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大桥的中央段发生了拥堵,桥上各车辗转腾挪、车头交错,谁都想先走,反而谁也走不了,只剩下几辆电瓶车在这中间艰难地穿行。
大概是出了车祸,一辆轿车横在马路中央,前保险杠撞歪了,大灯也碎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是一辆碎裂开的电瓶车,一个大爷躺在车边,有三五个人围在周边观看。
叶一诺将车窗降下,探出头去看了个大概,对连漾说,一辆轿车撞了辆电瓶车,看着不严重。
汽车还在慢吞吞地往前挪,踩着刹车怠速前进,一顿一顿的。连漾看了叶一诺一眼,叶一诺看了看车外的环境再看她,眼珠转了转。
连漾:“你想说还不如你自己走回去快?”
叶一诺一脸无辜:“我没有啊。”
“你就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恶意揣测我?”
“我恶意?”连漾哼笑,“你恶意破坏我的模型你怎么不说?”
“我有吗?那是它自己掉下来的,而且能装回去。”
叶一诺穿了件开衫卫衣,觉得车里有点闷热,拉下拉链让外套敞开,又伸手碰了碰空调出风口。连漾说空调没开。
“哦。”
叶一诺又将车窗降下一点点,风透过窗缝鼓进来,丝丝点点的凉意扑面而来。窗外的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风声、鸣笛声、不远处的吵架声此起彼伏。
车窗关上,车厢内重新恢复安宁,细雨如丝,倾斜着擦过玻璃窗变成一根长长的线。
拥堵处在交警的指挥下开始松动,一辆辆车缓慢起步前行。叶一诺看了会儿窗外,转头又看了眼正在开车的连漾。她很喜欢她的侧脸,尤其是额头与鼻梁间的线条,恰好刻在她的审美点上。
连漾不说话,四周的空气也像凝滞了一样。天色昏黑,对向车的车灯光打过来,豆大的雨点在白色玻璃上一朵朵绽开、破裂。
汽车停到小区大门前,叶一诺突然发现连漾的中指上戴了枚戒指,戒指上镶了颗小小的钻石,钻石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你怎么?”
叶一诺身体前倾,想伸手去触碰连漾的手,顿时发现连漾是右手戴着戒指。右手,吓死她了,右手应该无所谓。意识到自己伸手的动作不妥,悬在半空中的左手只能暂时中转到中控台上放着。
连漾转头:“我怎么了?”
“哦。”叶一诺脸上的错愕未消,但身体已经如尘埃落定般再次包入座椅中,“没怎么。你、你要去哪儿?”
“跟朋友约了游泳。”连漾顿了顿,“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没想问什么。”
“是吗?”
连漾见叶一诺的手撑在中控台边,因为用力,手背上显现出骨骼微微凸起的细长线条。她的手不大,也还算好看,指甲是温和的淡粉色。
连漾眉心皱起,叫她名字:“叶一诺。”
“事不过三,你明白吗?”
叶一诺眼皮跳了跳。
大雨瓢泼而下,更大更密的雨滴砸在前挡玻璃上,汇流成帘。雨刮器更快速地规律摆动,唰嗒唰嗒唰嗒,短暂的清明后便回到了一片迷蒙。
雨珠成柱,沿着车窗蜿蜒而下。后车疯狂地按着喇叭,连漾不为所动。
车厢里越来越热,叶一诺觉得有点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没明白?”
“那你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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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可宁在客厅整理自己这段时间吃的药,前几天发烧连带着咳嗽了好几天,今天正好把强力枇杷露喝完,她打算就不吃药了。叶一诺这时刚进门,下半身被雨淋得半湿,她感叹:“这么大的雨!”
叶一诺也说:“对啊,好大的雨。”
蔡可宁给她递纸巾,问:“要不要擦一下,或者去换个衣服?”
“我去换条裤子吧。”
叶一诺进了房间又出来,见蔡可宁正在看之前检查的报告单,她凑过去看了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叶一诺开始刷手机,她关注中心医院的公众号,随手翻了翻里面更新的推文,居然见到了一张连漾站在台上照片,是那天在发热门诊遇见时的装束,推文标题是什么党建联学巴拉巴拉一长串。
“这次做ct,发现很多人都有肺结节,我也是散在小结节。”蔡可宁边折报告单边说。
“嗯?”叶一诺抬头。
“挺正常的吧,”她说,“我妈之前也查出来了,边界欠清,医生叫她定期复查。”
“定期查没事吧?”
“有一次查出来不好,是肺癌。”
“啊?”
“没事,后面做手术了。”
“...哦。”
叶一诺坐沙发上,看着茶几上蔡可宁放着的那只陶瓷杯发呆。灰色的杯子,上面画着一只白色小猫,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爱心。她在想,这是不是情侣款的,另一只又在谁的手里?
她知道连漾好像不太高兴,又想起她说的事不过三,叶一诺没明白什么意思。又或许她明白,但她不会按照连漾想的那样去做。
蔡可宁蹲在垃圾桶前剥石榴,掰了一半递给叶一诺,说:“吃。”
叶一诺回神:“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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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言组了个局叫叶一诺和蔡可宁一块吃个晚饭,大家平时各自轮转各科室,下了班又各自学习,基本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寝室四人傍晚约在新天地广场附近一家人气很旺的火锅店里,点了个鸳鸯锅,辣锅单单朝向孙迪青,她家在省外,习惯吃辣,无辣不欢。
辣锅沸得快,没一会儿水泡咕噜咕噜冒上来。蔡可宁起身把丸子玉米和土豆片下一些到辣锅里。
杨言看向叶一诺和蔡可宁:“你俩看群没?”这事她和孙迪青早在寝室里点评过了。
叶一诺和蔡可宁不约而同问:“什么?”
孙迪青又问叶一诺:“你不看群啊?”
这事在群里都吵翻天啦!
叶一诺摇头,蔡可宁不明所以。她俩早把实习群屏蔽了,反正有什么事老师会在群里艾特全体,照样看得见。两人把手机拿出来,蔡可宁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叶一诺发现了,她把自己手机摆中间,让蔡可宁一起看。
中心医院是明大医学院的直属附属医院,除了有一个汇集各院校学生的实习zong群外,明大自己的学生还有个实习小群。事情就发生在这个小群里。
一开始老师在群里发了个通知,本周末要举行个讲座,希望各位同学积极参加。十几分钟过去群里回音全无,老师又说,那就按学号排,大家轮流去。
然后群里炸开了锅。
“可以叫那些和带教老师协商一下就不去实习的同学去啊,我看他们比较有时间。”
“对啊,那些同学实习都不去,想必也有兴趣去听听讲座增长见识,不像我们,只能挤出时间看书。”
“老师,我们医院的实习生可不止明大一个学校,有参加讲座这么好的拓宽视野的机会,怎么能不给江医、秀医、鹿大的同学们一个机会呢?”
“就是,跟我同组的那位秀州医学院的同学我就没在科室见过,让他们去吧。”
老师迫不得已出来打了圆场,说已经批评过秀医的几个同学并作出相应处分,同学们也写了检讨和保证书,希望各位同学今后互相监督,有发现存在缺勤、旷实习情况的也可跟科教科反映。
同学又在底下回:“既然如此,老师何不将讲座信息发到实习zong群,要轮大家一起轮,让每个同学都有学习新知识的机会。”
所以蔡可宁在群里见到的就是老师排的轮流表,本周末的讲座江医的同学们先去。
“笑死。”蔡可宁乐了,“你们明大真是人才辈出。”
孙迪青看向蔡可宁,杨言和叶一诺对视。虽然江医也被明大的同学们挤兑了一番,但毕竟不是针对个人,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烫熟了的菜开始浮上汤面,四人边吃边七嘴八舌地聊着天,话题无非是实习或者考研。聊了没几句,叶一诺说出来吃饭干嘛还聊学习,聊点别的!
“好,聊别的,聊什么?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剧?”
“不知道,谁有时间看剧啊?”
“那最近娱乐圈有瓜吗?”
“好像有一个,不过不是娱乐圈,你们昨天刷微博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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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是叶一诺最后一次给学妹代课了,这次内容安排得不多,按时完成。程佳宇有点恋恋不舍,问叶一诺能不能再多来几次。
叶一诺边理东西边说:“马上小丁老师就回来啦,我还得考研呢。”
“小丁老师虽好......”
“小心啊,我把你说的发给小丁老师。”
“哈哈哈别!”
程佳宇跟着叶一诺走出书房,叶一诺的书包看上去很重,肩带都绷得紧紧的。
“一诺姐,我送你下去吧,你的书包好像有点重,我帮你背。”
“没事,我走啦,今天跟你讲的题以后不能再错了啊。”叶一诺站在门口跟程佳宇说拜拜。
“一诺姐,我能加你微信吗?你q.q都不发动态,也不上线。”
“隐身。”叶一诺把二维码给他。
蔡可宁的讲座结束了,正跟她吐槽:无聊死了!上面一直在讲,坐着又学不进去,看到后排好几个都溜了,我溜不了,我在第一排!
叶一诺:哈哈哈哈哈以前溜小讲课的福报!
程佳宇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见叶一诺点了通过,开始翻她的朋友圈。里面内容不多,有几条搞笑逗乐的,有几张风景照,还有几条转发的链接,没什么真情实感或者暴露个人思想的东西,随手往下一翻就到了最后的节点,2014年。
2014年,程佳宇想,那时候自己还在上小学几年级呢?
回到书房,桌上还摊着几张草稿纸,纸上大部分是叶一诺替他写的公式和演算步骤。程佳宇坐下,抽出其中一张来,在上面无聊地写写画画。
听到了人声,程佳宇将手中的纸对折夹书里,向外走到公卫去上厕所。他该回家了。
连漾走进书房,没见人影,倒看到桌上的白纸。纸上字迹秀气工整,大有练过的痕迹,肯定不是出自她那弟弟之手。她看了眼,替他折起来夹书里,随意一翻就见里面还有张纸。
都是草稿纸,连漾将夹着的那张打开,打算和那一堆理在一起,却见那纸上有半页是公式方程,另半页写满了叶一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