燃如约前来。胡子男早已在原地等待。
“记得规矩吗?”胡子男问。
“当然记得,”陈燃摊开双手,向上一举,“不信你搜。”
胡子男手握扁长的仪器,在陈燃身前和身后各扫了一下。“请吧!”他笑了笑,指了指身后一台黑色加长车。
“放轻松,这也是规矩。”陈燃被胡子男套上眼罩,塞进了车里。听动静,车里除了司机,还有四个人,胡子男没有跟上车。
夜里,漆黑一片的未名书斋突地亮起了一盏灯。时未明接到消息,仓库那边出事了。他当即起身,拽着睡眼惺忪的谢三水和阿灰一起出门去了。
陈燃并没有被拉到目的地,黑色加长车临时改变了路线,最终开进了逐日街一间废弃的仓库。
他被车里的其他四人粗暴地推下车,“到了吗?你们骗我!难道是贩卖人口?”
“你想多了,光明城朗朗乾坤,可容不下不法勾当。我们本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但你做错了事,去不了了。我们都是本本份份,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你不守规矩,我有必要教教你。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随身携带追踪器有什么企图!”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知道规矩,所以什么都没带。”陈燃不停摆手,试图辩解。
“不见棺材不掉泪!”腰间别着一根棒球棍的蒙面人站了出来,一把扯下陈燃的眼罩,扔在地上。他一步一步逼近,箍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向陈燃胸前,拔出了陈燃上衣口袋里插着的黑金钢笔。
“这是什么!”
“这支笔是我前妻送给我的,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笔,绝不是什么追踪器。”陈燃环视着陌生的建筑,眼前这四个人都带了面具,声音也被处理过,不知是何来历。他努力保持镇定,继续辩解。
“少废话,给我打!”陈燃见几人气势汹汹,本能地格挡起来,还反击了一拳,然而,他现在的身份是艺术馆的行政人员,文质彬彬,不会打架。陈燃想起这一点,马上把出击的动作转换成抱头防御,看来这顿打是躲不掉了。
“你小子还敢还手!”陈燃的动作彻底惹怒了为首的蒙面人,那人怒气冲天,当即猛推了陈燃一把,又抄起身侧的棍子,一棒砸上了陈燃的额头。陈燃当即倒地,额角血流如注。
四人将陈燃围了起来,先是把他反手绑了,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装什么死啊!刚才不是挺能耐的,我让你还手!”小头目蹲下身,陈燃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一张凶神恶煞的红色面具越凑越近。
“今天的事,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下次可就不是一顿毒打这么简单。听见没有!”
陈燃费力地点点头,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可以了,别弄脏了我的地方。”时未明现身仓库门外,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开口就足以让众人不再喧闹。
四个蒙面人彻底停了下来,不再殴打已然失去意识的陈燃。
余晖站在仓库外,只瞧见里面躺着一个人,那人长长的,身形似乎有几分眼熟。
“对不起,时哥,这人不守规矩,只好教教他。我们这就把他扔出去,不碍您的眼。”为首的蒙面人碎步上前,点头哈腰,还把那支藏有追踪器的钢笔双手递了出去。
“他是什么身份?”时未明接过笔,问。
“第三区艺术馆的行政人员,没什么背景,坏不了事。我们都带着面具和变声器,没露尾巴。他说这笔是他前妻送给他的,他丝毫不知情。”蒙面人恭敬回答。
“下次挑人小心些,真要捅了篓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时未明不仅讨厌灰尘,更反感血腥之气,他用袖子捂住口鼻,退后了一步。
“您教训的是,时哥,下不为例。”蒙面人毕恭毕敬,仔细赔着小心。
“你们走吧,这没你们的事了。”时未明摆摆手,他生平最反感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有辱斯文。
为首的蒙面人立即点头,心领神会。他们几个只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没想过闹出人命,但这人落在时三哥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黑色加长车倒向门口,四个人飞快上车,一溜烟跑远了。
“把他丢远一点,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时未明斜瞟了一眼地上的人,递给余晖一张通行证。
时未明离开后,谢三水和余晖面面相觑。“别看我!你看他那么大的个子,这么大一坨,死沉死沉的,我可弄不动他。你和他差不多高,想必轻松加愉快。大家都是兄弟,我知道你的为人,就这么定了。办完事赶紧回来,别在外面闲逛。”谢三水小嘴一歪,理直气壮,赶忙跑了。
谢三水一走,余晖的面色霎时沉了下来。他立即冲进仓库救人,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室友陈燃。
余晖蹲下身,焦急地为陈燃解绑。“陈燃!陈燃!”
陈燃抬了抬左手,发出一声闷哼。
还好!余晖总算松了一口气。
“坚持住!”余晖抓起地上的眼罩,用没脏的一面堵住陈燃头上的伤口,快速检查他是否还受了别的伤。
陈燃迷迷糊糊的,就像与人拼了一夜的酒,昏昏沉沉,天旋地转。粘稠的血糊住了双眼,视野里模糊的轮廓竟似曾相识,还有这声音,也充满了熟悉感。“你是……”他想开口,但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应该只有额头一处重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失血过多,必须立刻送往医院救治。
余晖撕下陈燃的白背心,撕完还不忘把他的衬衣向下拉了拉,以免肚子着凉。
他边帮陈燃包扎伤口,边解释。
“你的这件更干净,料子也更好。我现在日子不好过,能省就省。况且,我的衣服要是无缘无故烂了,回去时,免不了被人怀疑。”
陈燃渐渐不动了。
“陈燃,撑住!”
余晖扛起陈燃,冲出了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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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燃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额角上传来一阵剧痛,大脑像被挖空了一般,一片空白。
室内昏暗,仅从窗帘的边缘透出一点微光。
被罩上的图案是他最喜欢的蓝色星辰,并且还散发着他惯用的松木洗衣液的香气。
他向右转头,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和一部手机,清水后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小孩,一高一矮并排站在一起,高的是女孩,矮的是男孩,女孩的右臂搭在男孩的右肩。
“姐!”记忆霎时涌了回来,像一阵巨大的浪潮,将他推坐起来。
“小燃!怎么了?”陈潇闻声赶来,左手握着门把推开房门,右手攥了一个白陶勺子。
阳光跟随陈潇推门而入,照亮了陈燃脑海中灰暗的空间。
陈燃连连摇头,他避开伤口,将右手撑在额头上,挡住大半张脸,头尽可能向下低,以免和姐姐对上眼神。
陈潇自从调到第九区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陈燃偶尔会来小住几日,一来二去,陈潇家的客房就被陈燃据为己有了。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姐姐家的客房里?
陈燃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此刻姐姐的双眼正万箭齐发,所到之处,尸骸遍地。他现在的处境,就如同误入了一片雷区,一旦轻举妄动,就会被炸个粉身碎骨。
然而,和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不同,陈潇并没有一句斥责。
“饿了吧,我煮了面。”
陈燃丝毫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僵在了原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记忆就像残破的瓷片,拼不出完整的物件。
姐姐转身一走,陈燃赶紧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确认日期和时间。
谁知,陈潇竟又折了回来,吓得陈燃差点把刚到手的手机扬了。
“我替你请过假了,你的同事们一大早就来医院看过你了,听说你没事才离开。”陈潇倒着走了回来,站在门框下,扭头道。
陈燃无比惭愧,低头打开手机屏幕,果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这时,他才注意到手中的手机,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把手机放在家里了,并没有带在身上,这是为什么?他不由得再次扶额,此刻,仿佛有人正拿锥子用力凿他的脑门,刺痛一剜一剜,从头皮直往脑仁里钻。
“姐,爸来了!”猛然间,陈燃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刺耳的救护车声响,飞驰的病床,明亮的长廊,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姐姐,爸爸。虚幻的影子渐渐变的真实,一幕幕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
他全都想起来了。昨天,他出师不利,被抓到了破绽,挨了一顿毒打。幸好有个好心人救了他,他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姐姐和爸爸先后赶到,彻夜守候。爸爸既然去过他的住所,帮他拿了手机,肯定会看到那面线索墙,也就是说他瞒着所有人偷偷查案的事情已然完全暴露,他受伤的原因自然也就不难猜了。这下惨了!
陈潇点头:“他还有事,不便久留。我刚刚发了信息,爸已经知道你醒了,你的同事们也知道了。别多想,安心休息。”
陈燃像极了过年时不小心打碎碗碟的孩子,在众人的瞩目下犯错,既尴尬又羞愧。他向后一倒,反手抓起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