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的工夫,原先安静美丽的森林已经不复存在,树干上、灌木顶上甚至僵冻的泥土地上,到处都是被腐灼后的黑色痕迹。
这抹陡然在森林中央撕裂开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溃烂蔓延,腐蚀的滋滋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和尸体腐烂的臭味。
类似石油般粘稠浓郁的液体悬浮在半空中,像有生命一样灵活地四处游走,伺机攻击银发女巫。
“你一定很熟悉这个法术,”黑巫师说,“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从你的一个族人那里学来的。”
当然熟悉了,它的模样跟现下我正使用着的血咒形式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我的施咒媒介是自己的血液,而对方使用的是其他东西的血液。
不知道将这坨黑乎乎还散发着臭味的东西称作血液是否恰当,但它确实来自于遍地死去的异形兽类尸体。
它们并不只是被简单地切开又重新拼凑了起来,而是从里到外都产生了易变。
“我发现了,”我跟他绕着中心慢慢地走着,“而且你还做了一点小改进。”
谈话间,几支黑色的利箭突然从林间射过来,在迅速逼近的途中被深红色的血液鸟兽吞掉。黑色和红色像产生了化学反应那样迅速融合,两者都想侵蚀对方,最终在半空中化成了一抹烟雾消失了。
这样的烟雾不断出现在周围,显然,在强攻不成后,对面转而采取了消耗策略,而这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可以从遍地尸体中源源不断地抽取黑色液体,而每一滴血液消失都需要我自身的补充,血液迅速流失让虚弱感越来越明显。
“这不是小改进,”他看起来依然游刃有余,“这是个超越当世所有巫师魔法水平的伟大实验。”
“所有巫师?”我嗤笑了声,尝试用护盾魔咒来挡下部分黑色液体的攻击,缓解血咒压力,“也许其他真正伟大的巫师不像你这样爱炫耀?”
黑巫师停下转圈,定定地望着我,“你们都是一样的,对吗?”
“看你比什么,跟谁比,”我跟着停下脚步。
“一样的傲慢,一样的目中无人。”他的眼神阴郁,表情扭曲,变得跟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一样地丑陋。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像念咒一样轻声低语,“为什么你们生来就高人一等?蠢货生来能指使比他聪明的人,弱小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奴役比他强百倍的巫师,就因为家族地位、富有和血统?”
“你这么说有失公允,”我不赞同地指正,“如今的魔法部有很多出身一般却能身居高位的巫师,即使麻瓜血统的巫师也一样有资格当上魔法部长,假如你能放下你的傲慢,仔细观察的话。”
“能说出这种话,恰恰应证了你的傲慢,亚克斯利小姐,”他很低地笑了声,“你审视的目光永远是从高处落下,欣赏欣欣向荣的假象,看不到低处的腐败、阴暗和丑陋。你只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傀儡,看不到他们四肢上缠着的傀儡线被牢牢掌握在各个家族手里。只要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努力很多年,拼尽全力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巫师就会被轻易裁撤。”
“所以呢?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吗?”我面无表情地问,承认他的话有点道理,但这完全不能作为种种残忍的手段的借口。
“改革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
“你把满足私欲的杀人当作改革?”我不敢置信地问,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惊讶。
“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判别人,是另一种傲慢,亲爱的小姐,”他背着手,嘴角扯出僵硬的冷笑,“你完全忽视了我所作的更伟大、更革命性的行为。很快,魔法部这样腐败、虚伪,假大空的无用组织将不复存在,而在这之前,”他停了下,扭曲快意的微笑在脸上漾开,“所有古老的家族,布莱克、马尔福、亚克斯利、莱斯特兰奇……都会被清算。”
“我猜你说的清算应该不是像审判庭那样温和的手法?”
“用不着审判,背上这样丑陋的姓氏就是他们的原罪,”他陡然抬高音量道,“所有人都该死,在新世界,将是人人平等的,没有特权、没有优越感。”
“这么说你本人的地位也会跟普通巫师一样啰,”我的嘴角噙着讽刺的微笑反问道。
他显然听出了话里的讥讽意味,但欣然接受,毫不避讳地坦诚道,“创世的神明当然能拥有一点特权,这是对于我付出心血和努力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
我望着终于露出贪婪和疯狂本性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自比神明的巫师,我见过一个,他至少有傲慢的实力。而你,黑巫师先生,你能掀起风浪,不是因为你很强,只是因为你恰好生在一个众神陨落的时代。”
“你在讥笑我的实力?”男人轻声问,神色越加阴鸷,随后大声吼道,“在见识了这么多卓越的魔法后,你竟然还敢小看我?”
漆黑的液体发起攻击,同时还有刺眼的绿光极速扑来。
黑巫师露出快意的笑容,他知道对面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比慢慢折磨并最终杀死一个傲慢的纯血巫师更能让他获得快感了,不管是单纯报复还是满足将高高在上之人拖下泥潭的感觉。
多年来,他都像虫子一样在阴暗中爬行,被像微不足道的垃圾一样轻视和嫌弃,像社会的毒瘤一样受到驱逐和抓捕,终于,他们也能体验一下他遭受过的一切不公了。
他看着绿光和黑色液体碰撞在一起,炸裂开来,莹莹的绿色附着在四溅的液体上,像一朵美丽的地狱之花,一朵绽开在绝望之地的盛大礼花。
铺天盖地的黑绿色光芒盖过了日光,将白天衬得宛如黑夜。他欣赏着美丽的一幕,感受着咒语溢散开的力量,爆炸区周围的树枝被刮得向外伏倒,更接近中心区域的植被已经瞬间腐化成黑色的灰烬飘散。
她竟然敢轻视他的力量?神明的力量?男人露出自傲的微笑,心想,在见识了神明的怒火后,那个女人是否会在临死前为自己的浅薄无知感到懊悔。
他的眼前重新闪过那双银色的眸子,还有泛着金属色泽的银色长发,轻声道,“可惜了,少了一个美丽的标本。”
陶醉在幻想中的男人完全没发现现场多了一个人,直到冰冷的声音贴着脖颈响起,“你也配吗?”
男人惊诧地睁开眼睛,飞快转身,映着绿光的苍白面孔在眼前一晃,身体已经被击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接着扑倒在地上。
另一边,绿光褪去,显露出有些坑坑洼洼的血色大球,前面还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
血液被尽数收回,我大口喘着气,抬起魔杖治愈胳膊和腿上流血的伤口,“再晚来一会,我就要失血过多死掉了。”
“是谁发脾气就乱跑的?”Volde捏着魔杖转动了下,“希望这次能让你印象深刻些。”
“是你”树下的黑巫师已经爬了起来,面露惊疑,“你怎么能这么快找过来?”
“因为不幸的是,我们的灵魂被特殊的咒语联系在一起,”Volde轻声解释,“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你竟然允许让自己的灵魂暴露在其他人那里?”男人难以置信地问,“我以为你跟我是一类人,没想到看走眼了。”
Volde嘴角抿起一抹弧度,“我是被迫同意的,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不理睬另一边发出的抗议声音,轻声说,“你现在大概已经发现,认为自己是当世最卓越的巫师这个想法是多愚蠢。”
Volde看到对面的男人眯起眼睛,做出抗拒的动作,“为了彻底消除你脑子里的错误认知,我现在决定杀死你。”
但黑巫师发现对面的人并没有阻止他拾起魔杖,也没有趁机攻击他。接着他明白了,那人要抹除的不但是他的生命,还有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的自尊,他的人格,他赖以生存的意志。
“你应该体会到了,光光杀死一个人并不能获得多少快乐,”Volde轻声说。
“傲慢的人,打碎他的傲骨;自尊心强的人,践踏他的尊严;爱别人的人,杀他所爱,”黑巫师接着说道,双眼警惕地盯着对面。他见识过这人的实力,在此之前,完全想象不到还能有比自己更强的巫师,毕竟连魔法部都对他束手无策。
但当他出现后,一切都变了。不仅是实力上的制肘,还有对自身的质疑,如果不是当世最强,他又怎么能加冕为神?他的信念,他多年多信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突然间,银发女巫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你能掀起风浪不是因为你很强,只是因为你恰好生在一个众神陨落的时代。”
他顿时朝对面闲庭信步走来的男人目露凶光,魔杖尖端绿光大盛。
“现在的巫师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Volde懒洋洋的声音在绿光那面响起,“在我们那时候,决斗前是要先相互鞠躬的。”
男人对讥笑充耳不闻,他一心只想证明自己才是更强大的那个。绿光还没消散,他又转动魔杖,喷出火焰,同时黑色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向对面射去。
然而等光芒消失,对面空无一人,目光扫视四周,接着他的脊梁骨陡然受力,像被一只巨大的手往前按压一样被迫地弯下,还有颈椎,头顶上多了一根魔杖,将他的脑袋无法反抗地按压下去,让看多了天空的眼睛重新只能见到暗沉的泥土。
“礼仪是作为一个巫师的必修课,”Volde也装模作样地朝他弯了下腰,“我很高兴你能在死前学会鞠躬。”
黑巫师趁着Volde作秀的间隙重新发起攻击,但咒语被飞快地挡下了,他都来不及对那人施咒速度表现出震惊,一道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在身体里炸开。
一道惨叫撕裂了耳朵,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发出过这么惨烈的叫声。
过了会剧痛骤然停止,但男人的身体没有一下子停下颤抖。
“只要你趴在地上亲吻我的鞋尖,肯求我杀了你,就能获得解脱。”Volde轻声说,“庆幸吧,我现在可比从前慈悲多了。”
他听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他不接受失败的命运,即使是死,也要不允许自己这么狼狈。
“别玩了,要不杀了他,要不抓去魔法部,”我插嘴道,“要是再给跑了,又会惹出很多的麻烦。”
玩?黑巫师望向冲他抿嘴笑的人,感觉刚才的一切都没有这一个字来得羞辱。他拼尽了全力,而对手甚至都不把他当对手,只是作为一种消遣捉弄他。
“我的心胸可没有你那么宽广,卡莱尔,”Volde轻声说,“他之前可是打算杀了你再做成美丽的标本。”
黑巫师在两人对话间,发起攻击,他在脑子里搜刮所知最强大的咒语,不管不顾地射出咒语,甚至于开始使用燃烧生命的禁咒。
这确实给Volde带来了一点麻烦,因为他停下了跟我闲聊,开始专心拆咒。
我站在一边,不远不近地望着两方,看见黑巫师的头发随之一道道威力强大的咒语迅速变白,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佝偻起来。
黑巫师捂住已是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感觉走过来的人变高了许多,不,是他的视野变低了。
“这不可能,”他低哑地喃喃,想反抗,但连抬起魔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生命已经走到了末端,“明明……我是最强大的巫师……最强大的!”他嘶哑地吼道。
“你很有天赋,可惜魔力稍逊,不足以支持威力强大咒语的消耗,”Volde背着手评价道,又意有所指地说,“当然比某些都懒得努力学一下的巫师相比,你的勤勉值得肯定。”
“有必要把在场每一个巫师都骂一遍吗?”我抗议道。
“你打败了我,但早晚也会被人打败,不比我好多少,”黑巫师大喘着气反驳,“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气教育我?”
“你不服气?”Volde歪过头打量他,露出一种孩子似的天真又残酷的笑容,“那么你偷拿我的笔记,偷学我的魔法的事怎么说呢?”
“你胡说,我只学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皮也老得垂下来的眼睛瞪得老大,“你说谎,伏地魔已经死了!”
迅速衰老和受到巨大的刺激让黑巫师开始神经错乱了,他的死亡已经注定。
Volde还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但我实在受不了一个老得可怕的老头在那里疯疯癫癫自言自语。
我走过去摘下他脖子上的项链,用能力翻了一遍这人记忆后,尽量温和地说,“睡吧,你已经够累了。”
“要是换一个处境,他可不会这么善待你,”Volde用看垃圾的眼神扫了眼死掉的老头,轻嗤一声。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跟他是不一样的地方。”
Volde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嘴。
“而且,”我斜眼看他,“在你玩得尽兴前,我不是也没阻止吗?”
“谢谢你没有连这么点小爱好都剥夺,”他很敷衍地说。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赶紧把他的养女控制起来,”我叹了口气,“她会一点心灵魔法,对一无所知的巫师来说很难防备。”
Volde哼笑了声,“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抓到她了。”
霍格沃茨,看着空空如也的囚室,我重新问道,“你不是说已经抓到她了吗?”
“曾经,”Volde有些挂不住脸,转头面色沉沉地问斯内普,“守在这里的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