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笼子对于春见抚来说是基本功,而这道看似厚重的门,对于春见抚来说也跟那破旧的锁大差不差。
再者说如果打不开锁,也不代表打不开门。
春见抚握了握自己的掌心。
还好,这段时间虽然疏于锻炼,但力量流失没有很严重。
这个时候就能体会到这具身体的好处了。
而一旁的艾博伦则是眼巴巴的看着春见抚:“嘿,你也要把这扇门打开吗?”
春见抚轻轻瞥了他一下,眼睛轻轻弯起:“是的。”
明明应该是有些蔑视感的动作,但春见抚做出来总有股让人莫名的韵味。
艾博伦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大概就是……
无论如何的姿态动作,这个漂亮的亚洲娃娃都在仰视你,是很能满足别人自尊心的那种态度。
“但我劝你不要。”艾博伦又咽了口口水,“如果你打开门,那个可恶的绑架犯就会发现你,然后哦……我们就都会完蛋。”
艾博伦虽然语气夸张了些,但是还是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看就知道,是真的很害怕那个绑架犯。
春见抚也是好奇,这人明明很害怕犯人,也被实打实关了这么久,怎么还能这么主观热情。
只能说有些人真的是天赋异禀。
“请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春见抚依旧轻轻笑着,有些敷衍的安抚了艾博伦一句。
至于其他的,谁知道呢?
总归在外面那个被这里所有人都害怕的绑架犯,对他来说造成不了半分伤害。
如果真的能被那种人攻击到,那恐怕重新回到组织的时候……不,那他恐怕应该都等不到回组织了。
那种废物应该会被组织的人先一步清理掉吧。
春见抚一下温和温柔的笑容,突然带上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那抹一向像是被尺子度量过的弧度,忽然加大了一些。
眼底有什么从来没在这张脸上出现过的情绪一闪而过,此刻的他比起在小赤井面前无害的春见抚,更加接近于那个在组织中人尽皆知的斯皮亚图斯。
不对,这样说还不够准确。
春见抚在心中,默默纠正自己。
他本来就是斯皮亚图斯,无论在什么时候套上什么样的对外皮囊,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真正的内里。
那是跟他的血与肉,已经早就融合为一体的可怕的内里。
深深地犹如附骨之蛆一般刻印在他的灵魂中。
春见抚灵巧的指尖,只不过像是魔术师一样摆弄了几下,那上厚重关合着的铁门忽然一声弹开。
那声响并没有艾博伦想象中的巨大,反而只是很轻微很轻微的,带起一小撮轻轻的尘土。
恰好有光照在飞舞的尘土中,从其中缓步走出的穿着繁复东方服饰的青年,犹如从壁画中缓缓踏步而出的神明。
正在阴暗的屋中忙碌制作他心目中最完美躯体的绑架犯,听到这个声音似有所感的抬头。
然后他就和那双闪烁着诡异情绪的紫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其中闪烁的各色情绪,甚至有一些让这个已经有些疯癫的绑架犯,都感觉到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恶寒。
“我聆听到了你的需求。”春见抚的姿态高高在上,犹如一尊真正的神明,“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当然你需要付给我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站在春见抚身后的艾博伦感觉自己在那一刻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面前这个身形纤瘦的青年,连瞳孔都在微微震颤。
他的表情依旧是温柔的,连语气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一举一动之间还给人一种忍不住渴望去亲近他的暗示。
但总会让人莫名觉得,那是一尊只可远观的神衹。
绑架犯看着春见抚那张在微弱光芒下,仿佛都在发光的脸,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和他说。
对,这不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吗?
最完美的,能够让那位大人复活的……
新的身体。
绑架犯像是被春见抚这几句话所蛊惑,浑浑张开口,连声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低沉嘶哑。
“是的……我需要一句最完美的身体。”
……
小赤井像是每一个平常的傍晚那样从学校回到家,但是当他靠近自己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但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于是他只是平静地从自己口袋中摸出钥匙,然后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在他转动钥匙,拧开门锁的那一刻,忽然知道了是有什么不对。
明明每天以往这个时候,春见哥都应该差不多知道他会回来了,会在门口或者干脆直接打开门迎接他。
但是今天,他完全没有看到春见哥的影子。
小赤井忽然在那一刻感觉心口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但他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人,所以只是用自己的指尖按了按心口。
应该是今天的训练量有些大,让心肺有些不适应了。
不然他想不出其他能够解释自己这种异状的原因。
小赤井默默的从自己的鞋柜中找出室内用的拖鞋,然后换好鞋子,把室外鞋再放回鞋柜中。
好久没有自己干这个事情了,小赤井忽然有点不适应。
因为自从春见哥住进他家之后,虽然平时没有感觉,但小赤井多少还是能体会到,对方的温柔是真的融化在平时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
小赤井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穿过客厅,在几个房间中都看了一眼,确认春见抚并没有在家中。
小赤井心中疑惑,到底是多重要的事情才能让春见哥在这个时间出门。
当他路过空无一人的厨房时,心中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违和感达到了巅峰。
在厨房就和他之前跟春见抚一起生活的每一天一样,干净整洁。
等一下。
小赤井忽然浑身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硬在原地。
因为无论如何,春见哥就算是再着急的事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因为知道这个时间,是他放学回来,体能消耗最大的时候肯定会饿,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先做好饭再离开。
如果他连饭菜都没有留下,就直接离开了,那么就说明这件事情对于春见哥来说一定是紧急到他没有办法做出更多反应。
但家里依旧干净整洁,没有半分匆忙离开的痕迹。
说明春见哥离开的时候,其实并不着急……只是没有给他留饭。
小赤井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其实是有一些自恋的,但是他明明之中就是有这种预感。
春见哥不会做这种事情。
也不可能会忘记。
小赤井用指甲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勉强压下心中那股一直在躁动的不安,继续冷静的分析。
那么就说明,春见哥离开家里的时候,并不匆忙,甚至他离开的时候也不需要给自己留饭。
这就能够说明对方离开的时间,应该要比自己放学回家的时间早很多,而且十分确定能够在自己回家之前赶回来。
但是他偏偏没回来。
小赤井在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忽然有一种好像天塌了的感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不告而别,但他上次经历不告而别的时候,面对的就是父亲疑似死亡的消息。
小赤井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在这么多事情的磨砺下,养成了冷静的性格,至少要比多年前的自己成长了很多。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其实这么久以来,他还是会对这种消息感到慌乱。
这算是成长吗?他好像并没有在这方面成长多少。
甚至他感觉,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事情,他都无法习惯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忽然消失。
窒息感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疯狂掠夺了小赤井那一瞬间的五感。
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别急,这不是让你自己开始恐惧的时候。
小赤井这样对自己说。
他开始庆幸自己拥有和同龄人相比较更加强大的心理素质。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春见哥他现在的所在地和状态。
小赤井下意识就想要立刻出门去找春见抚,但当他的脚踩在家里门槛上的那1秒,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然后站在原地缓缓回身走回屋子里,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中翻找到那个不久前刚刚存下的号码。
小赤井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和自己叙述了一遍自己要表达的事情。
然后拨通那串号码。
“你好,请问是森警官吗?”
……
阴暗的房间中,只有一抹不甚明亮的光从高处的小窗中倾泻下来。
但偏偏就是这样阴暗的环境中,艾博伦却感觉自己视线清晰的不能无法再清晰。
空旷的空间,散发着难以让人忽略的腐败恶臭。
最中间的那个手术台上,一句由死尸碎片缝合而成的新的尸体静静躺在上面。
该说不说,缝合这东西的人手艺十分不错,每一个接线口都是平整又漂亮的。
脸上戴着一个一次性口罩的青年缓缓放下手里的针线,然后用那修长的手指摘下脸上的口罩。
一旁站着的男人神态癫狂,在青年退开的那一瞬间就猛地扑上去,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没错就是这样!”
他颤颤巍巍地用旁边的针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抹鲜红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到掌心中。
然后男人颤抖着伸出手,在实际上缓缓画着意味不明的鬼画符。
春见抚嫌弃的想要把口罩和手套都扔到一旁,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把那个刚刚摘了一半的手套重新带回到手上。
他漂亮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瞥了一眼,还在自顾自癫狂的男人。
那一眼中,没有任何令人感觉恐惧的神情。
但偏偏就是太平静了,不像是在看一个疯狂的人……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人。
艾博伦忍不住把自己又往后塞了塞,恨不得能把自己缩小塞到地缝中,或者是变成纸片贴在墙角上。
无论是那个疯狂的杀人犯,还是旁边站着的那个美若神衹的青年,都让艾博伦感觉不寒而栗。
没错,杀人犯。
艾博伦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只不过是绑架的人数多了点,毕竟那个犯人还每天都会给他们送来吃的。
但直到刚才,他亲眼目睹了那人用一个个尸块拼凑成一具新的身体。
而其中一只漂亮的手,就是他曾经旁边笼子中关着的那个人的手。
艾博伦对那双手记忆犹新,因为那实在是双漂亮的手。
春见抚像是没有注意到艾博伦的异常,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艾博伦会有什么反应。
春见抚看着那个胆大包天,把他绑架到这个地方的男人,再次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针。
他可是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想要神明帮忙完成自己的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他从23岁那年就学会的道理。
那一瞬间,春见抚仿佛又听到了河边小村庄,河水拍打河岸的清脆声音。
又听到了村民们舞动奏乐的声音。
还有用乐器吹奏出的喜乐。
仿佛还有一阵阵清脆的摇铃声响彻在耳畔,村民们围聚在一起歌唱不知名音乐的声音,明明就在耳旁声音那么的响。
但是春见抚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得见河水不断拍打着海岸的声音。
他只能听得见河水,不断涌入木质的花轿的声音。
窸窸窣窣,平静又祥和。
他只能听得见河水,不断打湿沉重衣料的声音。
然后那些冰凉的水,又一滴一滴的,跟着岸上村民摇动铃铛的声音,滴落在花轿内已经积攒起的水面上。
滴答滴答。
青白冰冷的手指已经抓住了男人的后颈,不像真人的触感搭在人类拥有蓬勃跳动脉搏的皮肤上时,叫那个刚刚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男人浑身一颤。
好凉,什么东西?
男人转过头来,一根尖锐的针还在慢慢滴着浑浊的血,而针尖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不到1厘米的距离。
男人甚至怀疑只要他眨一下眼睛,那针尖就会刺破自己的瞳孔。
但第一瞬间,他的反应竟然不是害怕。
而是死死地看向那个依旧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青年。
这和他刚刚帮他缝合那具新身体的表情一模一样。
男人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恐怕他们都是一样的。
在那个青年眼中,和那些已经没有了心跳呼吸的“人”,都是一样的。
男人仿佛听到了来自不知道是哪个小园中艺妓低声吟唱的小曲。
来自异国他乡的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变成一股旋律萦绕在他心头。
他明明应该听不懂那些语言的,但意外的好像能够明白其中蕴含的意思。
神明正在向他索求代价。
男人下意识向那个青年的方向走了一步,就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近在咫尺的针尖。
他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和那些具有诡异韵律的音乐截然不同的声音。
声音十分刺耳,像是一根真正的针扎入他的大脑不断搅动着。
男人好像忽然意识到了。
那个声音,是人类的指甲不断抓挠木板的声音。
他跟眼前的青年明明只是相隔着几步的距离,但是男人就是感觉,他跟眼前的青年相隔隔着一道浑浊的水幕。
他在不断地敲击着门,想要能够有什么人把自己从这浑浊的水中释放出去。
但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好祥和的期盼之中,没人听到他的呼救。
不对,他本来就不应该呼救,这会是他的使命,是他生来就该为村民们奉献的事情。
但是好难受,为什么呼吸不上来气?
“很难受吧?”青年温柔的声音低低跟着他内心的想法呢喃着,“是不是感觉已经要被水淹没了?”
那么温柔的,水一样的安抚啊。
男人目眦欲裂,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
他大力的收缩自己的手指,像是要将自己掐死在这里一样。
但又那么惊恐,那么惶然无措看着眼前的春见抚。
就像是狠狠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眼前的春见抚一样。
但是他又是那么的用力,连指甲都深深嵌入了皮肉。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春见抚忽然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话,“你选择成为‘你’,就要接受‘你’的命运。”
「是你自己非要和那个死丫头换的,那就要替她嫁给神明大人!」
「这是多大的福气啊,是要嫁给神仙享福的,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居然还想着反抗。」
「总归他是个男人,神恐怕也不会接受他。」
「就是可惜了那张跟他姐姐长的一模一样的脸了……」
春见抚的眼睛中仿佛看见了一张张跨越千百年时间,依旧充满恶意注视着他的脸。
疼痛和不甘犹如两条冰冷的毒蛇,拖拽着他的脚踝往河水深处堕落。
明明现在已经不用呼吸了,为什么还会有窒息的感觉?
春见抚垂眸看着已经掐着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在地上丑陋蠕动的男人,慢慢的,缓缓的,也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凉的,没有跳动的。
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从房间中另一扇门那边传来。
犹如实质的幻境被一瞬间打破,无论是春见抚还是杀人犯都在那一刻恍然回神。
杀人犯像是一只终于得救的溺水的人,趴在地板上贪婪的呼吸着。
伴随着武装突破门板闯入屋内警察们一声声警告,春见抚也缓缓抬头看向了那边。
然后和一双绿色的眸子对上视线。
小赤井向他走了一步。
“春见哥,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