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虽然昨天才刚相认,可血脉上的联系是说不清的,余时书对融青翰有着天生的亲近,很快就与他熟稔起来,这时候也不忘让他赶紧坐下歇着。
融青翰听他的话坐了回去,可手上却不愿意松开他的手,他坐着矮了余时彦一截,气势上却高人一丈:“无事,托你相公的福,我这阵子好多了。”
鹤芳川听他突然提起自己还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面上表情,不管融青翰此时此刻提起他是因为什么,都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比较重要。
不过融青翰对他的那句称呼也算是变相地接受了他的存在,同意让他以这个身份在余时书待着。
余时书被融青翰一句“相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也和鹤芳川想得一样,最好先把眼前事儿解决。
不过这事儿没有那么好解决,余时书恨透了余老爷,欺他骗他,让他认贼作父十七年,害他娘亲含冤而终。
他也恨余时彦,从小到大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余时书小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比他小却占了嫡子的名头才让他这样讨厌自己,结果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欠余时彦的。
融青翰说“开棺”,距离余老爷下葬如今已经有一个多月,不管时间如何,让余时彦松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开棺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
融青翰已经很给余时彦留面子了,没有在大门口把这事儿说开,而是任由他关上了大门,在院子里说。
只是不开棺确定余老爷真的死了,不对着他的尸体鞭打上千遍百遍,难解他心头之恨!
“这事没有可能!绝无可能!”余时彦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你想都别想!”
“余时彦,这事儿不是我提出的。”融青翰握紧了余时书的手,小木匠都觉着有些疼,可他看清楚融青翰眼底的痛楚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融青翰被余老爷横刀夺妻,发妻受辱不甘而死,儿子寄人篱下,受尽委屈,是个男人都忍不下去这口气!
他的娘子甚至没能葬在故乡。
融青翰直起了身子:“京城晋家,当今朝廷的礼部尚书晋垣前些日子告老还乡,也还是任职金光紫禄大夫,如今正在往钧州城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他正是内人的父亲,这件事正是他提出的。”
余时彦越听他说,脸色就越难看,偏偏在这时已经快三个月不见人的余老爷子终于被如夫人请了出来。
如夫人脸色焦急地扶着余老爷子朝这边走来,她拿准余老爷子到底还是舍不得余时彦丢了小命,也知道余老爷子不愿意余家断后。
她直接用余家子嗣的事儿提点了余老爷子,后者果然坐不住了,还是跟着她来了这边。
余家已经没有了余老爷,余时书也和男人厮混在一起,早就已经不是余家人,根本不可能再为余家留下后代,余老爷子只有余时彦这么一个亲孙子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余时彦被融青翰弄死!
如夫人虽然不怎么跟着余老爷出去做生意,却也能从融青翰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个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可不能看着儿子去送死!
余老爷的棺木也不能被开,否则这事儿传出去,他们还要怎么在钧州城立足!
鹤芳川看见这个是非不分的老爷子,忍不住往前站了站,想要为两人挡住些许,没想到融青翰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回头才笑道:“鹤公子,之前的事儿多谢,你是个有能耐的,可这事儿今天只能由我来做。”
小凤凰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场的人之中除了,的确只有他才有资格对余家下手。
他看了一眼小木匠,后者有些犹豫,但偏向于暂时先听融青翰的,伸手拉住鹤芳川:“看看情况吧。”
他们只要确定融青翰不会出事儿就行。
鹤芳川忽然想起来苍鹰之前说是融承明带人堵了余家,现在融承明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融承明的身影,只好按耐住疑惑,和余时书一起看看融青翰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余老爷子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一双眼睛也有些混浊,他苍老的目光从余时书身上扫过,痛苦地挪开了视线,看向融青翰:“阁下是?”
“余老爷子是吗?”融青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拒绝了余时书的搀扶,沉声对余老爷子道,“我是晋宁音的丈夫,京城融家长子,融青翰——我今天来这里只做两件事,第一,我要开你儿子的棺木,验明正身……”
余老爷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他虽然看不上自己的混账儿子,可也不能让别人在余老爷死后还这样侮辱他:“这事儿不成。”
融青翰笑了笑:“别急,我还没说完,确定人没错之后,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放火烧了他。”
“你不要在这里放狗屁!”余时彦没憋住骂了一句,他还正打算再骂几句,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如夫人忙哭着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下人将他抬了下去。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了余老爷子和融青翰几人,老人摇摇头,颤颤巍巍道:“融公子,十七年前我在朱州和钧州交界的地方捡到了宁音,将她带了回来,可惜我没能保护好她,这……”
“余老爷子,家父曾说过一句话。”融青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善人行恶,比恶人还要让人不齿。”
余老爷子登时红了一张脸,这么大年岁,撑过了几场要命的大病,没想到在今天被一个小辈气成这样子!
“第二,我要把宁音带回京城。”融青翰继续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你救了宁音一命,不管你之后做了什么,我不会对你下死手,但余家其他人,你一个也别想保下来。”
余老爷子看了一眼余时书,却正好看见他红了眼睛,老头儿手剧烈抖着:“这……”
“这话只是我一面之词,要怎么样还得宁音的家人到了再说。”融青翰刚扔下这句话。就听如夫人哭着喊着跑了过来:“老爷子,不好了啊老爷子……”
“惊惊慌慌的,成什么样子!有话就说!”余老爷子斥责道,就见如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夫,大夫说时彦冻坏了身子,以后……以后怕是不会有孩子了……”
余时书闻言愣了愣,余时彦不能人道了?
余老爷子到底是没抗住融青翰的威胁,放任他去开了棺材,不少人都跟着上了山。
因着天太冷,一两个月过去,余老爷的尸身也不见有什么腐败,融青翰盯着他看了许久,让人点了火,连着尸身和坟头一起烧了干净,烧完之后又灭了火,免得连累到附近的坟墓。
那一天,山头上的黑烟飘了许久,城中有老人看了之后直摇头:“这是那冤死的女子流下的眼泪啊!”
而就在同一天,一辆马车停在了钧州城城门前。
……
接下来短短的几天里,余家先是经历了被人刨了祖坟,余老爷的尸体被大火烧成了灰,又迎来了京城来的另一群人。
晋宁音的父亲是个看着非常和气的老人,只是见到了女儿的坟墓忍不住老泪纵..横,幸好没有哭坏了身子,调整好心情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余家,直接让人拿下了余时彦,却不说是什么罪名。
又过了几天,也正是除夕前一天,官府贴出了告示,余时彦之前犯下的各种罪都被一一列出,强占良家妇女,抢劫打人,偷窃惹事,聚众斗殴,还有许多小罪,虽罪不至死,可是要被关上一段时间了。
如夫人听了这话直接晕了过去,余老爷子和晋老爷见了面后也关门从此不见人,不管是谁来请,红事白事,一概不再露面。
只是在他闭门之前,托人给余时书送来了一封信,那封信很厚,里面是各种余老爷子以前存下来的图纸和记录,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余时书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出来后就抱着鹤芳川不肯松手。
在钧州城辉煌了十几年的余家,就这么倒在了过年前。
后来有人说起这件事,免不了提起余时书,众人都觉着余家耀武扬威这十几年正好是余时书在余家的十几年,他一被赶出去,余家就完蛋了。
“这余公子,说不定还是个福娃娃呢!”
鹤芳川听了这话,捏捏正趴在自己身后不肯离开的小木匠:“小福星。”
“哪有。”余时书看着他将土豆切成丝,“我要吃辣椒炒的。”
“外面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鹤芳川已经放心让余时书去开门了,毕竟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余时彦现在还在大牢里。
小木匠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挪着步子踩着雪来到了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笑眯眯凑上来的融承明:“小书,来,叫声外公。”
余时书惊愕地看着好久没出现的融承明将身后的人让出来,那人面色和蔼,长得有些瘦,笑吟吟地看着他:“真是个好孩子。”
余时书:“……”
我还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