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松了一口气,张张嘴正要回苻洵,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他手中之物,不禁有些诧异。他正在把玩的是一支银簪,通体银白,末端錾刻七朵芙蕖花、巧妙镶嵌着芙蓉石。
这支簪子是她进山前在珪山买的,当时,这只簪子在一排珠光宝气中并不显眼、也不贵气,仅仅款式精巧,不知怎地被她一眼看中,还越戴越喜欢。
她心念一动,低头看自己,衣裙、褙子都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被池水浸湿。鬓发散乱,一蓬青丝垂落水中。
心头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天上的月亮、眼前的人、池子、篱笆都像置身梦境。
她又看了一眼那银簪,额心猛然刺痛,闭上眼,耳边卷过刹那喧嚣,眼前有支款式相似的芙蕖簪,玉石质地,被摔碎地面、再被马蹄踩成齑粉。
苻洵轻蹙眉:“姐姐刚才梦见什么了,一边哭一边喊阿洵?”
“梦见我跟你……”锦瑟回想起那个梦,梦里的极致剧痛、心如刀割、悲怆和泪水都如此清晰真切,她忍不住靠过去,一寸寸抚过他胸膛,温热的、没有什么捅刺刀伤,松了口气问,“阿洵,我何时下的池子?”
“嘶——你若喜欢,随便摸”,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笑吟吟地调侃,“我刚下来不久,你就跟过来了,只是太过端庄,泡汤泉都不肯宽衣解带,哎,真叫人伤心失望……”
锦瑟脸红耳热,迅速缩回手、低头不语。
他饶有兴味地追问:“所以——究竟梦见我们怎么了?”
云蒸雾绕,她感觉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虚幻,像开在劫灰里的花,浮在蜃楼上的画,不禁苦笑:“忘了,池子泡得太久,头晕。”
苻洵忙收敛笑容,一脸关切地摸了摸她额头:“有些烫,确实泡得太久,该回去了。”
拉着她走到岸边,然后湿漉漉地跃上岸拉她上来,又将她打横抱起,沿着木楼梯拾级而上。
言行轻佻、体贴温柔、有些不正经的他,活的……没有淋漓鲜血、没有满身刀伤,像是这虚缈景象中唯一的真实,像一团灼热火焰吸引着她。她迫切地想逃离可怖梦境,于是渴求靠他更近、更近一点。
“这是真的。”她抬手抚上他温软的唇,恍恍惚惚地说。
他轻轻笑了一声,抱着她上楼、穿堂入室,小心地放在竹编凉榻上,找了件干爽的寝衣递给她。然后背过身,换下自己那身湿透的中衣。
她在换干爽的寝衣时,他背对她找了块干帕子,等她换完后、走过去替她擦干头发。然后,慢慢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侧过身,在清冷的月光里静静注视着她。
心底被吸引着,涌起的渴求更甚,她身躯上引撑起,伸手环住他脖子,慢慢靠近他的脸,近在咫尺、能感知到他乱了的呼吸。
“阿洵,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什么国家,只有我和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这句话,只是话一出口,沉甸甸的心倏然松了,侧头覆上他的唇。
苻洵蓦然呆住,手里的帕子掉落下去,双臂一动不动僵在半空。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止不住地滑动,用力扣在她脑后,啃咬撕扯她的唇舌、脸颊、下颌、脖颈,手掌颤抖着攥紧她的寝衣,焦灼而急切,全身发颤像是承受着极致痛苦,却死死隐忍,不肯继续下一步。
滚烫的气息拂过脸颊,她眼神逐渐迷蒙,轻声问:“阿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苻洵动作蓦然一顿,松开她,摇头柔声道:“不,我比爱自己还要爱你。”
她又问:“那你为何成婚后从不亲近我?”
苻洵眼神痛苦越来越重:“我怕有一天你会恨自己。”
“我喜欢你”,她鼓起勇气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即使恨自己,也绝不会是因为喜欢你。”
她像是点了一星火苗,将面前的人瞬时引燃。
他急切地覆在她身上,嘴唇顺着脖子胡乱往下蹭,蹭得她又痒又麻。感知着他的亲吻,她也开始配合。他却又忽然顿住,眼睛湿漉漉盯着她,渴望和心疼天人交战,手也停在领口。
“别动”,他闭上眼低声轻喘,手背和脖子青筋突兀,艰难地支撑上身缓缓抬起,又哑声哀求,“不要乱动。”
这次,她没有听话,撑起脑袋、轻轻在他喉结上啄了一下。
他紧绷的身躯像一根弦,隐忍克制太久,终于不堪重负,崩断。
寝衣带子打着常见的结,他却不知怎的,颤抖半天没有解开,动作又生疏又紧张。她有些诧异,心中羞怯和渴望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决定帮他。刚刚背过手摸上带子,只听一声清脆裂帛,单薄的苎麻衣料竟然被他生生撕开。
他明明急切焦灼,落到实处却十分珍惜体贴,吻温柔而稠密,像飞花、像细雨。动作又轻柔又怜爱,十分生涩,小心翼翼试探,像对待什么极致贵重而脆弱的宝物。
呼吸是滚烫的,身躯是滚烫的,渴求也是滚烫的。几番辗转后,她终于完全接纳了他,温柔燃烧的火焰爆开,绵绵细雨倏忽化作疾风骤雨。
她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房间空荡荡的,不禁有些失落。试着坐起身,岂料略微一动,全身又酸痛又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像是散架了。
果然是年轻武将,千锤百炼的身体……体能好腰力强。起初还生涩谨慎,过了某个坎就开始失控,跟刚刚开荤似的、没轻没重折腾大半宿。
她回忆起昨夜的大胆疯狂,霎时脸红心跳,眼神又开始迷离。心绪翻涌五味杂陈,斜靠在枕上漫无目标地乱想。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如梦初醒,迅速钻进被窝、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
“起来吃完饭再睡。”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她小心翼翼将脑袋探出被窝,饭香霎时钻进鼻子,熏得她更饿了,肚子咕咕叫起来。目光搜寻一圈,掠过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瞥见他的背影走了出去。
昨晚的衣衫不能穿,竖柜距离床还有近两丈距离。她纠结挣扎半天,将被子拢在身上裹紧,赤脚踩在石地板上,冰凉沁骨。
蹑手蹑脚走到竖柜,从被筒里伸出一只手去拉柜门,他正从曲廊走过来,提着一桶热水,屋里放着一只大浴盆。他低头边走边说着“要不要先洗个澡,我烧了……”
走到门口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动作同时僵住。
她的脸原本就滚烫,此时更是像被烈火熏烤,竟忘记扯住被子,薄被滑落一截、露出上半身无数暧昧红痕。他的话卡住了,将水桶往地上一杵,“嘭”地带上门落荒而逃。
沐浴完毕,她换上干爽衣裙,坐在桌边吃他亲自下厨做的饭,不知该叫午膳还是晚膳,一如既往地鲜香。清淡菜粥配清炒芦蒿,还有一条松鼠鳜鱼。赤油浓酱,以往吃着油腻,此时肚子饿得凶,竟觉得分外可口。
苻洵背对着她,磨磨蹭蹭更换床褥拆被套,全程低着头,似乎除了地面不知该看哪儿,耳根通红。
她恼羞成怒——他凭什么看起来比自己更害羞?
吃饱喝足、睡意消散大半,走出门去,天边尽是瑰丽晚霞,令她无端想起熟透的蜜桃和柿子。
她迎着凉爽山风走到溪边,他正在溪边洗衣袍和被单,浓墨重彩的布匹漂散在溪水中,像泼洒满溪饱和的胭脂汁。她才注意到,楼里的帘子、窗纱、被单……全是深浅不一、各具特色的红。
“你很喜欢红色?”她走过去搭了把手,揪住漂着水中的被单另一头,帮他拧干水分。
他笑了笑:“你以前说过,我穿红好看。”
以前,又是以前。她经常会想,自己到底跟他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他才会将自己每句话都记得那样清楚。
清凌凌溪水将晚霞反射在他脸上,干干净净凛冽孤寒,还有几分沉静内敛,全然没有平时那副轻佻浪荡样。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们的行李中有干净被单,铺展在床上散发着淡甜的花香,是她常用的素馨香露。床很大,靠窗放着、没有罩任何帷帐,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看云朵慢慢移过来,盖住月亮。
风越吹越大,山林传来松涛声,磅礴澎湃,显得屋子里愈发安静,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要下雨了”,他将被子拢了拢,把她盖得严严实实,柔声开口问,“被子够不够厚?冷不冷?”
她如梦初醒,侧头飞快瞥过他,脸烧到耳根,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明明之前,他们已这样同床共枕四个多月,却因一晌旖旎多了别样滋味。
她红着脸、眼观鼻鼻观心,不时偷偷抬眼瞄他,每次都发现他正看自己。
他眼神炽热,夹杂着凶狠的侵略欲,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野兽。旋即又冷静下来,深深吸气合眼,极力平复心绪、将野兽关回去。然而不过须臾,他眉心止不住剧烈跳动,像在忍受极致痛苦,眼神再次变得炽烈。
如此反反复复许久,他伸臂枕在她后颈揽住,另一只手滑过她后腰,轻柔、缓慢、意味深长:“还疼吗?”
她脸烫得像要烧起来,声音细如蚊蚋:“还有点……也不太疼……”
他挨得更近、撑着上半身覆上来,慢慢吻下,呼吸吹拂在她脸上,又像是拂在她心上。她屏住呼吸,任由他缠着自己舌尖反复吸吮,情不自禁伸臂环住他脖子,亲得久了,她头皮发麻、脑子有些晕眩,身子又开始发软。
他呼吸乱了,她呼吸也乱了。
食髓知味,经历过昨夜的疯狂,她有些情难自已,强烈的羞耻感令她背过身盯着窗外。他的手从背后伸来,滚烫有力,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滚烫潮闷。
她感觉身体迅速燃烧起来,声音发颤:“你又想……”
“一直都想……我中了你的相思毒,你就是我的解药”,他似乎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下颌搁在她颈窝轻轻喘息,“姐姐愿替阿洵解毒么?”
眼前眩晕越来越重,身体竟不自觉靠向他、开始配合,她听到自己语调颤得厉害:“愿意。”
身后的苻洵似乎笑了,又问:“我要什么都给?”
“你想要什么?”他一定是个擅长魅惑人心的魔鬼,总让自己心软、没办法拒绝。她难耐地仰起头,目光涣散望向窗外,想让自己清醒些。
蕴集许久的秋雨终于落下,似密密匝匝的丝线交织在夜色中,风疾雨乱。
少许雨丝飘散到进窗户,落在脸上,清澈凉爽十分惬意。天地间一片静谧,深山一片静谧,仿佛只剩他们二人。什么国家、战争、立场……熟悉的不熟悉的、久别重逢和永远忘记的人,都远得像一场梦。
秋雨簌簌,意乱情迷中,她听他在耳边轻语:“我想要——”
“哪怕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你也不要怨恨自己、放弃自己。”
“若实在无处可去、就来到这里,不来这里也无妨,不再爱我也没事,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爱自己。”
“答应我,锥心刻骨之痛,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
她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郑重得宛若盟誓。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我会好好爱自己,以及——永远爱你。”
“阿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