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陵城边,沿江东岸守着大队弟子与罗刹鸟厮杀,这个族群从江底爬上来,吃食人眼,还掀动了三两丈高的巨浪,潮水翻涌,暴力掀倒房屋,覆船毁船,逼得他们节节败退。
洪流冲进城内,至少一半的鸟随水潜入,见正面拼杀不敌他们的刀剑,改明袭为暗害,无孔不入,吓坏了满城老小。
降妖盟会的长老领樊渊的令来安排世家弟子防守,却屡出疏漏,致使罗刹鸟泛滥成灾,一干人劳心劳力忙到正午,局势仍无缓和。
凌虚守在东岸,昭歌与尹家弟子一道击杀罗刹鸟,累到精疲力竭,才从其爪牙下,抢回了些被吃掉双眼无力反抗的平民。
城西暂且守住了,尹世霖抽调尹家大夫来紧急救治,失去眼睛,人几乎废了大半,许多百姓在被救途中因剧痛和恐惧咬舌自尽,触柱而亡,邵虹见这惨状,又看尹惊舞与昭歌泪水盈盈,道:“上迷药,把那些要寻死觅活的人先弄晕,省得你们按不住!”
尹家大夫哆哆嗦嗦答应了,经过劝慰,外加迷药加持,场院内总算安稳下来,只余一片悲戚的哭声。
邵虹道:“我累了一夜把你们捞出来,还有要寻死的,尽快,省得浪费我家的药,你们是瞎了,好歹命还在,街上可多得是被开膛破肚死无全尸的人。”
尹世霖劝道:“大家先活下来,齐心度过这个难关,以后的日子,总有办法过的。”
渐渐地,哭音止住了。
昭歌松了口气,忽有尹家弟子来报:“夫人,樊渊来了。”
邵虹冷淡道:“他不是病了吗,忙着为他死去的夫人伤心,这会儿怎的有空了。”
潮流涌到城西,地面渐湿,场子外飞来的罗刹鸟又多了,好在体型渐小,如鹰隼灰鸦,不似夜里那么夸张,尹家弟子拔剑抵抗,却没想这群小的活动更加敏捷,躲避灵流轻而易举,双方陷入胶着时,樊渊带着樊家卫家弟子赶到了。
涉水而入,他们三两下便扫灭了半空凶猛的劲鸟,樊渊望眼场院里被救下的几百人,一个个捂着血淋淋的眼眶,痛不欲生,看来伤得挺重,呵。
他道:“尹夫人,真是辛苦你们了,幸而有你们在。”
尹世霖一脸戒备,他比谁都清楚,昨晚闯进家里那批趁火打劫的杀手是谁派来的,还有,藏在密室里差点杀掉他的人。
樊渊对他家的敌意,只隔层薄薄的纸,一扯就显露无疑。
他们,谁会率先动手呢?
邵虹仍不急不躁,未现出异样,尹世霖险些忘记,她面对的是杀她儿子的仇人了。
此时邵虹心里,又做何想呢?
“樊掌门身体无碍了?”邵虹轻声道,“瞧你这气色不似有病,需要我家大夫替你相看吗?”
樊渊亦泰然自若:“不劳烦了,我还得去东岸,才调了三百弟子来支援,这场动乱马上会被平定。”
邵虹一一看过他身后冷漠傲气的各家弟子,道:“但愿如此,昭天楼的审查官快到了,正好也让他瞧瞧城内被那群妖兽祸害成什么样了。”
樊渊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夫人这话,是在怪我了?”
邵虹没在与他虚以委蛇:“我是担心他们笑话,松陵城乃捉妖界起源地,世家众多,捉妖师遍地,却制不住一群妖兽,不知伤了谁的脸面?”
十六家的弟子归降妖盟会管,樊家是盟会之首,传出去,他人也只会道他樊渊无能。
樊渊道:“事发太过突然,谁能未卜先知呢。”
邵虹哂道:“突然?呵呵,是否天降横祸,京中官员来了自有定夺。”
她转身去检查身边惊醒的伤患,樊渊便不再多言,带人走前,视线在昭歌面庞处停留一瞬。
昭歌没把他那深寒的一眼放在心上,帮着除掉些罗刹鸟后,柳春骤然飞落下来道:“夫人,有批妖兽往城南秀水镇去了。”
邵虹问:“去了多少?”
“不多,十几只,我们要去吗?”
昭歌一听就慌了,十数只不足为惧,但秀水镇没捉妖师留守,她舅舅一家还在那里呢。
“我去吧。”她擦了擦手,取出斩妖剑。
尹惊舞撂下手里药包:“我陪你吧。”
昭歌瞧眼满院犹在哀吟痛呼的伤患,道:“就十几只,我自己去足够了,杀完了我再赶回来帮你们。”
她匆匆离去,尹惊舞喊道:“当心点!”
“姑娘,”有弟子给她吃定心丸,“秀水镇人少,那里的百姓听闻松陵被妖邪袭击,早躲起来了,断然不会如城内杂乱无章。”
尹惊舞点点头,十几只罗刹鸟,论实力,的确还不够昭歌热身的,她没什么好担忧的。
在她回眸的瞬间,邵虹瞅向柳春,朝秀水镇的方向瞟了一下。
柳春不动声色飞上屋顶消失在远处。
尹世霖目睹他们的眉来眼去,迅速混乱起来,邵虹那个意味深长的眸色是何意?昭歌去秀水镇,会有变故吗?
自己要不要去看下?
没等他拿定主意,倒灌的江浪奔腾而来,积水猛涨,霎时淹没了场院内外,邵虹紧急组织弟子携伤患往西边高处撤离,尹世霖被迫陷入忙碌,难做他顾。
***
樊家内,樊见山派去的部下及时回来了。
“公子,王九阳确如他所言,现在城内打探百姓伤亡数量,没对陆昭歌做什么,但我瞧见,桑典方才从秀水镇回来了。”
比起王九阳,桑典身为紫斋统领,更得樊渊倚重,樊见山意外道:“秀水镇?”
部下命人去查过了,犹豫道:“据我所知,陆昭歌舅舅一家便在秀水镇。”
樊见山立时明了樊渊要做什么,起身缓了缓急促的呼吸,部下懂他的纠结,道:“公子,掌门这是铁了心要对付她,您拦不住的。”
樊见山思虑间,望着门外:“我去看一眼吧。”
拦不拦得住另说,他人得到现场。
部下道:“公子,您还是别去了。”
“为何?”
部下支吾道:“您去了必定会插手,若掌门得知,您可又得挨鞭子了。”
甚至以樊渊的脾性,挨鞭子都算轻的。
樊见山白了眼他:“谁说的,我总不会为了她,连我自己的命都舍掉。”
他还没傻到这个程度,部下仍阻拦:“现场情况复杂,您要有个好歹,叫我们如何办。”
牧三途也忽然进来:“公子,您就留在家里,等候听她的死讯吧。”
他苦口婆心,樊见山勉强坐了回去,可到底静不下来,又推开他们迈步出去了。
***
松陵哄乱嘈杂,秀水镇这边倒一片死寂。
氛围隐隐不对,昭歌在两条主街上转了许久,敲门问过几户人家,都言没见到罗刹鸟。
她吩咐他们躲好别出去,匆忙跑到唐绍家。
家里一切如常,外祖父母舅母妹妹全都好好藏着,见到她,少不得一番伤情,昭歌搪塞过去,拉出了唐绍:“舅舅,这些日子家附近有来人吗?”
唐绍道:“没有,你怎的又受伤了?”
昭歌摸了摸脖子处的纱布,还好伤口没裂开,她道:“昨夜救护百姓一时不慎,那你出门,可感觉有人跟着?”
唐绍被她说得心慌意乱:“没什么异样,出事了吗?你为何这么紧张?”
看来是还没被盯上,昭歌喃喃:“那就好,松陵现下乱着,你们务必小心,等除掉那些祸害后,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她越不说明白,唐绍越胡思乱想:“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一丝幽微的妖息自镇外传来,昭歌立时提剑走了:“舅舅,你快回家,我没回来前,你们别出门!”
“昭歌!”
唐绍担忧的声音飘出很远,昭歌无暇顾及。
沿妖气追到镇子东南边,街尾民房店铺渐稀,地势变得空阔,最惹眼的是座荒废已久的土地庙院,末端,小河潺潺,隐约能听到流水声,河畔这边长着大片密集的竹林,沿岸铺陈石子路连通镇内其余街巷,河面上架了石桥,桥那头有幽绿的树林田地。
除她之外,周围见不到第二个人,还算省事,走到河边,盯着脚下发黑的河面看了会儿,昭歌祭出缚妖铃没入水里,不出片刻,河水沸腾,三四个硕大的罗刹鸟被金铃惊扰而出。
它们引吭啼叫,挥动翅膀,直冲她而来,尖长的喙像弯刀开合,昭歌三四招扫落一个,不多久,地上躺满了罗刹鸟的尸体。
她补了几剑,待它们死透,点燃符火焚烧,烈焰在尸体上盘旋,黑烟升空,腐败的泥腥味弥漫开来,她捂住鼻子,正在思索剩下的妖兽藏在何地,手中斩妖剑颤动了下。
这种不受控制的震动,除非是遇到了大妖。
似有冰冷的针刺入了自己的太阳穴,昭歌回身,街道远处,一个奇怪的东西正慢吞吞行过来。
离得远,中间隔着焚烧妖兽的浓烈青黑烟雾,看不太清,只见那“人”走路一瘸一拐,全身自腰往上,被艳红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顶着一座小山,头脸都不见,昭歌简直怀疑他能瞧得到路吗。
近了,夹杂血腥味的妖气迎面涌来,昭歌满眼警惕。
果然有大动作等着她呢。
这是……什么妖?
那个“人”,与他头顶的东西并非连体的,那是把活的伞,正在吞吃一个人!
等完全瞧清,那人也被啃得差不多了,独剩两只脚在素白的伞边沿下晃来荡去,边沿上端的伞面被血浸透,高低起伏地波动起来,似在吞咽。
昭歌提剑攻过去,那伞骤然张开,冲她吐出大堆秽物,她闪身避过,见它吐出的是滩血肉混杂的碎骨。
吃尽,伞妖化作人形,是个女子,身着红白混乱晕染的衣袍,满脸暗红的纹路如蛇在肌肤下爬游,眼神像兽,无情无欲,唯有对人肉强烈的渴望。
这样实打实对上一个害人的孽妖,昭歌蹊跷极了,这妖怎会无端出现在这的?松陵防守森严,只能是罗刹鸟乱城期间,有人故意投放了这个妖,意在杀她。
想明这点后,昭歌没给那妖反应的时间,甩出缚妖铃,铃声一响,伞妖浑身的妖力腾动,绯红滴血的眸子恶狠狠扫向她,飞身扑起,探长的双手抓过来,昭歌翻身闪避,过招时,数次与其正面相对,这女妖都表现的杀意腾腾,眼里看不到半点情绪,她只好放弃了。
又一掌击打她面门,昭歌提剑自伞妖掌心穿过,抄起铃铛捆住,甩出几张灵符临时画了道缚妖阵法。
漫天灵流自上而下压制住妖气,伞妖被困,撕扯一番,暂且停了手,不安地挣扎。
昭歌走到阵法前,平视她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你手臂上刻有名字,方才吃掉的那个人,是你的主人吗?”
伞妖瞪着她,启开染血的唇齿放声冲她咆哮。
昭歌怏怏退了退,此妖神志尽失,根本问不出什么,身后有脚步声,她拔剑回头,对上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樊见山立在不远处望着她,神色有一丝放松。
他来此,昭歌不觉意外,只奇怪他莫名其妙在她面前现身,若是来看这妖杀她的话,他不该待在暗处旁观的吗。
除非,他想亲自动手。
昭歌往四周扫了扫,总觉有不怀好意的视线在窥视,睨着樊见山不说话。
樊见山目光在她脖子处滞了滞,瞧着阵里那伞妖道:“这妖从何来的?”
装模作样,昭歌道:“樊公子应该比我清楚。”
樊见山被她一句话弄得窝火,他跑了这么久来看她,她以为他为了什么?
“我不清楚。”
昭歌冷嘲道:“可以回去问问令尊,做都做了,有什么好掩饰的,你们不是想杀我吗,动手吧。”
樊见山道:“你这是何意!”
昭歌道:“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承认?罗刹鸟为何进城?昨夜暗影的人上翻云岭又是谁人所为!樊见山,我突然有点后悔屡次将你们犯下的事轻轻揭过了,你们眼里从来看不到任何人,那些丫鬟,松陵满城百姓,落在樊家手里,全是蝼蚁,若能重来,我应该会在昨夜之前与你们鱼死网破。”
樊见山持剑指向她:“你再说一次!”
昭歌反手一掌击落他的剑,樊见山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从未想过害你。”
昭歌道:“你没有?对,你只是在旁观望,纵容一切发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这样毫无悔意的行径,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