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位置，猴群开始躁动，朝野人方向赶去，请大家注意安全。”

沈雪昭说完这句话后，每隔几分钟，耳麦里就传来同样而回答。

“同样。”

“同样。”

“同样。”

这是得知情况时有猜测和预兆的，但即使这样，也因为情况发现太晚，并没有有效措施应对，只能硬闯。

野人诞生前后，猴群恰巧在沈雪昭身边，他觉察得最早。

先前猴群发现人类是恐慌，吼叫声里多是恐吓，试图逼退他们，让他们离开领地范围。野人诞生后，猴群变得躁动不安，所有动作显得无序，短暂的平静呆滞，猴群开始变得平静，一声又一声的吼叫像是在回应。

雨下的更大了，森林间的每一片叶子都沾上雨，雨滴在叶片上汇聚，凝结成更大的水珠，重重落在他们身上。

充满着潮气的空气让沈雪昭的身体舒适，体态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最微不可查的时候皮上生出的细密透明鱼鳞。随着时间增长，那些鱼鳞逐渐变得坚硬，层叠包裹手臂，形成淡金色的，不可摧的防御。

忽的，耳麦里一声大吼震得沈雪昭耳鸣。

“爬起来！”宁岚大喊道。

……

绪风踩在堆积的枯叶上，枯叶无法为过载的体重提供摩擦，直接与更低下软烂的泥土分了家，绪风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往下滚几圈，大团带泥枯叶砸在脸上。

“爬起来！”

宁岚顺势跟着斜坡滑到绪风身边，试图拽上绪风一把，眼看着那根树干就要压过来，她果断放弃，往侧边跳去。

绪风懵懂才看清一切，那根粗壮树干已经碾到他面前，也顾不上闪躲，他抬手护住重要的脑袋，只能硬挨过去，同时他高喊道：“追！别管我！”

在绪风滑倒的那一刻，一直狼狈逃窜的野人不知为何，突兀短暂停留，带着尖利指甲的宽厚大爪，竟然硬生生拗断身旁的树木，朝绪风狠狠砸来。

混乱的情况只有宁岚注意到了他的安危，在发现局势无法挽救，果断放弃拉上一把，站直身体，再次朝野人追去。

野人逃跑的路径并不是一直都在他们最开始预定的路上，期间出现过几次误差，都被纠正，所以他们要时时刻刻盯紧野人。

宁岚蹙眉，朝旁边队员伸手，催促道：“手电筒！”

几乎可以说是抢，手电筒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宁岚控制手电筒，一直照着野人脊背的光落在它的脚上，稳稳当当跟着野人移动。

“它吃了个人？”宁岚问道。

雨很大，雨声也就大，人影嘈杂，太乱了，说话都需要吼。

张轩凯大声回应，“对！只吃了头！”

报复！

没有任何猜想，这个词径直跳进宁岚脑袋里。

来之前，她看了野人的资料，包括明银处理局给出的关于‘种子案件’的猜测。

为了验证猜测，宁岚又问：“那家人是被猴子吃掉脑子的？”

“对！”张轩凯补充刚才来不及说的情报，“迷信，为了治疗脑瘫的女儿，宰杀猴子，取猴脑。”

手电筒始终照在野人脚上，宁岚的眼睛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一路上来不及注意的细节。

除却在大路上的时候，自从进了山林，野人的脚步歪七扭八，一直保持自己庞大的身体遮挡在树后，或许能够用猎物的求生本能来解释，但是野人诞生的第一刻并不是逃走，而是杀/人。

绪风摔倒的一刹那，野人飞快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趁着这个空隙，拗断树干，超他们砸过来，干扰他们的追赶节奏。

反应速度太快，被七个人追赶的情况下，没有猎物会想到去干扰猎人，它能够保持思考。

宁岚沉声对耳麦中说道：“更新情报，野人特性偏向人类，已有智慧倾向。”

宁岚注重大局观，根据前情情报、资料制定全部计划，以及捕捉细枝末微的细节点，沈雪昭则更擅长根据当前情况制定、更改计划，两人互补的观念很契合，这也是江镜安排两人同队三年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新建立的五队需要队长，宁岚不会离开沈雪昭的队伍。

沈雪昭放慢脚步，看向已经灰头土脸的李成安，“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带队。”

李成安不明所以，“什么？”

确实不应该和脑子缺根筋的孩子说一些比较官方的话术。

沈雪昭重新说道：“带路。”

最开始的计划建立在野人是与上一代祸乱相同特性的情况下，如果提前知道野人的特性，那么沈雪昭不会选择这个比较稳妥的、适合没脑子的野兽的计划。

一个有脑子的、熟悉山林情况、带着八十多个打手的野人，再加上环境不利因素，处理已经不能用困难来形容。

“是否偏离预定路线？”沈雪昭询问道。

“暂时没有，已经出现倾向，几次试图拐弯。”宁岚快速回复。

“更改路线，提前进行围捕，稍后网络组将新标记地点转坐标发送。”沈雪昭边说，边拿出塞进防水袋中的手机，点开地图，大致规划路线，设计点位，很粗糙，但网络组会解决这个问题。

他一直保持着奔跑，并没有因此耽误速度。

只是他有点过于相信李成安了，在第一次李成安撞树的时候他才发现。

沈雪昭就听见“哎呦”一声，李成安飞奔往前的身子弹回来，摔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扶住什么，尖利指甲扎进树干，才发现属于鲛人的特征在不知不觉间被淋漓大雨影响，已经生出。

顾不上这些，沈雪昭撕下皮质手套，拽着李成安朝偏左方向跑去。

有条不紊的安排：“网络组转坐标发送给各个小组。宁岚继续追赶，许文博、宁非诚两边包夹，朝宁岚点位靠近，剩下小组给他们发送我标记的最近点位。绪风，有别的任务。”

“不论怎样，就算脱离预定路线，尽量不要让野人脱离视野范围。”

生出智慧的兽型祸乱是最难控制的，他们不能走上之前的老路，已经吸取了教训，自然不能再犯。

“你，这次真立功。”沈雪昭推了一把李成安，“二十分钟内，抵达这个点位。”

……

“照着它，反应快点。”宁岚喊道，手中握着的手电筒最稳，光亮从始至终没有脱离过野人的身体。

但野人似乎注意到了，或许它最开始在村子里时就注意到了，只是村子里遮挡物太少，进入森林后，身后的人类跟的太紧，又增加了数量，几次尝试都无法摆脱。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猴叫传来，在雨声中是细微的，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那样的不可觉察。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在千里之外引发一场龙卷风。

宁岚留下汗水，又被雨水覆盖。

猴叫声越来越明显，不属于雨声的动静也在分散注意。

野人再一次停住了脚步，它就站在他们不远处，转过身，高大的身体在森林里十分明显，被雨水打湿的毛发贴在身上，像裹了一张红棕色毛绒地毯。

手电筒照在它身上，那双眼睛亮着金光，它缓缓裂开嘴，弯起弧度，露出一个酷似人类的笑容。

可想而知，一直被自己追着狼狈逃窜的巨大生物突然停下，带来的诡异感是不可言喻地。

人在基因里就对类人生物带有恐惧，远在猿人时代，祖先被其他人种当做猎物捕食时，就刻在基因中，这种恐惧感是代代流传。

几道手电筒的光源都开始颤抖，模糊了边界的光晕。

宁岚带队放慢脚步，由跑变走，她站在首位，朝野人缓缓靠近，不忘向沈雪昭汇报情况，“野人突然停下发笑，猴子到了。”

“已观察为主，拉短距离为辅，注意自身安全。”沈雪昭听见耳麦另一旁嘈杂的声音，“对于猴子有条件就杀，不要手软，朝野人多打几枪，削减逃跑能力。”

“再有脑子，疼得它反应不了就好，注意有度别让它暴怒。”

“收到。”宁岚回复。

树影窜动，其中一个手电筒的光源往上，落在野人身后，在漆黑的林间，无数双眼睛亮起。

猴子尖叫着、窜动着，活跃的像是发情期。

宁岚不再前进，双方对峙。

人与兽，是亘古不变的组合。

一声巨吼压过雨声，野人像林间的王，在它身后的猴子跟着猴叫，此起彼伏的叫声震得耳鸣，可没人敢放松去捂住耳朵。

宁岚握着枪的手因为湿滑松动。

“吱呀——”一声，很轻微的脆响，在无数声音里都显得微不足道。

一根细细的树枝朝他们砸过来，宁岚眼看着树枝朝她砸来，站在原地巍然不动，眼睛与枪口始终停留在野人身上，树枝断裂的截面划过宁岚的脸颊，带出一道泛红痕迹。

这像是发动战争的号角，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投掷物，还有无数猴子，带着晃动的、被雨打碎的影子扑向他们。

“前三跟我射击，后四更换微型冲锋/枪。”宁岚冷静发令，手指扣动扳手。

“砰——”这是比吼叫还要大声的枪响。

接连不断。

混乱中，野人缓缓走向森林，半个身子藏在粗壮树干之后。

“掩护！掩护！跟着我追上去！”

宁岚大吼道，不顾一切往前冲，一只猴子扑在她身上，撕咬她的肩膀，扯拽她的头发，她伸手抓住猴子的爪子，狠狠一扯将猴子摔在地上，肩膀被生生咬下来一块肉。

跟不上了，只能一个人冲出去。

宁岚冷静思考，再次法令，“前三更换冲锋枪，优先处理远处猴子，撕开一个口子！”

一只猴子被扯下来，又有第二只猴子补上，献祭一般前仆后继，奉献自己的生命。

每个人都被三四只猴子跳上身攻击着，宁岚对于身上的猴子再也不徒劳的对抗，双手举着刚换上的冲锋枪，对远处不断扫射，争取换出一条突围的路。

身后的人或多或少扯下身上碍事的猴子，弹壳是源源不断掉出的，跟随着瓢泼的雨，坠进枯枝落叶中。

不出意外，这些弹壳会一辈子掩埋在这里，压进泥土里，布满锈迹。又或许在不知道的时刻，被上山的人捡起，推测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宁岚找准时机，猛地一冲，扎进猴堆中，突围成功，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野人跑的很慢，只和她保持着五米的距离，这更加惊喜。

可是处处是怪异，趴在她身上死咬的猴子纷纷跳下，回到了包围圈，猴子竟然对她不管不顾，只专心攻击还在包围圈内的队友。

野人分明早已出来，他们被耽搁的时间足够它逃走。

霎时，宁岚反应过来了。

野人的背影仍然在奔跑，宁岚的脚步只是犹豫一瞬，便坚定追过去。

手电筒在方才的混乱中已经掉落，宁岚只能睁大眼睛，尽力去辨认，去追捕。

在追了将近十分钟后，野人加快脚步，一头扎进漆黑的森林间，庞大的身躯隐没在林间，再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宁岚缓慢减速，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看向一望无际的黑。

“野人失去踪影。”她说。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