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听出那声音是谢长渊的,松了口气“原来是王爷”想了想,又说“您这么晚来,想必是那车夫说什么了?”
谢长渊心道她倒是直白,点了点头,道:“嗯,交代了一些”
陆凝眉间有些着急,问:“他说什么了?是谁指使他的?”
谢长渊一向淡瞥的神情有些松动:“这个,倒是还未交代”又道“但据他所说的,本王猜,应当是你们陆府之内的人”
陆凝眉头紧锁:府里的人?难不成又是陆筠?但自己离开时她分明和太子在......难道她发现自己了?还是说那人是蒋氏派来的人?除了她们母女两个,自己似乎在府里也没得罪什么人。
他问道:“你同府里什么人有恩怨?”
她心中有些猜测,道:“多谢王爷,我大致有些头绪了。说恩怨也算不上,不过是她一向将我看作眼中钉,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谢长渊道“有些人,看你顺眼时对你掏心掏肺,看不过眼就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十分正常。那车夫说的模棱两可,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过,他既然对对方的声音熟悉,想必就是你们府中人,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凝有些茫然
灯火葳蕤,明明灭灭,谢长渊往一边挪了几步倚在桌边“若实在没有办法,本王也不是不能帮你”
陆凝低眉颔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王爷可是说真的?”
她自己一没银子二没人,说要报复,就像没有巧妇空有一双手艺一样。
谢长渊道:“你可以说一说你的打算”
陆凝于是靠近了他身旁一步,低声说了几句。那声音低低的,语丝细腻,像是在呢喃,谢长渊愣了片刻,回过神便道
“如此就好?”
陆凝说:“如此便好”
谢长渊道“可以,没问题”
正事说完,谢长渊却还倚在桌边,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陆凝便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便问“王爷还有事?”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谢长渊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听闻三小姐前几年一直不在京城?”
陆凝不知他问这干什么,但也如往常一般答道“嗯,前几年在外修养,几月前才回来”
谢长渊问“京城外什么地方?”
陆凝说:“小地方太偏僻,想必王爷没听说过,不过宿州,王爷应当知晓”
谢长渊看了一眼她,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温和,陆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道:“想必十分安逸?”
陆凝笑了笑“确实比京中安静的多”又说,“山里人家,比不得京中繁华,但也舒适”
谢长渊低着头不知再想什么,陆凝见他一个晚上总是出神,以为有什么要事,便问:“王爷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长渊倚在桌边时,瞧见桌上的首饰匣子里静静放着一直木刻的蜻蜓,虽然经年已久上面染了些其他颜色,但蜻蜓却还隐约看得出样子,同他当年刻出的一样。
它被放在匣子的最里面,不受一点打扰。
他说“这蜻蜓倒是别致”
陆凝看了一眼匣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关上了盒子,说“一个小玩意儿,让王爷见笑了”
谢长渊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怎么不扔?”
陆凝想了想,将它拿了出来在手上看了看,很奇怪,虽然这蜻蜓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但她从未想过要把它扔掉。
“一个朋友送的,算是纪念,放着也不占地方,索性就留着了”
谢长渊欲言又止,刹那间想脱口而出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说”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陆凝回想着,却记不起那人的样子了,只好笑了笑“算是吧”
半晌无话,谢长渊总算挪了挪地方,说:“时间不早,本王就先走了,若有事找我,可去望江楼找庞掌柜”
原来望江楼是王府的产业么?陆凝惊讶之余,说:“好”
谢长渊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像来时那样,陆凝站在窗边看着谢长渊离开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儿,直到觉出冷意,才断然把窗子关上。
谢长渊趁着月色一路回去,心情却始终没法平静下来。最初在宫中月色之下看见陆凝,他以为是错觉,那张脸同七八年前他张开眼就看见的,没什么两样,直到再一次见到,那张脸,那副声音,一切都和八年前的她没什么差别,尽管声音有些变化,尽管脸上褪去了年幼的稚嫩。
他原以为世上竟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当初宿州山沟里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却没想过她原本就是京城中人。
回到王府,他愣神地坐在厅堂里,原本要做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世上果真有这么巧的事?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此刻却清楚地告诉他,人就在他的身边!
峰七进来时,就看见谢长渊这副失魂的样子“王爷?”
谢长渊没听见似地,峰七又喊了一声,谢长渊漠然看他一眼,道“什么事?”
峰七:“您怎么出去了一趟跟丢了魂儿似地”
谢长渊往后倚了倚,舒了一口长气,彻底回过神来:“竟真是她!”说罢,低低地笑了。
峰七以为自家王爷出去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脸见鬼的表情,迟疑着说“王爷,是谁啊?”
谢长渊道:“有事儿就说”
峰七这次放下心来,拍了怕胸脯“属下还以为王爷怎么了呢!”然后一脸严肃,道“王爷,杜旭死了”
谢长渊刚扬上去的嘴角霎时掉了下来“死了?怎么回事”
峰七道“刚才隋大人过来,说杜旭吃的饭菜里面被人加了药,他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送饭的那个狱卒,被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死了”
谢长渊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杜旭为何突然间敢对权贵下手,又舍近求远将人关到那样偏远的地方,还有那些孩子,为何全都不能说话》种种迹象表明,杜旭的背后,分明还有一只手在操控。
可线索到杜旭这里却断了,他们已经打草惊蛇,想必身后那人会藏得更深,谢长渊揉着眉心,是他大意了。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吩咐峰七:“告诉隋之,明日就将胡翎玉缉拿归案”
次日梨芳楼里,人声喧嚷之中,台上正唱的热闹,胡翎玉一身大红戏妆正站在台上耍着花枪。台下观众正叫好时,外面突然冲进来了一众衙役,瞬间将台上的人拿了下来,观众一哄而散,都站到了外面看起了热闹。
台上不少戏中喽啰见此状吓得四处冲跑被衙役拿了下来。隋之站在底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胡翎玉还在耍着花枪。
隋之道:“胡老板,事到如今,跟本官走一趟吧”
胡翎玉在台上翻动着,身形利落,没有停下的打算。隋之也不着急,反而寻了个座儿坐下了。直将那一出戏看完,胡翎玉才收了花枪,站在台子上,道:“戏既已开了腔,便只能唱到尾,隋大人,久等了”
隋之笑了笑:“胡老板认得本官?”
胡翎玉拢了拢衣袍:“有幸远远见过几次”
隋之道:“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京中人口走失一案,胡老板想必清楚?”
他起身舒了口气,“跟我们走一趟吧”
胡翎玉意外的配合,这事情似乎在她意料之内,即便面对妇人的指认,她也面不改色地微笑着。隋之好奇,问道:“胡老板,这样板上钉钉的罪状,你还能笑得出来?本官真是佩服”
胡翎玉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不置一词。
隋之往前凑了凑,问道:“本官倒是很好奇,胡老板怎么说也是在京中有些名望的人,怎么会和杜旭那样的人搅合到一起?”
胡翎玉开口却说了一个不相关的地方,道:“隋大人有没有听过廪州坊斋巷这个地方?”
隋之:“隋某孤陋寡闻”
胡翎玉将手上的扳指取下来放在一旁,道:“那是廪州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难怪隋大人没听过。不过坊斋巷,却是我长大的地方”
“隋大人说我为什么对那些孩子无动于衷?”她哼笑一声,“我自小就见那些老鸨们在坊斋巷子里拉了女子去青楼里招客。那些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她们每天晚上按时出现在巷子里,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女孩子,由别人绑着牵了来供坊斋巷里三六九等的老鸨们挑拣。
好一些的,去楼上,差一点的,到底下的矮洞。隋大人知道矮洞是什么吗?哦,那大概跟你们所说的地窖差不多了”
“地窖里暗无天日,被选中的女孩一旦进去,就永远无法出来,除非死亡。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仍然有人愿意花钱光顾,你瞧,人就是这么轻贱的生物。在那里,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可以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可以被任何人花钱买去肆意对待。隋大人,你问我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呵,因为,我本就从那里出来的呀”
“这些买卖多么常见,既然别人可以买卖我,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师父从坊斋巷把我带到一路带到京城,教我唱戏,教我为人处世,可本质上,他和那些去矮洞里的人没什么区别。他带我来京城,可这京城里,说到底跟坊斋巷也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是看起来光鲜亮丽罢了”
隋之听的乍舌,就听胡翎玉问道:“隋大人,你说,我错在哪里了?”
隋之一时僵住,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胡翎玉却笑了:“这扳指是当年我第一次独自撑场面上台时,台下一个公子扔上来一锭银子,我用它买了这个扳指,如今,就别让它再跟着我了”
隋之道:“你应当知道你会是什么结果”
胡翎玉看起来坦然:“从杜大人找上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