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凝笑看着他,那张脸和做过微笑唇一样,笑是半永久的。
沈雪昭也笑,那双漆黑的眼眸看去阴恻恻的,握紧的拳头垂在两侧,压抑着怒气。
人不能对一个鬼做什么,无实体的东西实在烦人。
于是,沈雪昭问道:
“您是真实的吗?”
沈不凝声音略微沙哑,“你觉得呢?乖孩子。”
“我觉得是。”
似是有什么东西崩裂发出脆响,沈不凝的脸色红润起来,床垫终于有了下陷的弧度。
下一瞬,沈雪昭捏紧的拳头松开,狠狠扼住沈不凝的脖颈。
手掌下的肌肤细腻、冰凉,沈不凝的脖颈很细,被死死掐住,沈雪昭保持力道,不让这脆弱的脖颈直接断裂。
“如果你觉得我是真实的,”沈不凝还在笑,并没有任何不适,就好像此刻被扼住喉咙的并不是她,缓缓说出下一句话,“那么,我就是。”
沈雪昭咬牙切齿问:“你做了什么?!”
“我并没有做什么,他们想找到那座戏院,所以那座戏院也变得真实,或许……那不算是戏院,但总归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乖孩子,我什么都没做。”沈不凝的脸更红了些,唇像是染了血一样的颜色,娇嫩的、鲜艳的,仿佛轻轻一掐,无数猩红血液就会从里面迸溅出来。
祸乱的力量来自人的幻想。而恐惧是其中最剧烈的情绪,越恐惧,便越觉得真实。除了恐惧还有其它。
沈雪昭深深地望着沈不凝,半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我也希望你什么都没做,毕竟我也不想还未感受母爱,就再一次亲手杀了母亲。”
他缓缓松开手,拿起桌面的骨鞭,抗着阿莱斯特塞进轮椅,飞奔似的推着轮椅朝戏院跑去。
沈不凝垂眸,双手抬起,反复地看着,只看见肤色在一点点退却,变成半透明的颜色,透过双手她看见民宿的木地板。
沈不凝的神色落寞,轻声呢喃。
“差一点。”
……
处理局紧急联系,当地领导下令暂时封锁戏院周边海滩,几分钟后就有人过来守着这块海滩。
紧接着,调来的潜水道具到了。
宁岚拿出血清,递给众人,“沈雪昭的血清,用了后5-10钟内起效,能够在水中呼吸、增强力量、快速愈合。但下肢会逐渐僵硬、粘连,半个小时后恢复,后遗症是下肢僵硬及生出鱼鳞或鱼鳃。”
几人接过血清,了然的点点头。
沈雪昭的血清是处理局最广泛使用的,排斥性及低,见效快,后遗症3-5天内会消除。
用躯体对抗祸乱是很艰难的事,在陆地还有武器加持,临时的水下任务难以调动潜水艇这类水下工具,武器的威力也大打折扣,鱼雷等更是容易波及自身。
任务执行前,所有参与人员都会互看档案,宁岚身为五队队长更是看的仔细,对每一个人都了然于心。
“张祥瑞、林戒燥在岸上联系,我和其余人下海查看。”宁岚看了一眼时间,“沈雪昭大概五分钟后带鲛人抵达,稍后你们和他说明情况。”
宁岚穿上深潜用的潜水衣及氧气瓶,带上呼吸面罩、头戴式手电筒,一步步朝海里走去。
夜晚的海水更冷,浑黑的看不清周围,几条海鱼驱光跟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游动。
这块半小时前宁岚和宁非诚已经草草看过,并没有任何建筑存在,所以他们现在要往更深处去探查。
一串串气泡上涌,漆黑的水下只能零星透过灯光窥看一小片地方。
宁岚将所有人分成两人小组,往不同方向探查,眼下她带着的是同队的张雨琪。由于不能说话,联络方式也改为震动传感,传感器就戴在胳膊上。
前方是一小片海藻,几只颜色炫丽的小鱼在里面躲藏,再前面是一块珊瑚礁,能看见几十只小丑鱼。
宁岚拨开海藻穿过去,藏在里面的小鱼吓得四散奔逃,见两人游远了,才敢回来。
身体一寸寸发冷,肌肤表面却因为血液流淌而发热,混沌的黑暗带来压抑,连方向都难以辨认。
游了十来分钟,什么都没看见,倒是看见了海安分部的唐沐清和张轩凯。
宁岚抿抿唇,用手指着方向,提醒他们走错了,可唐沐清他们却在同样手指着另一头,示意是宁岚她们错了方向。
就这两分钟,又是宁非诚带着人过来,诧异地瞧着他们,带着氧气面罩和潜泳镜看不清脸,只能凭借大张大合的肢体去判断对方说的话。
又是几分钟后,另一对人来了。
八个人面面相觑,宁岚和宁非诚对视一眼,纷纷抬手示意安静,其余人看着他们,不再动作。
五分钟,又一队人过来。
八分钟,第二队。
十五分钟后,所有下海人员汇聚在这里。
宁岚和宁非诚同时比了个下潜的手势,二十四个人同时往下方浅去。
再发愣也能意识到不对,怎么可能二十四个人同时分不清方向,汇到同一个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们,让他们来到这里。
请君入瓮还是调虎离山,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越往下,对于肺部的压力越大,已经有人表现出呼吸急促,被宁岚叫停在原地等待。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几道手电筒的灯光汇聚,隐隐约约竟能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模糊的、巨大的,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一样徘徊在下。
可他们越往下,那道黑影也在下潜。黑暗中眼睛难以分辨,宁岚不清楚那是幻视还是真的有一个巨大的戏院在和他们兜圈子。
处理局的定点器显示他们距离岸边有三百米,距离水面二百米,快到了人体难以承受的极限。
到了二百五十米,唐沐清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无法再下潜,只剩宁岚和宁非诚两人。
宁岚的呼吸变得急促,水泡一串串从脸旁往上冒出,冷意席卷全身,贪婪的夺走体温,内脏好似都被冰冷的海水包裹,肺部被挤压,呼吸变得困难。
就在她想停下时,手电筒的灯光里照到一抹青铜色的石砖,宁岚呼吸一滞,灯光缓慢移动,那抹青铜色并未退却,在灯光中展露样貌。
一只生着长尾的鲛人栩栩如生被刻在青铜砖上,双指间捏着一颗晶莹的、圆润的珍珠。
宁岚大口呼吸,果断从腰包中取出血清,对准自己的脖颈摁下按钮,针尖弹进肌肤中,短暂的刺痛后能感觉冰凉液体注入。
宁非诚同样注射了血清。
传感器的按钮被摁下,提醒留在上面的人,他们找到了什么。
两人接着下潜,看着眼前堪称辉煌的戏院,或许不应该称呼它为戏院,而是一座——宫殿。
藏在浅海的亚特兰蒂斯。
百米的青铜砖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壁画,可浑黑的水下并不能将一切窥看仔细,他们只能透过手电筒小小的圈内灯光看到一角。
鲛人手捧着珍珠,递给一位看不清脸的女子,那女子接过珍珠,给了一位男子。
再下一副画,就是三个男子倒在那女子脚下,珍珠滚落在地面。
鲛人与女子割手放血,滴落他们中间的圣杯中。之后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孩,端坐在龙椅上,百官叩首。
无数残缺的、畸形的类鲛人堆叠、踩踏,争前恐后冲向鲛人,而高悬半空的鲛人朝他们递去一块肉。
鲛人被那女子提着割断的头颅,身躯毫无生机躺在一旁。女子吃下一块鲛人肉,纤细双腿成为一条鱼尾。
她怀抱着鲛人的头颅,游向不知名的地方。
血清的作用在生效,体温降低,两人不再觉得冰冷,脖颈生长出畸形的鱼鳃,海水流进鱼鳃,氧气透过鱼鳃进入肺部,窒息感也不复存在。
距离水上三百二十米。
由青铜铸造的整座宫殿立在水下,数不清的海藻将墙壁攀附。
两人终于来到了这座宏伟宫殿的殿门,殿门半开着,从里面透出来的光照亮门口,眼前的石柱上覆盖了一层短短的绒海藻。
其余人应该会在半个小时内陆续赶到,两人也不等,往里面走去。
走去半开的殿门,海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两人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见震惊。
鲛人的力量比他们想的还要非凡,可又为什么会被一个女子割断头颅?
宁岚和宁非诚正要摘下面罩,却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双双摁在他们的面罩上,将松了的面罩牢牢扣紧。
下一瞬,一抹银色出现在他们眼前,无尽的海水涌入宫殿,却并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海水本就充斥着宫殿内。
“两个傻/逼。”
本该清脆的声音被水隔断,变得朦胧,听不真切。
两人这才看清,本该牢牢背在身后的氧气瓶不知何时出现在沈雪昭的脊背,延伸出的管道在三人间飘摇,而方才打了血清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的身体竟感受到无比的压力,血液都好似倒流,涌上喉咙,阵阵腥涩。
沈雪昭拿出腰包里的血清,为两人注射。
针尖扎进血肉,冰凉的液体注入,排斥反应让浑身肌肉发热、僵硬,几分钟后,排斥反应消失。
沈雪昭这才摘下他们的氧气罩,语气急促道:“是幻觉,快上去,连续注入两次血清需要稀释。”
此处距离海面三百多米,距离岸边的直线距离是五百多米,两人此刻回去能在安全时间内稀释体内的血清。
宁岚和宁非诚不明所以,却还是信任沈雪昭,当即转身走出这座偌大的宫殿。
两人不是傻子,联想沈雪昭的话、出现在宫殿内的海水,以及沈雪昭摁住氧气罩的手、背在身后的氧气瓶,一切都变得明了。
他们第一次下海后并没有回到水面,而是陷入了幻觉,所幸在幻觉中二人注射过一次血清,否则早就溺毙在茫茫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