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你看这恶业花,真是漂亮。它比善业花,还要漂亮。”
“漂亮地很。.......可是奶奶,您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这又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你猜这恶业花,是怎么做评判往生者恶业的?”
“我不知。我连善业花还没见过,自然也做不出什么评判。”
“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往生之后,这些花蕊会钻进他们的躯体里,然后再从他们的身体里长出十条锁链,将人千劫万劫地捆在地狱之下接受惩罚,永无尽头。……那些被打成饿鬼的,则被花蕊长出的十条恶业牵引着全身的经脉,无处可逃,在饿鬼道中永受厮杀食秽,忍饥挨饿的痛苦煎熬。……..而那些沦落为畜生的,则会被反复送到千奇百怪各种奇异生灵的产道里,经历寿命时长或短如仓促蜉蝣、或久似大象海龟的残酷生活。”
王姐捏着花茎,眯起眼睛,神色得意地说:“小青,你看,每根花蕊的顶端,都长了小小的眼睛,它们都认识你,也认识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命。它们刚才,迫不及待地想钻进你的身体里,拼命想要寄生在你体内,还想把你拉进地狱里去。”
“奶奶,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些花,是以全世界所有的罪恶为食的。………这个世界上的坏人越多,它们在三恶道的入口处,就长得越旺盛,对不对?”
“对。小青你很聪明。”
“从三恶道掉下来的任何东西,只要生平有恶行,一旦沾上这种花,就别想再从各自的归宿里出来了。”
“平常,我都不忍心去照看另一个入口里那些善业花,它们缺少营养,长得不好,总是枯萎,还需要我定期喂养。” 佛祖将手里的花往空中一拈,那朵花瞬间在她手指间,灰飞烟灭了。
“是因为,这世界所存的善,还有好人太少了么?”
吴青说着这句冒傻气的废话时,突然几声噼咵的赤色滚雷压顶而来,将室内照得通红。
“凡人尚且不能守住人道,我又岂能要求过多?”
青蛇愣怔在原地——佛祖竟能对他这样一个小蛇妖说出如此贴心的话,不能不令人惶恐。
他可能是被响雷声惊到了,还可能是被王姐骤然间凝重阴沉起来的脸色吓坏了。
“奶奶,您还没告诉我白玉贞的事儿…….”
“别担心,你哥哥现在很好,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你。”
“那他在那里?!” 吴青一听,激动地跪了下来,拉起王姐的裤腿,“求求您,告诉我吧!”
“白蛇啊,他就在你心里。”
“奶奶,我已经等了他1000年,我并不怕等,只怕,我跟他再见,会是永别。”
“不会的……” 佛祖望着眼前悲伤不已的青蛇,却慈祥地笑了。
吴青绯红的眼眶,汪着两眼清澈的泉,泉水汩汩从他的生命之源涌出。
“我不懂情的时候,他嫌弃我。现在,我懂情了,他却越发离开了我。”
青蛇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变成了钻石,纷纷扬扬地摔碎在地面,化成米粒般的细小冰晶,如撒下一地的雪盐。
佛祖不知道怎么安慰青蛇才好,可王姐脸上的光泽泛了出来,带着金色柔和的光芒。
“雷峰塔锁千年蛇妖,这个民间传说,挺美的。” 说着,佛祖低头将难过的小青拉入胸前,“这样的故事,就适合千百年来,奶奶每天晚上讲给孙儿辈们听。”
“如果你想找到他,就要经过这片土地上总共99座的寺庙,一座都不能少,一年都不能少,总共花99年,你肯么?”
“好,我1000年都等下来了,再多99年又如何?99年跟1000相比,已经很短了。”
小青将脑袋靠在王姐温暖宽厚的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
“一千年以后,我从来不会想到,死了陈优,死了许仙,疯了法海。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样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傻孩子,人生是会经历轮回的啊。” 佛祖用双手抬起青蛇的脸,用大拇指拂去他眼角的泪痕。
“之前紫龙说过,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是不是,以前九龙在的时候,是没有轮回的……..”
青蛇怯生生地问。
可问出口后,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冒犯到了佛祖。
王姐一笑置之,毫不在意,用佛祖的胸襟包容着他的唐突:“ 对啊,以前天地莽莽,荒蛮原始,万物生长,没有轮回,死生寂灭,绚烂无比,直截了当。 ”
“轮回是一种甜蜜的负重,也是一种斩不断的牵挂。” 佛祖说。
“一个人清醒地来到世上,如果没有前因后果,则他无所依存、无所凭恃,就像微末灰尘一样毫无意义,只是一粒粒孤立的存在。这就像你跟白蛇的羁绊一样,若没有轮回,你愿意从此以后,跟他再也毫无牵连么?”
“不愿意。”
“如果你们修炼地好,比方说成了人,说不定,下辈子就会投胎在一起,成为双胞胎,在一起快乐长大;或者投胎成为邻居对门,从小青梅竹马.......这样,难道不好吗?”
佛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的主宰,不容许有半点质疑。
情网,也是佛祖最惯常使用的法网之一。
佛祖一席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青蛇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佛祖嘴里说出来这般美好的愿景和诱惑,当然呼应了他内心最大的渴盼。
吴青沉吟了一会儿,只缓缓地说。
“而我已发誓永不成人。”
“那你就要信守誓言。毕竟,你是对我发的誓。” 王姐威严正色道。
“我不会违背我的初心。”
吴青咬紧牙关,目光坚定地看着佛祖。
“好。你去吧,去找你的白蛇。我们相见,还会有时。”
佛祖说完这句,王姐的样貌就开始消散,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的房间,也跟着她的离开开始墙面剥裂,墙体碎裂,直至崩塌殆尽。
这烧炭红色泥浆般涌动的地狱道、饿鬼道和畜生道的入口,携带着恶劣的热风,爆裂的雷闪,已毫无遮挡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吴青只觉得脚下一软,地面也纷纷开裂,碎屑一样粉碎,接着柳絮一样地飞扬殆尽了。
吴青往身后看去,自己正猛然向着一大片橙灰色花海的中央,飞快掉落下去。
那些触手般花蕊上蜗牛般的眼球们,感知到降临了新访客,全都嗷嗷待哺地伸长了朝向他,在空气中贪婪地舞动着。
吴青坠落在这个漫长的、凹陷下去的甬道,四周越来越窄,橙色花蕊很快就包围了上来,迫不及待地触碰到了他的肌肤。
顿时,就像千万根毒针刺,那些活虫一样的花蕊须子,疯狂地钻进了青蛇的每一根毛孔,也钻进了他的咽喉里,阻挡他的呼吸,任他使劲抓挠,那些花蕊,却越钻越深。
因窒息失去意识的青蛇,朝向地狱的深渊,坠跌下去。
梦醒了,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吴青左右方向不安跳动的眼球上。
他惊叫一声,睁开眼,只看见大鹏一个劲儿地舔着吴青的脸,嘿哧嘿哧地朝着他咧嘴笑。
青蛇喘着气,坐了起来,才发觉,前半夜冷透了的自己,此时竟然浑身都是汗水。
“大鹏,佛祖刚刚托梦给我了。哎,我们在找哥哥之前,还有事情必须要做。” 吴青扇着背心,对着狗子说。
“原来是来暖气了啊。”
青蛇走到暖气包那里,摸着铁片喃喃地说,心里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