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筑部位于脑叶公司的最下层,拥有足足八个收容单元,是寻常部门的两倍大,十分神秘。
甚至有时候,职员们都会忘记公司里还有构筑部这个部门。
没有令人惊叹的部门科技,没有辛劳的文职在此供职,构筑部里空荡荡的,甚至没有属于它的部长。
塞恩思和蓝晨跟着两名货运工人的运输车来到了这里,目送他们验证身份,坐上了通往地面的货运电梯,离开这座密不透风的地下设施。
被身份验证拦住的蓝晨砸吧砸吧嘴,讪讪收回自己迈出半步的脚:“这货运电梯藏得可真够严的,跟电影里的暗门似的。”
“……暗门?”塞恩思抬手指着两人身前的那堵厚实的隔离门,神色莫名:“你管这叫藏?”
空空荡荡的构筑部大厅,连桌椅都罕有,除了那两扇联通东西两侧走廊的隔离门,就仅剩这大厅最中央的一座大型电梯。
电梯间外的隔离墙是肉眼可见的厚重,隔离墙上的隔离门也使用了相似的材料,与墙体连接的浑然一体十分牢固,也不似设施内的其它门廊那样贴了醒目的指示牌,但也绝对称不上隐形。
“这还不叫藏吗?”蓝晨看着面前的隔离门,还有‘隐蔽式’的身份验证装置,说“要不是跟着他们下来,我根本注意不到这里还有扇门。”
“注意…不到……?”塞恩思摊开手掌,向蓝晨展示构筑部大厅最中央的巨型‘立柱’:“那这是什么?”
就算这扇厚重的隔离门真的很隐形,在视觉上和灰白色的金属墙面融为一体,任何一个对建筑设计有着基础了解的成年人走进构筑部大厅,都会注意到大厅中央那个突兀的建筑结构,并本能的知道那里绝对有些什么。
但蓝晨好像真的什么也看不到。
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下意识地忽略了眼前的电梯入口。
蓝晨的视线来回扫动,最终才确认塞恩思是想让她看面前的普通立柱:“承重柱有什么问题吗?”
“它内部有空腔,里面‘藏着’一个巨型货运电梯。”塞恩思说着,伸手了覆上去,敏感的指腹掌心觉察到了一股轻微的震感:“还有什么大型机械在运作。”
“是很奇怪,难道四十八个收容单元已经都满足不了主管?”蓝晨摩挲着下巴,谈论着员工之间最经典的加班话题:“懂了,他想开辟新的收容部门——啧,加班的日子一眼都望不到头。”
塞恩思心中郁郁,没有接上这个经典话题。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蓝晨注意到塞恩思的表情,很快将没那么重要的货运电梯抛诸脑后,真情实感地为自己的朋友而感到担忧,“是不是这几天工作太累,受伤还没好?”
“一起去安保部的诊疗室拿点药?”蓝晨真诚建议。“或者去福利部放松一下?”
“没事,不用。”塞恩思长叹一口气。“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蓝晨对此表示怀疑,但她实在不是回安慰人的人,也无法理解塞恩思的忧虑,只好顺着塞恩思的话往下说,推着她往员工宿舍的方向走:“也是,再不快点回去睡觉,又要无缝衔接第二天的工作了。”
两人踏上了回宿舍的路,并肩走在一片寂静的廊道里。
职员们的宿舍区在公司上层,培训部附近,方便管理,也方便随时添置新人。
而想要从公司下层走到公司上层,中央本部是她们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两人有了分歧。
两人乘坐同一条手扶梯向上,一起从中央本部二区下层来到了中央本部二区上层,塞恩思很自然地选择了最近的那条路,想要乘坐下一阶段的扶梯,从本部二区上层来到本部一区的下层。
但蓝晨却走下了扶梯。
塞恩思拉住了蓝晨的手:“你要去哪儿?”
“不是要回宿舍吗?”蓝晨比塞恩思还要疑惑,抬手指向休息大厅的另一端,让塞恩思看扶梯旁的安全指示牌,理所当然地开口。“去乘电梯啊。”
中央本部联通着上下层部门,是公司的基石和战略要地,这里的休息大厅也无愧于中央本部之名,修建的极为广阔,能装下几百人在这里共同开会。
白日里的中央本部总是亮堂堂的,文职与员工来往忙碌,繁华又热闹。
夜间的中央本部却不是这样。
头顶的水晶灯失去了璀璨光亮,被一根细细的线吊着,仿佛随时都能砸下来,模仿紫罗兰色的正午,制造一场血腥的献祭。
大厅两端的廊道里传出异想体睡梦中的呓语,好似正在积蓄力量,努力挣脱逆卡巴拉抑制器的影响,渴望着一次惊险刺激的夜游。
蓝晨就站在这片死寂中,想要横穿无人的休息大厅去乘坐另一侧的电梯。
安全指示牌绿色的荧光打在蓝晨脑后的红发上,留下一片诡异的阴影,也同样照亮了她的身后另一座向上的扶梯。
塞恩思愣愣看着蓝晨,而蓝晨还在真情实感地疑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随着蓝晨歪头的动作,塞恩思注意到了她的耳朵。
工作时用于实时通讯的微型耳麦被蓝晨摘了下来,但长时间佩戴所产生的压痕还在。
“抱歉。”塞恩思低声道了句歉,然后很突兀地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蓝晨的耳朵,感受耳廓上的压痕,然后手指继续向下,去触碰蓝晨的后颈、左胸、和侧腰。
蓝晨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任由塞恩思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没有打掉对方的手:“怎么,胆子这么大,在监控镜头正下方非礼同事?”
塞恩思咬紧牙关,嘴唇苍白,脸色差得好像她才是那个被非礼的人。
脑叶公司的每一位职员都至少拥有袖章和手环两件基础装备。
袖章上记录着职员的身份工号、部门所属以及基础资质信息,在工作时佩戴。手环实时监测的职员的生命信号与位置信息,哪怕洗澡睡觉也不允许摘下。
而员工比起文职的基础装备两件套,身上的零零碎碎更多。
耳朵上戴的是微型通讯耳麦,方便主管针对性地对员工下达工作指令;后颈上贴的是神经信息探测装置,方便主管随时了解员工的精神健康状态;左胸上绑的是更为精准的生命探测装备,方便主管及时根据员工的生命强度调整不同的作战方案。
最后,在每一位员工的腰侧,扎着一个给药装置,小小的,防水防汗效果极佳,日常使用时没有任何存在感,会在员工受伤时及时注射止痛药和镇定剂,帮助员工在断手断脚的垂危之际稳定输出,镇压怪物。
耳朵上的通讯设备能在非工作期间摘下,生命探测仪也会不由太大问题,后颈上的人体神经信息探测装置和腰侧上的给药装置却令人警惕。
塞恩思对人体思维和神经没有任何相关研究,但她有理由怀疑,这个没有任何标签与说明的小型给药装置,真的就只会给员工最基础的止痛和镇定吗?
塞恩思从蓝晨身上收回手,又摸上了自己后颈上的小小金属贴片,脸色发白。
塞恩思想到了那些被主管回溯抹消的过去。
那时的自己初入脑叶,也曾在深夜夜游,探索那些未开放的部门,对惩戒部的小黑屋敬而远之,对研发部的奇妙设备跃跃欲试,然后对空无一物的构筑部大失所望。
那时的自己就和今天的蓝晨一样,无知无觉地在迷宫般的地下设施里走着被标记好的线路,对那些异常视而不见。
塞恩思焦躁地在原地转圈,像是马戏团里患上了刻板行为的可怜动物,又像是失去了蜂王信息素的晕头工蜂。
头顶的暗色荆棘带来一阵阵刺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噎在喉头,让塞恩思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活在这家公司。
蓝晨无法理解塞恩思的惶恐,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塞恩思将自己嘴唇咬出了血。
主管仍旧待在属于自己的囚牢内不眠不休,安吉拉也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眼睫紧闭,面无表情,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冰冷人偶。
终于,塞恩思停下了自己原地转圈的脚步,抬起手中的“失乐园”,依靠原始的物理手段,用权杖尾部的尖锐棱角穿透了自己的腰侧。
来自自身的攻击绕过了护甲的防御,鲜血喷涌而出。
被鲜血染红的纯白蛇杖悠然吐着信子。
“你在干什么?!”蓝晨震惊地后退半步。
非工作期间,再生反应堆停止了运转,持有“失乐园”的员工也无法从外界获得治疗,但腰间的便携给药装置仍旧锲而不舍地通过细小的针头,向塞恩思体内输送着药物。
伤口没有愈合,但血流的速度在减缓。
按照主管的说法,这仅仅是一次十点的物理伤害,并附带持续五分钟的流血效果,是再普通不过的轻微伤。
塞恩思一脸平静地接住了从腰间流出的血,将它们收集在手心,凑到鼻尖,轻轻嗅闻着。
血腥味扑鼻而来,直刺灵魂,令人作呕,但塞恩思仍从血腥味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塞恩思曾是安保部的文职,每天的基础工作就是检修再生反应堆,维护反应堆的正常运转,并及时补充精神污染中和气体原液,让其借由再生反应堆进行气化,将神污染中和气体扩散至公司各处,帮助设施内的文职与员工保持健康稳定的精神状态。
即使塞恩思补充耗材的动作十分标准,但被战火震裂的线路管道也总会让检修的塞恩思满手脏污。
就像久病之人能记住医院的消毒水味和不同医生的脚步声,专精器械维修的塞恩思也能凭鼻子闻出不同机油的种类型号。
那血液中混杂的熟悉味道,是被“失乐园”排斥出体外的药物气息,与精神污染中和气体原液有九成相似。
“哈。”塞恩思笑了起来。“真有意思。”
塞恩思突然想到了Netzach部长在安保部文职培训时不经意说出的一句经典台词。
“‘我来自安保部,我们负责这个设施的安全。’”绿色长发的部长站在台前带着即将入职安保部的文职宣誓,自己却被誓词逗笑了,耷拉着眉眼喃喃自语。“说实话吧,这里没有半块区域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