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街巷最具人间烟火,苍蝇小馆遍布,前来吃饭的顾客络绎不绝。疫情期间,有些人走街串巷还戴着口罩,蔡可宁和叶一诺已经不戴了,她俩懒。
街边开着许多小店,许多店主就在店门口支个煤气炉做饭,油热后下菜,刺啦一声,油烟滚滚,香气袭来。蔡可宁让叶一诺走外侧,省得被油溅到,自己走在内侧。她这人就这样,很照顾身边的女生,一起出去吃饭会帮忙擦桌子倒茶水,出门在外也会帮她们拎东西。这一点叶一诺自问不及,她只顾自己喜欢的人,别人才懒得管。
叶一诺有时候觉得蔡可宁有点姬,但不好意思问。她比叶一诺还要高点,按外貌身形,走在街上也很瞩目,路过的一些年轻男男女女有时也打量她,要多看几眼。
叶一诺走她身边,忽然说:“前几天,我前女、不是,我前任突然在微信上跟我说了句好久不见,你说她什么意思?”
蔡可宁哼笑一声。
叶一诺咳嗽了下。
蔡可宁笑道:“你说呢?”
说了等于没说,叶一诺:“我这不问你么?”
“你会突然找你前任说一句好久不见吗?”
“不会。”
蔡可宁:“那你说你为什么不会?”
“好吧。”
叶一诺想起聊天框里那句戛然而止的好久不见,后来蒋南舟没回,她当然也不再说话。前方的视线变得开阔,她们穿堂过巷寻到了出口,江边杨柳依依。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叶一诺问蔡可宁。
“你猜。”蔡可宁说。
叶一诺刚想说那肯定有,蔡可宁又说了句,谈恋爱太累了。
叶一诺:“你说这话那就是有。”
蔡可宁:“我谈过不是很正常?”
江边微风习习,江水碧绿如绸缎般深不见底,蔡可宁上前靠在石柱边,任风抚摸她的发丝,来来往往有很多散步的老头老太,步伐矫健。蔡可宁问叶一诺,做家教怎么样,累不累?叶一诺说不累,还算轻松。
她给蔡可宁指了指对岸的小区,说就在那儿上课。
蔡可宁反应极快:“那不就我们骨科主任买的?”
叶一诺:“你这辈子跟骨科主任过不去了是吧?”
蔡可宁嬉笑:“对啊,我仇富,我红眼病。”
叶一诺:“笑死。”
第二天早晨,蔡可宁摇摇晃晃从房间出来,还戴着口罩,叶一诺洗漱完走出卫生间,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蔡可宁说她头晕,叶一诺问发烧了?体温量了吗?蔡可宁说38度8。
特殊时期发烧,叶一诺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阳了?她走到蔡可宁身边,问:“有别的症状吗?喉咙疼吗?”
蔡可宁点头:“有点。我阳了?难道我阳了?”
叶一诺:“不会吧,明州现在没有阳性。”
蔡可宁表情呆滞:“没准我是第一个。”
“别瞎想。”
叶一诺又问:“要不要去医院?我陪你去。”
蔡可宁摇头,说先吃药看看,实在不行再去,她等会和带教请个假。
还得去医院干活,叶一诺临出门又折回来,问蔡可宁想吃什么,她去楼下买。蔡可宁说自己点了外卖,你安心上班去吧。
上班的时候也不安心,叶一诺惦记着蔡可宁的情况,时不时问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蔡可宁怕自己阳了,然后叶一诺也阳了,最后两人齐齐上医院躺着。叶一诺说阳就阳呗,去医院我们也能做个伴。蔡可宁问那考研怎么办?叶一诺说我们命苦,这是没办法的事。蔡可宁又说好像得了新冠会变黑......妈呀,叶一诺回了个震惊的表情,她觉得二战倒也就这样了,但变黑了可怎么办?
她还沉浸在会变黑的恐惧中,努力咽了下口水看看自己现在喉咙疼不疼。蔡可宁表示她还怕流调,现在网络环境不好,就怕到时三人成虎,她变成了网友口中的谈资——江医渣女。
叶一诺立刻想到她最近规律出入潮鸣府,笑死,那她就是有钱人包养的金丝雀了?聊天页面不停地下滑,她看见和连漾的聊天框,记录还停留在自己那张不尴不尬的表情包上。她们之后没再聊过,没事她也不会找人聊天,更何况连漾。
后来就忙了一上午,科里不停地收病人写病历。午饭时间叶一诺从食堂打包了粥给蔡可宁带回去,蔡可宁早上吃了粒扑热息痛,但体温不降反升,声音也烧得有点沙哑。
等蔡可宁吃完后休息了半小时,叶一诺陪着她一块去医院的发热门诊。发热门诊单独开了间小屋,门口也全是人,叶一诺因为没发烧进不去,就坐在门外等。
门外有一排塑料椅,坐着的大多是病人家属,家属又多是本地人,在那儿七嘴八舌地围一块儿畅聊,说的是方言,叶一诺大概能听懂一半,话题无非是疫情,从国内聊到国外,从武汉聊回明州。
来发热门诊的也不全是发烧,喉咙痛的占一部分,进了里面都得验血做ct,不出结果不治疗。旁边几个家属聊太嗨了,叶一诺都觉得有点怕,就站起来到另一边等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蔡可宁从里面出来,右手持棉签压在左手手肘,左手上还拿了张单子,说要去拍片。
发热门诊对面是条露天过道,再往前就是门诊楼,哪有拍片的机房。护士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她也没明白,叶一诺让蔡可宁先在这儿坐会儿,她去前面看看,找到了过来接她。
一晃就下午两点了,叶一诺往前走着,还拐了个弯,看见前面有两个白色小方舱,舱门前有几人排着队,再往前,看见外墙上贴着一块小牌牌,上面写着发热门诊CT室。
叶一诺停下来,给蔡可宁发消息,说找到了,现在回来带你。一抬头,见蔡可宁已经拐了个弯过来,跟在几个戴口罩的人后面。她远远地给蔡可宁指路,冲她喊,那边,那边,白色方舱!
手一扬起,指尖就触到一点柔软的东西,像衣服的布料。叶一诺吓一跳,回身看时,见连漾站在自己身后。
连漾穿得很正式,身边还跟着个人,她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先往前走。
叶一诺还在想她刚刚碰到什么了,见连漾此刻正在看她,只能说:“对不起,我没看见后面......”
连漾没接话,她又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有事。”
蔡可宁在机房门口排队,连漾循着叶一诺的目光望去,问:“你朋友?”
叶一诺点头:“嗯,她发烧了。”
“但应该没阳。”
蔡可宁已经排到了第一个,她在那儿跟叶一诺使眼色,意思是不用管我,你们聊。等叶一诺回过神来,连漾已经往前走了。
叶一诺看着连漾的背影,突然几步上前,拉住连漾的手腕。
“等等。”
连漾回头:“怎么了?”
手掌与对方手腕接触到的肌肤逐渐开始发烫,光线经过镜片的折射,叶一诺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很不真实。
她在做一件大胆的事。
连漾淡淡看着她,手依然这么牵着。
“那个,我想问问你的手好了吗?”
“好了,然后呢?”
叶一诺低头:“那就好。”
连漾的手腕松动了下,从叶一诺的掌心中慢慢抽出,她的指尖与叶一诺的大拇指相触,叶一诺好像察觉到连漾停留了一瞬。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知觉出现了偏差。
蔡可宁已经进机房检查,叶一诺再回头时,眼前只有连漾离去的身影。她走到机房边等人,觉得好闷,又走到无人处把口罩摘了,口罩内层都是水珠,她的下半张脸都湿漉漉的。
几分钟后蔡可宁出来了,拍完片子又得回发热门诊等着,她让叶一诺先回家吧,但叶一诺一直在门口等她。
天气正好,原本聚着的几个家属也散了,叶一诺背着阳光看书复习。但她看得不够专心,看一会儿,心思就飞出去一会儿。太阳晒得她的后背发烫,她的手背在光照下也逐渐变烫,她翻过来,看着自己的掌心。
医院里人来人往,连漾没再出现过。
蔡可宁从发热门诊出来,叶一诺收起书,问她:“怎么样?”
“打了一针,屁股好酸。”蔡可宁说,“还好没阳,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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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叶一诺去潮鸣府陪程佳宇读书,结束时天上阴云密布。屋内灯光大亮,两人走到客厅,程佳宇给叶一诺展示这边新布置的人体骨骼模型。
模型立在角落,模样洁白,足有一人高。
程佳宇:“是不是觉得又好玩又有点恐怖?”
叶一诺伸手摸颅顶:“恐怖吗?”
“晚上看见不会觉得吓人吗?”
“不会。”叶一诺笑笑,抬起模型的左手,食指从尺骨上端滑到下端,“以前后半夜还得去解剖尸体呢,这算什么。”
“啊?”程佳宇大受震撼,“你们好恐怖,尸体是不是很可怕?”
“还行,就是味道重。”
叶一诺给程佳宇科普一些骨性标志,比如乳突、枕外隆凸、第七颈椎棘突,触摸它们在体表隆起的位置。叶一诺的手拂过光滑的颅骨,程佳宇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突然咔一声,头颅就掉下来了。
“啊?它怎么掉下来了!”程佳宇大惊失色。
叶一诺将颅骨托在掌中,安抚他:“没事,我刚刚使了点力,把它掰下来了。”
程佳宇强装镇定:“还能弄回去吗?”完蛋,他怕被他姐知道会说他。但说曹操曹操到,姐姐这时来了电话。
“我姐说她回来了,给我带了吃的。”程佳宇挂断电话后说。
“嗯。”叶一诺把手中的骷颅头放茶几上,背好书包,“那我走了。”
“这么快吗?马上下雨了,要不......”程佳宇犹豫,他想把叶一诺留下来。他拿这个掉下来的人骨头没办法,想着如果叶一诺也在,他姐可能会好说话一点。
“所以我要回去了。”
叶一诺跟他说了拜拜,程佳宇迅速将茶几上的头骨胡乱弄到模型上,再回书房假装用功。没一会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装作刚读完书,一脸疲惫地走到客厅。
连漾拎着只纸袋,随手放到茶几,道:“你妈给我打电话了,今晚没人给你做饭,你吃这个。”
程佳宇:“姐,太麻烦你了,其实我可以去外面吃。”
“你妈不放心。”
“好吧。”
角落里歪着的骷颅头突然掉了下来,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滚到程佳宇脚边。他一颗心高高提起来。
连漾走到程佳宇身边,捡起他脚下的头骨:“你弄下来的?”
程佳宇立即道:“不是我!”
“那是谁?”连漾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你的小老师?”
“啊,不是,那个、她说可以装回去,但我不会。”
窗外大风乍起,强风拍打玻璃,传来阵阵闷闷的回响。天色也更暗了,黑云压城,天际仿佛就在头顶上方。
连漾将手中的颅骨安回模型,转身见程佳宇还站在茶几边。
“你先吃,我出去趟。”
突如其来的风将地上零星的落叶卷起,叶一诺的头发都被风吹得没了型,空中飘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差点就挂到一边的树枝上。
蔡可宁给她发消息,问她带伞了没,还有多久回,要不要来接她。叶一诺边走边回,说不用了,她正在回家路上。
当前正值晚高峰,车子进路就像滚进一锅热粥,眼前的车流正黏稠地缓缓流动。
叶一诺走到北门正欲往西,一辆熟悉的灰色轿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连漾坐在驾驶位,仰头看她,下巴浅浅往副驾一扬。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