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离京城有段距离,中间一段山路曲折颠簸,简陋的马车行驶的速度却并不慢,陆凝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目色沉沉,想起陆筠和太子的关系。
他们看起来十分熟稔,或许太子一早就和陆筠看对了眼,从那日宫宴上就开始了?此前一再以公事为由上门,其实果真是为了陆筠?但陆府人多嘴杂,所以借了泓妃的别院。
今天这事蒋氏不知清不清楚她的宝贝女儿还未过门就同人如此亲密,房门大开,如此放浪形骸。陆凝思索着。或许,陆筠今日来就是拿了泓妃作筏子?难怪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精致。她这样想着,帘子外面的树影急速变换。
“青萝,这路怎么跟来时不太一样?”
“有吗?”青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奴婢倒是没注意来时的路”
“那许是我看错了吧”
“小姐有没有好一些?”青萝看她脸色此时已经如常,边问道。
陆凝经了方才的事,此时已经平缓下来,但走得太匆忙难免引人怀疑,便说:“好些了,有些头晕,回去歇着便好”
青萝道:“我们走的这样急促,也不知道那人将消息告诉二小姐和四小姐没有”
陆凝却没搭话。
越往前行,路两侧的落叶灌木就越发陌生,这山路看起来,也更加陌生,她心里直觉不对劲。
“还有多久能到?”陆凝掀开帘子问那车夫。
车夫扬声说道“还得一会儿”
陆凝合上帘子,脸上的表情却变了,放低了声音道“这车不对劲”
听到这话,青萝一时慌张起来“怎么了小姐?”
陆凝慢慢掀了帘子看着外面,心中谨慎:这车夫也不知什么底细,她们两个弱女子势单力薄,必然不能正面冲突。
“这不是我们回京的路”
青萝忙掀了帘子往外看,确实已经不是了。
她瞧着帘子外马车行驶的路线,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对青萝比个手势,低声道“等会儿趁山路崎岖颠簸走的慢时,你跳下去马上找路边的灌木丛藏起来”
“这能行么?”青萝怀疑
陆凝一脸严肃:“不行也得行,否则我们俩一个都逃不了”
青萝急道“那小姐你呢?”
陆凝:“他的目标或许是我,若发现我不在回去追,我们同样逃不掉。你记住,等车走远了就赶紧回去找人来追,就沿着这条山路,你该知道路?”
青萝要哭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说:“好!奴婢一定马上来找人救小姐”
两人互相握着手鼓劲儿,等马车速度颠簸的厉害降下来时,青萝一个纵身顺着颠簸的力度轻跳了下去,车夫只当是车身的颠簸,好在继续赶着车一路向前没有发现,陆凝松了口气。
待马车走到一截更加蜿蜒的山路时,她轻轻拉开车厢后门,飞扬的尘土吹到车厢里呛到她的喉管里,眼睛直直地望着急速变化的土地,等待合适的机会。
就此跳下去,若是没受伤,还能有余力逃一逃;但要是摔断了腿......
马车离京郊越来越远,前面是一片山林,进了林子就更加麻烦了。青萝回去找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赶来,她必须在这之前拖延些时间。
这么想着,她转身看了看前面专注赶车的车夫,又悄悄探出头去看了看,做了好一会儿的思想准备后终于握紧了拳头,闭着眼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落地时,踩在一块石头上,脚踝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但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跑着,她强忍着脚上传来的痛意一瘸一拐地往前跑,荒郊野岭,她却一秒也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去看。
可运气只有一次,成功了一次,未必有第二次。
车上没了人,车夫这次很快就发现了。那人头绑着一条黑色的头巾,肥胖的身体却也行动敏捷,即便陆凝费尽全部的心思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到来。那一张起初还本分的脸,此时竟有些狰狞。
他狞笑着:“小姐跑什么?奴才可还没把您送到地方呢”
他左右看了看,却不见陆凝身边的丫鬟,狞笑着:“呦,不小心跑了一个?不要紧,反正奴才只需要送小姐回去就行了”
陆凝深知不是他的对手,强稳住心神装出镇定的模样,道“你是什么人,应知晓我是什么身份?今日你若放了我,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车夫上前就要凑到陆凝身边抓她的衣服,被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这人猥琐阴险地又笑了几声,说“还讨价还价呢,千金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老子玩弄,那几个破钱算什么?等老子玩腻了,就你这姿色,卖到窑子里照样换钱”
陆凝心沉了下去,心中既怕极又怒极,没想到是个穷凶极恶的。但是,她今日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落到这人手里,想到那样不堪的场面,她宁愿去死。
这样想着,她甚至庆幸自己出门时带了一只锋利些的簪子。
车夫舔着嘴巴就要栖身上来,陆凝握紧了手里的银簪,在这人凑过来时看准时机倾尽全力朝着这人的眼睛刺了过去,但她的手因为害怕而颤抖,最终只是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趁他捂着伤口不注意时,陆凝爬起来转身就跑,却被一手抓了回去一巴掌打到脸上,继而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去扯陆凝的衣服。
她满心绝望,身体不住地发抖,双眼紧闭,强忍着眼泪奋力挣扎。
她十六年的人生里虽艰难却也从未碰上过这种事情,即使是上次被掳也未曾这般难堪,难道如今就要受此屈辱而死?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里落下。
正绝望时,那车夫手上却停止了动作。她缓缓睁开眼,见那车夫身上深深的插着一只箭羽,直没入他的半个身体,直直地倒在一边。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已经变成尸体的车夫,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小姐?”
陆凝抬头,就看见谢长渊一袭黑色披风骑在马上,她静静地看着他一个纵身从马上下来,仍旧是呆呆地,还没能从刚才极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谢长渊看了看她呆滞的样子,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身来,只看了一眼,便将身上的黑色披风脱了下来披到她身上,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嗓音仍旧淡漠,问道:“没事吧?”
陆凝猛地呼出了一口气,接着就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身体里面的脏污都咳出来似地,连眼睛都泛着一圈红,等到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她轻呼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没事,王爷”
谢长渊蹙眉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荒野之地,除了飞鸟和偶尔途经的野兽,再没有别的生物,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凝道“本来是从泓妃娘娘的别院回京的,谁知这车夫中途竟然生了歹意,才......”
她没再说下去,谢长渊也没再问她。
她向后看去,只见谢长渊身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最后面带着一辆马车,马车后还拖着个人。她没敢细看,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缩了起来。
谢长渊今日和隋之跟着杜旭一路来到京郊,看着他将几个尚算年幼的孩子从一栋房子里带出来,一股脑装进了几个密闭的箱子,那些孩子神情皆有些呆滞,不哭也不闹,任由他和几个属下牵着。
车子晃晃悠悠朝山里来,想必是要将那几个孩子运往外地,隋之一声大喝,将人追了回来,那杜旭怕引人注意,所以就没带几个人,被隋之抓起来的时候,连反抗都忘记了。此刻,杜旭几人被拖在队伍最后面,那几个孩子也被安排妥当的坐在马车里。
半晌,她半抬着眼皮,声音低低的“大人怎会在此地?”
谢长渊淡淡说道:“出来办差,途径而已”看了看她身上的脏污,说“还能起身?”
天色渐晚,他们得尽快回去了。
陆凝看了看她身上的狼狈样,默默想着,自己这个样子回去,怕是不太妙。青萝回去找人,这么久还没来,难道泓妃娘娘不愿搭救?还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她道“臣女方才差了丫头回去叫人,想必过会儿应当会来”
谢长渊问:“你要在这地方等?”
陆凝看了看周围,荒山野丛,没有一点烟火气。
“天色渐晚,陆小姐还是和我们一道回去为好”
峰七也在一边劝说“是啊陆小姐,这地方这么偏远,今日若不是我们恰好经过,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隋之吊儿郎当地在后面喊着“谢二,怎么回事,带一个小姑娘要这么久?”
不再忸怩,陆凝道“那,有劳王爷了”一辆马车坐着几个孩子,又加了一个陆凝瞬间满满当当。她坐在里面瞧着着几个孩子,眼神无光,手脚满是红痕,连互相对视得眼神都没有,安静地令人害怕。
路上,隋之有意无意地说“马车是不是有些挤?”
谢长渊看他一眼“想说什么?”
隋之就笑“你对这姑娘可不一般”
谢长渊没理他
隋之往后瞧了一眼“这姑娘就是前段时间流言不断的那个吧,没想到最后倒是她姐姐被赐了婚,啧,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倒是挺能招事儿。你说你要是真看上她,往后京中流言也少不了添上你一份儿”
谢长渊说“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隋之一把扇子转来转去“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换了旁人你当我愿意多嘴啊”
谢长渊长腿一夹马肚往前跑去,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隋之撇了撇嘴,将那被射伤的车夫扔到了后面一人的马上,道:“让我们废了这么久时间,带回去可得好好问问你家主子是谁,这么恶毒”
车马过了城门,已是傍晚黄昏时分,进城门还能看到些来往的行人。谢长渊几人因是抓人办差,所以声势有些大,进了城就有些人上前来看。杜旭拖在最后面走着被人认了出来,不少人开始指指点点,一说这人是杜家的人,平日就看见往青楼跑,可见不是个好的。又一不认识的人说他面□□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杜旭在最后面拖得没了力气,脸色煞白。幸而陆凝和那几个孩子坐在车里,否则还不知要被怎么说。
车马绕了东大街将陆凝送了栖柳巷,下车的时候,陆凝身上还披着谢长渊的披风。她将披风拿下来交还回去,一时有些感慨,谢长渊和她并无关系,却屡次救她于水火,但她势单力薄连银子都缺,简直无以报答。
“王爷,虽然这么说有些自不量力,但陆凝不是有恩不报之人,往后若是有用得上陆凝的地方,但凡您说,我若做得到,绝不推辞”
谢长渊还未说话,隋之笑着说:“你一个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上门赴宴还能被人算计了”
谢长渊看了隋之一眼,他耸了耸肩,没再说了,然后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片刻的思索过后,陆凝道“那车夫,王爷能否交与我?”他半死不活的,但陆凝有些话要问他,谢长渊道“你要带回陆府?”
陆凝道:“我,我想问一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他的”
谢长渊道:“陆小姐,论审犯人,没有什么地方比大理寺的监狱更合适。这人我带走了,若有结果,我自会告知你”
说完,策马转身,不带一丝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