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时雨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为什么池一会在外面,又忽然离开了。
总不能是来找自己的。
想法荒诞不经,但是一旦萌生,倒像是最正确的一个。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了,他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可是他来找自己,又不和自己说,难道是在等着今夜这样的偶然见面吗。这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但她扪心自问,如果池一叫她出去,她会去吗?
不会。
因此今夜的偶遇倒真像是一个奇迹了。
她睡得不安稳,再睁眼时只有五点钟,天还全黑着,她等其他人醒了,一齐到了胡子旅店,看见宋威廉就坐在吧台后面。
她上前道:“宋老板,可以帮我把这个钱包转交给林梦茵林老师吗?”
“好啊。”宋威廉接过红钱包,随手撂在吧台上。
时雨见他如此轻慢,改口道:“不,我还是自己还给她吧——”
宋威廉这时却把钱包收到他口袋里,摆了摆手:“你工作多忙啊,我一定会为你好好送到的。”
就一个钱包,又不是易碎品,他却说得难度级大一般。
明明刚才还随手把它放在一旁。
时雨无奈答允,给林梦茵发消息:【钱包找到了,我把它存在宋老板那里了。】
林梦茵瞬间回复:【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亲爱的!】
现场导演刚刚催得很急,她过去之后,反倒通知临时休息半天。
郭瑛惊喜地轻呼,和她一起回旅店补觉。
补了一上午的觉,中午才起床,她在刺目的日光中到了胡子旅店的大堂。
目眩神迷中,远远望见宋威廉和林梦茵凑得很近地说着话。宋威廉眯着眼说了一句什么,林梦茵紧接着捂着嘴颤着身子笑,长发在阳光下闪出柔顺的波浪。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两人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更近了。
时雨上前几步,和林梦茵搭话:“林老师,我昨天去那堵墙边找,钱包果然在附近。”
林梦茵惊讶:“噢!原来是你找回来的啊。”
“是啊。”
虽然不想显摆功劳,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
“可……”林梦茵的目光在宋威廉和她之间摇摆。
“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就永远没机会见到这张照片上的林姑娘了。”宋威廉抢先一步,挡住了林梦茵的下一句话。
林梦茵的迟疑瞬间化为喜悦,羞涩道:“我这张照片的确是很少有人见过。可能也是天意!”
宋威廉又道:“对了,我店里有一个从奥地利带回来的八音盒,和你的美的质感很像。”
说罢他钻去仓库里找八音盒,林梦茵就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这个背影也让她很沉醉。
时雨忍不住问她:“之前说的那个剧呢?”
林梦茵愣了下,笑嘻嘻道:“哎呀!我决定不去了。”
时雨低声道:“不是说这是个机会吗。”
“嗨!说不定这导演现在红,过几年名声也臭了呢!和那个时导一样。以后说我也跟着他们违法犯罪了,我可受不了。”
她搪塞几句,宋威廉很快回来了,她就去看宋威廉手中的八音盒,八音盒上的金色小人跳着舞,宋威廉说这首曲子叫“永远的爱”。
时雨出了门,在冰天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笑。
也许那些事情早没人在意了。
下午她依旧跟林梦茵的车。林梦茵一直用手机“哒哒哒”地打字和人聊天,不去看她的屏幕,也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宋威廉。
她索性跟着刷起手机,见到好几张池一的偷拍照在网络上流传。
雪景中,池一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鼻尖上也沾了雪花,和一只银毛雪地犬对视,目光懵懂。很多人马上改口称“这节目取景地还可以啊”“白霜镇和池一的颜真的绝配”。
原本很多人不满节目选了这么寒酸的取景地。
因为是池一,所以才去哪里都赏心悦目。
傍晚回程时,林梦茵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哎呀,小时!宋老板听说你拍照好看,也想请你帮忙拍照呢!”
时雨推脱道:“我今天不太方便,有工作要回去做。”
“哦,这样啊,”林梦茵的手指在屏幕上继续敲击,喜笑颜开道,“他说那他去找你。”
时雨无奈:“旅馆附近风景不好,我们还是去他的店里找他吧。”
“我觉得也是!他那个店还挺艺术的呢……”
暮色映照在积雪上,像是洒了一层细密的金粉。
宋威廉换了一身缎面深绿西装,配了鹅黄色领巾,花哨张扬,穿在他身上倒很有欧洲绅士的派头。他站在淡金色的雪中,笑容醇厚,样子从容又得意。
和池一相比,他更像是一个彻底的成年人,在经年累月中积累出一种油滑的气质。或许这油滑是他受欢迎的一部分。
时雨手上握着的已经不是林梦茵的手机,而是宋威廉珍藏的名牌德国相机。
方才宋威廉还想拉着她的手,来给她讲解相机的用法,被时雨悄悄躲过。
这牌子的相机没人用并非因为昂贵,它只是单纯的不好用而已。
林梦茵在时雨旁边探着脑袋,用一种很欣赏的眼光紧紧盯着宋威廉,就像是注视着一样属于她的东西。
时雨每拍一张,林梦茵都喜悦地凑过来看。
十几张拍下来,她精疲力尽,只留下林梦茵和宋威廉两个人,还把脑袋聚在一起一张张地品味着她留下的照片。
胡子旅店的一楼有一间休息室,就藏在一楼大堂的一个隐秘的拐角处。如今被节目组征用,作为公共的休息地点。
工作繁重,很少有人真去这里休息,往往是一坐下就会被当做“闲人”叫去干活儿。
回旅店起码也要徒步半个小时,时雨打算去休息室坐坐。
她轻轻推开门,瞥到件熟悉的旧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转头便见巩仁杰坐在屋子中央的布沙发上,点头道:“巩导好。”
身在工作场合,时雨换了个称呼,坐到了巩仁杰的对面。
巩仁杰的黑眼圈更重了,神色却没有平时那样的疲惫,点头问她:“最近工作累着了吧?”
“还可以。大家都一样的。”
几句寒暄下来,聊的都是拍摄相关的事。在白霜镇的拍摄已经接近三分之一,再过一周就要结束。
巩仁杰:“对了,我刚刚还碰见池一了。后几天要不你跟跟他的行程吧,你们两个也熟,沟通应该更方便。”
“哦……那他同意吗?”
巩仁杰笑了笑:“他说看你的意思。”
或许可以。
时雨想了想,给池一发消息:【你在哪。】
池一丢过来一句:【屋顶。】
旅店外观是木质结构,屋顶铺了假草皮,一点积雪也没有,全得益于一个向外探出的长屋檐,将这里造成了一个瞭望台似的休息区。
池一正塞着无线耳机,坐在地上听音乐,双手向后撑着,雪白的羽绒服像是一团蓬松的棉花,将他包裹在其中,不显臃肿。
再看自己,随意地穿着工作人员标配的朴素棉服与绒裤,为了便于出行和工作舍弃了美感。
工种不同,也是难免。
“池一。”
池一只是“嗯”了一声,也不回头。
“这里没有监控吧?”
“没。”
时雨这才敢坐到他旁边。
池一把手拿开,以免碰到她。
她问:“明天要去山顶,你听说了吗?”
池一“嗯”了声:“郭瑛和我说过了。”
“我听说那里还有块带洞的大石头,可以挂锁。”
“你也想在那里挂把锁?”
“一百块,我才不挂。”
“景区打的旗号是‘可以永远相见的相见石’,不过,我怀疑这是在抄拉维亚山谷‘永不相见’的名头。”
“我以前听说过。”
“在‘飞越’?那个节目组的资料还是我做的!”一想起那七十二页的资料,时雨依旧愤愤不平。
“原来是你做的。”池一低声道,“好多余的地方。”
时雨笑道:“是啊,哪有这么不吉利的称呼。”
“这种地方到处都是,还用跑到千里之外的雪山里?多此一举。”
她去拉池一的手。
他声音闷闷地道:“你干什么?”
“我没有不想见你。真的。”
池一扭过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从小都是个很散漫的人,长大后有所收敛,放松时总会回到原本的状态。望着山谷,手不自觉地开始抚弄池一的手指。
池一不满道:“我的手不是你的玩具。”
他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抽回手,冷冰冰问她:“难道你一手痒就爱给别人拍照,还有玩别人的手?”
“我是被逼无奈的。”
“被逼着按快门?”
估计他是看见自己给宋威廉拍照的场面了。
时雨问他:“那你要拍照吗?”
“别人不拍完,也轮不着我。”
“我拿别人都是练手,就给你是认真拍的。”时雨信誓旦旦。
池一终于转过头来对着她,像是同意的暗示。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刃,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举起一把小刀,透过屏幕刺穿拍摄者的眼球。
时雨试探道:“要不笑一下?”
“你还是第一次这么礼貌地叫我笑。”
“以前我是小孩啊。”
“哦,现在长大了,拍的人年纪也大。过几年就去拍骨灰盒了。”
显然他还是在说宋威廉的事。
时雨忽然道:“我和巩叔叔说了,后半程的拍摄我应该会跟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也算旅游了。”
惊讶在他眼中迅速闪过,伴随着瞳孔的收缩,只有一瞬,被相机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相机设置开了live模式,将这场面来来回回地重播。
或许他是惊喜的,虽然下一秒,他就把这反应死死压了下去。
时雨只把静态的拿给他看。
他看到动态图,绝对是会恼羞成怒地叫她把照片删掉的。
“好看吗?”
“还行。”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时雨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池一道:“给他拍那么多张,给我就拍这一张。敷衍。”
“你这一张已经很好看了。”时雨欣然道,“明天是不是要去雪松山的山顶拍,我们去看看有谁花一百块钱挂锁了吧。”
池一闷闷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