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南屿乔和俞宸戈一样,也是联盟第一军校的学生。学生时代的事情,如今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或者也能说,在军校里待着的那一年多的时间,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深刻的记忆。
他比同级生早离开学校太多,可能也太早进入前线,太早见证生死,因而太早看清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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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参军的时候,真正反抗联盟的势力还没出现,不过在联盟比较偏远的星系,确实游荡着不少武装力量。
好在这些势力都各自为战,只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他们大多做一些劫掠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到偏远星系抢一些生活物资,少部分时间会打劫或绑架星海中航行的富商旅人,以此换得生活物资和钱财,联盟上上下下只将他们当成盗匪,冠以星际海盗的恶名。
最开始联盟军队是不管星际海盗的事情的,因为军方高层一致觉得,单凭这些小打小闹,还不足以让正规军下场。
直到后来,星海中的被打劫的富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些人出身首都星的世家贵族。他们被星盗绑架,劫去财物,虽然最后家中花了钱财将他们救出来,但他们回想起这段经历还是会觉得屈辱。同时他们背后的家族也觉得这些绑架世家子弟的星盗太过猖狂,于是不遗余力地鼓动联盟议会和军方,最终让军方答应出动正规军剿匪。
当然,这些背后的博弈,当时的南屿乔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入伍时,正规军已经开始剿匪好几年。作为最底层的士兵,他所能看到的太有限,而且作为一个没有高级家世背景的平民,他所知的信息也太少。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能听从上级的命令,在战场上厮杀。他无数次与星盗短兵相接,凭着卓绝于他人的军功,在入伍一年之后晋升为少尉。这个升迁速度对于联盟军中平民出身的士兵而言,已经是极限,而这个军衔等级对于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而言,很多时候也是极限了。
站在了很多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后,南屿乔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开始对很多事情产生怀疑。
一个人站的位置变高了,看到的东西也就变多了,虽然不如身在底层时看得真切,但却能去注视一些以前因为视野所限而没法看到的东西。
无论看的过程是主动还是被动,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总是刺眼到无法忽视的。真相总会被血淋淋地扒开,展露在世人面前,无论付以多么奇巧的言辞,都无法继续粉饰太平。
就像联盟军多年如一日的剿匪行动。在联盟军队高层口中:剿灭星际海盗,是在惩恶扬善,是为了保护联盟千千万万的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南屿乔曾经相信过这套说辞,并且为此付诸行动,他肩章上的军衔就是最好的证明。
直到那一天,他跟随上级,带着一支小队追击星际海盗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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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军队装备优良,战斗素质也高,被他们追击的星际海盗却已是强弩之末,死的死伤的伤。但是那些负伤逃亡的星盗却像是约好了一样,在躲开联盟军炮火后,都驾驶着飞船往同一个方向跑。
参与伏击的所有人都觉得星盗的目的地是自己的大本营,而逃亡的目的性这么明显,很大程度上是在请君入瓮,引着他们这些正规军到自己的老巢后进行伏击。
当时作为少尉的南屿乔和其他几个级别较高的军官商量了一下之后,觉得以他们的装备水平,即便对上几倍于现在的星盗也绰绰有余,于是一致决定追击。
后来也如他们所想,逃亡的飞船确实是想回大本营。不过他们在快要到达大本营时,就被承载着正规军的军舰打落,在爆炸中化为残骸。而飞船上的星盗,也毫无疑问死在烈火中。
打落那些飞船后,联盟军很快就降临在星盗的驻地之上。然而他们所想象的伏击并没有出现,驻地上甚至没有几架巡逻守卫的机甲。
南屿乔所看见的,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孺。而他们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联盟军作战服上沾着的,来自他们亲人的鲜血。
作战服上血迹未干,持在手中的钢枪又闪着凛冽寒光,南屿乔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恐惧、痛苦……以及,仇恨。
对上那些眼神,年轻的他不由得怔愣住了,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些星盗拼命地跑回营地,或许只是想回来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起离开——
离开联盟军队的视线,逃过追捕,再去另一片星海流浪。于他们而言,家人是他们义无反顾举起刀枪的原因,也是哪怕濒临死亡,都无法忽视和抛弃的存在。
单单想到这一点,南屿乔就难以直面那些或是恐惧、或是仇恨、或是悲伤的目光。
因为无论那些死在他和战友手中的星际海盗多么穷凶恶极,也无法否认他们同时是另一些人的儿女,爱人,父母。
那时的南屿乔,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他当然也明白,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只是他也尚且年轻,不如后来冷酷理智,每每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他都无法做到不动容。
他总会想起自己尚且年幼,不过七八岁时的时期。那时他还不叫南屿乔,而是有另一个名姓。只是突然有一日,父母意外双亡,他也自此流浪街头。
在那段孤苦伶仃的岁月里,他无数次渴望过亲情的存在,所以经年之后,当他站在星盗营地上时,同样无法忽视在那些妇孺外泄的情感中,那份独属于亲情的羁绊。
作为夺去他们亲人的凶手,哪怕他的出发点很高尚,哪怕作为守护联盟的军人,面对侵扰边民的星际海盗时,天然处于道德的制高点,也无法不对这些未亡人产生怜悯和愧疚。
当时队伍中的许多人,都像南屿乔一样动容,他们虽然听从上官的命令,控制住这些人,但是也都尽量温和,更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
只不过,领头的军官不仅没有任何动容,甚至看着这些俘虏,眼中难掩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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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年轻的上尉来自首都星的名门,他的父辈深耕联盟政坛,是联盟上流社会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而他是家中幼子,自小受尽长辈兄姊疼爱,长大后执着于参军打仗,进入军部,为此拒绝了父母早早为他铺设好的,进入联盟政府工作的青云之路。家人见无法扭转他的想法,便花费无数资源为他铺路,送他进入联盟军队,让他得以在无任何军功加身的前提下,被授予四等的军衔。
不过,上尉的军衔却也是家中父兄为他铺设的捷径的尽头了。毕竟军部自多年前就被联盟上层固定的几个家族掌控,他们虽为了利益明争暗斗,互相倾轧过,但是在阻止外人入场分蛋糕的态度上却十足一致。
而这位来自场外家族的上尉,如果没有真实的军功傍身,那么也就没有进入军部这个权力中心的入场券,甚至在军中的仕途也可能止步于此。
他太想要一份军功来证明自己,故而他将十分看重这次剿匪。
其实若是事态的发展能按照小队中几个高级军官最开始猜测的一样,那么他们这一群人到达营地后,足以凭借优良的装备,在此地将所有潜藏的星际海盗一网打尽,最后光荣凯旋。
这在当时处于和平时期,没有参与多少高烈度战役的联盟军中,也算是比较耀眼的军功了。也足够上尉高升。
只可惜,营地里没有凶神恶煞,喊打喊杀的星际海盗,只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小孩。
年轻的上尉不免失望,看着这些人的眼神也十分不耐烦,他招来副官,吩咐他带着其他人把这些人一起押送回联盟军阵地,然后转身就要回星舰上。
就在这时,营地里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冰冷短匕,冲向上尉。
她看出上尉是整个小队的领头人,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故而才不顾一切想杀了上尉为亲人报仇。
只是她积病多年,脆弱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她这以卵击石的行动,在她持刀奋起不过几息,就被身强力壮的上尉躲过,然后一脚踹倒。她倒下后,很快又有人夺下她手里的匕首,将她压制着跪在地上。
当时,南屿乔看到她神情痛苦地呕着血,不禁在心中叹气。
而上尉那边,经过这一遭,心情明显更加不好,看着营地里的俘虏,眼神中带上了更浓烈的厌恶,就像在看一些肮脏恶心的蛆虫一样。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很是敏捷地感知到他的而厌烦和不爽,瞅准时机就凑上前去。
这位副官的家世虽然不如上尉,但是真论起来,也算是出身上层。
在上尉还未入伍前,副官就是他的狐朋狗友之一。而在他成为上尉后,对于军部最开始拨给他的副官并不满意,总觉得那是军部中掌权的几大家族派来暗中监视他的。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撤掉,转而提拔这位昔日的熟人——当时还只是底层新兵的副官,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而突然跃升为副官的狐朋狗友自然很是感激他的提拔,这人虽不见得有多足智多谋,但在恭维上官,应酬逢迎上的本事倒是顶尖,故而很得上尉欢心。
作为一个急上官所急的下属,副官知道上尉为了军功忧愁,也知道上尉此番要是不拿出点夺人眼球的战绩出来,回去后大概只会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嘉奖,升迁又变得遥遥无期,于是就出了一个主意给上尉。
至于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大概除了他俩,无人能知。南屿乔只知道,两人交谈完,上尉立马转变主意,下令把星盗营地里那些老弱妇孺处死。
南屿乔初听这个命令,只觉得震惊和不可思议。当时他虽不知道上尉的打算和联盟上层世家间那些弯弯绕绕,但听着那个命令,若还看不出上尉打算杀良冒功,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他当即就要出言阻止,却被并肩作战的战友拉住了,对方朝他摇头,提醒他不要冲动。
而上尉这边下完命令后,连眼神都吝啬留一个,转身就要回星舰。他的副官倒是留了下来,摆出一副傲然于众人的姿态,一看就是要督促小队里的士兵们执行上尉的命令。
队伍中的人基本上都没干过这种事,而且有点律法常识就会知道,虐杀俘虏触犯了战争罪,这一次帮着上尉杀良冒功,回去后不被怀疑倒也罢了,若是被上级查出来了,他们都逃不过军事法庭的审判。
他们心中有所顾忌,自然没人动手,副官见此脸色不禁阴沉下来,立马道:“上尉的命令你们也敢不听?!”
话语中不乏威逼利诱。
小队里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大多出身普通,有些人甚至只是军队中军衔最低等的列兵。上尉的军衔高出他们许多,得罪了他,回阵地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军官们倒不至于像普通士兵一样害怕,只不过他们面色都有些沉郁,不仅是知道上尉打算拖着他们一起犯下罪行,而且也是忌惮上尉背靠的家族。
后面也不知道是谁先举起了枪,扣下扳机,打出第一颗子弹,就此拉开了一场单方面屠杀的序幕。
枪声响起,落入那群老弱妇孺中,有如晴天霹雳,让他们惊恐四散。然而他们之中,要么年老气虚,要么体弱多病,要么就只是垂髫稚儿,再加上整个营地都被围了起来,他们就是躲藏也没几处可以躲的。
第一声枪响后,很多士兵都被开枪的人和四散的俘虏吸引了注意力,还没缓过神来。而那位副官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脸上扬起一个阴狠的笑容:“很好,其他人还愣着干嘛,开枪啊!”
南屿乔心头无名火起,他看到士兵们都举起枪械,摆出射击的姿势,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不少站在自己身旁的军官们,也举起枪打算射杀俘虏——
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荒唐,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摇晃,并且即将坍塌。
当时站在他身旁的人名叫席瑞凌,是与他关系最好的战友。战场上,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仕途上,他们也在同一时期升迁到少尉的军衔。在当时,算是军中最了解他的人。
席瑞凌自然也第一时间察觉到南屿乔的情绪变化,明白他看不惯这样的事情。但在见到南屿乔打算冲出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选择支持,而是拦住了他。
席瑞凌和南屿乔关系虽好,但论起身世,毕竟与他不同。席瑞凌所在的席家,虽然不是什么豪富家族,但也是上流阶层的一员。他的父辈们手中有些小权,故而他在进军营前就知道点高级军官间的弯弯绕绕。
说实话,他很欣赏南屿乔的能力,但他同样知道,要想在联盟军中升迁,有些事情不可避免要去做。
毕竟在和平年间,哪里真有那么多绝世军功存在?杀良冒功这种事情,摆在明面上不好看也不好听,但是只要能瞒天过海,谁又经得住它的诱惑呢?
中央军部里那些掌权者们,在还未进入军部时,大多也做过这样的事。而联盟军中的高官们,他们之所以能拥有高官厚禄,除却家族在背后推波助澜外,自然也少不了军功的助力。但那些为他们挣来今日荣誉的军功中,又有多少是干干净净的呢?
真计较起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触犯了战争法!大家手上都不干净,但也都心照不宣。
席瑞凌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下位者,只有越早认清这套游戏规则,才能越早能依靠其上位。而南屿乔之前不懂,是因为他出身平民。但既然南屿乔已经拿到少尉军衔,有了成为游戏参与者的资格,那么早点知道游戏规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他阻拦南屿乔的原因。
席瑞凌心中的千回百转,南屿乔自然是不甚清楚的,他只当席瑞凌是想劝他明哲保身,才一直拦着他。但看着以往自诩代表正义的联盟军,真的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无辜的妇孺时,南屿乔无法劝说自己置身事外。
他推开席瑞凌拦住自己的手,猛然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军官,在对方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瞬,依靠惯性将人压制在地上,同时夺下他手中的枪,转而指向面色冷酷的副官。
“都不许开枪!”
南屿乔一手把压制住的同僚敲晕,另一只手举着枪对准副官。他虽半跪在地上,仰视着副官,但是眼中的决然为他平添了义无反顾的气势,逼视得副官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副官后退的动作还没做完,南屿乔就扣动扳机,毫不犹豫地朝他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副官的鬓角而过,气流冲击着带落了他头顶的军帽。
枪声响过,紧接着是军帽落地的闷响。伴随着这些声音出现的,还有南屿乔的警告:“都不许动!”
他的行为和话语无疑震慑住在场的众人,也压下了小队中某些人蠢蠢欲动的心。
原本他们就被南屿乔突然袭击同僚的行为惊到,现在再一看到南屿乔对上尉的副官,名义上也算是他们的上官开枪,心情立马就从惊讶变成惊吓。
毕竟南屿乔都敢对着副官开枪了,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他们要是现在上去阻止他,能不能成功两说,搞不好还会成为第一个死在他枪口的人!
上尉和副官来头太大,他们得罪不起。而南屿乔能以军功爬到今天的位置,本就在他们之间很有威望,且如今看来还是个不好惹的硬茬,是人都惜命,谁也不想现在上去送死。
连小队中的军官们都显出畏缩之色,士兵们就更没有胆色上前阻止南屿乔了!压力于是全都给被枪指着的副官承担了。
他自然也察觉到其他人贪生怕死,但也无暇去计较了。毕竟之前那一枪,他是真的觉得南屿乔要杀他。虽然最后南屿乔没真要他的命,落地的只是头顶的帽子,但这无疑也是在说:只要我想,随时能将你杀了。
副官看着南屿乔那双寒光毕露的眼眸,背后渗出的冷汗,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站在生死边缘,感受到真切的害怕。
但副官转念想到自己的家世和上尉手中的权势,顿时又有了些底气,色厉内荏地道:“你现在举着枪是想干什么?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没有上官了!”
副官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威胁,但是南屿乔既然选择站出来,就没再顾虑过这些东西。他看着副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情绪没有半点起伏,十足冰冷地道:“放了他们。”
副官像是听到笑话一样,讥嘲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上尉要杀的人,你也敢让他们活?!”
“我很清楚。但如果你想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上尉的任务的话,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副官听了这话,明显有些退缩,但仍旧虚张声势:“你要是敢杀我,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南屿乔懒得跟他废话,站起身来逼近只有几步距离的副官。副官已被先前那一枪吓得不敢妄动,只能听着南屿乔用他那独有的温润嗓音,说出更具威胁性的话语:“不放人的话,你可以考虑下,是自己躲得快,还是这把枪快。”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副官看着那把枪,心里的恐惧到底压过有恃无恐。他怨恨地咬牙,对着不远处那群举着枪却不敢动手射杀南屿乔的士兵和军官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他说的话吗!赶紧放人!”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十分有默契地放下枪,全部从星盗的营地撤出。
营地中那些人虽然不知道联盟军这边发生了些什么,但也看出来他们内部起了冲突。
在看到士兵都开始撤退后,有人立马察觉到这是逃亡的最佳机会,于是招呼会开飞船的人赶紧去启动飞船,同时催促其他人跑向自家的飞船。
他们的动静很大,南屿乔离得比较远也都听到了。他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但是却没有完全放松。
而副官看着那些人开始逃亡,虽然心有不甘,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毕竟若放了这些人,就可以换自己性命无忧,倒也值得!
至于上尉那边,他已经能想象到上尉的气愤。但鉴于一切变故都是因为南屿乔这个硬茬,到时候等他脱了险,在上尉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一番,就能让南屿乔承担上尉所有的怒火。而且上尉被坏了好事,定然不会放过南屿乔,到时候南屿乔落到上尉手里,他一定要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就在副官畅想着脱险后怎么报复南屿乔时,后脖颈已经被南屿乔掐住,枪口也从指着颅骨转而变成顶着太阳穴。
皮肤接触到冰冷枪口的瞬间,副官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仿佛有电流经过,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心跳快的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又惊又惧地质问身侧的南屿乔:“我都放人了,你还想干什么!”
南屿乔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现于人群之外的上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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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在下完命令之后就上军舰休息。他本以为把事情交给自己得力的下属,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自己在星舰上等了一会,等来的却是一阵骚动。
“你们在干什么?”
上尉听到外面的骚动,终于从军舰上下来。
他不知道南屿乔的名字,但是看到他的肩章,发觉对方不过一个小小的少尉后,立马摆出上位者的傲慢,命令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枪放下,以下犯上,眼里还有没有军法军规!”
南屿乔听他这么说,却是古怪的笑了:“军法?你口中的军法不允许我将枪指向同僚,难道联盟的战争法就允许你肆意虐杀俘虏吗?!”
上尉被他这一句话明晃晃揭穿了杀良冒功的心思,当即恼羞成怒驳斥道:“俘虏?什么俘虏!他们可是星际海盗!”
南屿乔听着他的狡辩,愤然道:“他们只是一群老弱妇孺!”
上尉自知理亏,但输人不输阵,他还是嘴硬道:“留着他们后患无穷。”
南屿乔听了他无可救药的话,气极反笑:“他们能对联盟造成多少威胁?!我看像你这样的虫豸存在,才会对联盟造成危害!”
上尉被他这样骂了一句,脸上浮现出恼怒,但同时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他讥嘲道:“我说,你何必如此憎恶我?你以为只有我是那颗坏了整锅汤的老鼠屎?只有我一个人杀战俘?只有我一个人犯了那当摆设用的战争法?!哈,你错了!你不知道,联盟军的高官们都是如我这般一步步走上高位的!你今天质问我的话,只会显得自己愚蠢到可笑!现在,把枪放下,我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上尉这一番话,无疑在南屿乔心里掀起狂澜:曾经正义的联盟军形象开始真正崩裂坍塌,让他无端觉得茫然。但是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无退路。
毕竟得罪了上尉,回军队里也只会明里暗里受到磋磨,而且倘若联盟军高层真如上尉所言的那么不堪,那确实也没有回军队的必要了。
故而明面上,南屿乔还是维持一派冷静,他手下力道加重,掐着副官的脖子迫使其抬起头,然后对着上尉道:“放人,否则我一枪崩了他!”
“你——”上尉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用副官的性命威胁自己!
南屿乔嘲讽:“他可是你最忠心耿耿的下属,你不会也要放弃吧!”
而此时,副官也开始痛哭求救:“上尉救我!”
他知道南屿乔敢杀了他,要是上尉心狠舍弃他,那他就真的没命了。
上尉听着副官的哭声,十分闹心,他怒视南屿乔,但不过三秒,就败下阵来。
他看到南屿乔眼中锐利的杀意,他心知肚明,南屿乔这种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是开枪杀一个人,对他来说,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而副官是他为数不多的心腹,如果折在南屿乔手里,短时间内要他再找一个合心意的比登天还难。再加上其他家族的人总在军中给他使绊子穿小鞋,在这种时刻失去副官,只会加速他在高官间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思考片刻,上尉心中已有考量,他命令小队所有人全部撤回军舰下,不要阻止星盗营地中的人逃离。
命令士兵收队后,上尉目光阴鸷地看向没有丝毫要放人打算的南屿乔:“人我已经放了,你还想干什么!”
南屿乔抓着副官的衣领,没敢有片刻的松懈。他继续和上尉谈着条件:“备一架飞船给我,等我离开,自然会放他。”
南屿乔不知道上尉心中的弯弯绕绕,本来拿不准太他的态度,对于他是否会救下副官没有绝对的信心。而在他决定挺身而出的时候,也没有给自己想好后路。
很大程度上,他这番行为只是一场不理智的赌博。他赌副官贪生怕死,他赌副官对于上尉的重要性高过一次军功……
而赌注,则是他自己的性命。
赌赢了,这些无辜的俘虏都可以活下来,他们不会成为上尉军事报告上一个冰冷的数字,他们甚至可以继续抱团在宇宙中流浪。虽然那种生活很苦,但是好歹他们活下来了,好歹,他们还可以和仅剩不多的家人待在一起。总比死在联盟军冰冷的枪口下好。
赌输了,也能为这些无辜之人拖延片刻时间,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能逃跑,都能活命,但至少给他们争取了一点希望。或许呢!或许他们之中就是有人能活下来呢!
而这所有一切的代价,不过是多加上他一条性命罢了。
这很划算,不是吗!
至少,当时年轻的南屿乔是这样觉得的。而且,很幸运的,他赌赢了。
上尉最终咬牙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和小队里的其他人,放任南屿乔一手持枪,一手拖着副官上了飞船。
而在飞船启动后,副官被南屿乔从驾驶室的舱门丢下,最后被小队的其他军官手慢脚乱地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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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南屿乔二十一岁。
那时他很年轻,还很冒险冲动,做事也不够周全。好在他的对手也很年轻,甚至在军事上过于稚嫩。
上尉不够老辣狠厉,为了救副官只顾跟他斡旋,才给了他机会逃亡。虽然后来他回到军营后,向上级报告了南屿乔叛逃的事实,联盟军也好几次派出队伍去抓捕他,但为时已晚,南屿乔已经逃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