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抡起拳头猛砸雍锦园1508的房门,那橡木包着铁的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凌晨让人心悸。
这是个一梯一户的户型,电梯旁边的墙壁上有面巨大的镜子,苏绾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面目狰狞,动作浮夸,她气得恨不得上去踹那个丑陋的自己一脚。
总之,现在谁也不要惹她,她像个随时随地要自燃的火药桶。
那扇橡木色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在她决定要上脚的时候。
周逸群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睡袍站在门后面,一只手扶着门把手,垂着眼睛看她。
“倩倩在里面?”
苏绾迈步上前,周逸群冷冷看着她,牢牢把着门,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苏绾没料到他如此沉得住气,她的脸差点怼到他露在外面的锁骨上,心头一惊,只能连连后退。
她把后槽牙咬得“吱吱”响,抻着脖子仰头看她,把手里的手机举起来,问他:“你现在是不让她走吗?你对着我的手机说一遍,你现在是要拘禁她吗?”
周逸群的眼睛里有墨云翻滚,看着前面像母狮子一样张牙舞爪的女人,他抿了一下嘴,往旁边让了一步。
苏绾一阵风卷进门,有意无意地撞在他身上,把他逼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苏绾冲进卧室里,听见她着急地叫“倩倩”“倩倩”,他轻轻关上房门,往屋里走了两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茫然地站在屋子中间。
苏倩倩躺在一张巨大的铺着深色床品的床上,她丰厚的棕色卷发像美杜莎的标志性头发一样铺满了深色的枕头,糊在脸上,看不见脸,让人几乎以为只有头发。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灯光,苏绾看见这副场景,心里一沉升起不祥的预感,她颤抖着声音喊:“倩倩?”
床上的人没动静。
她心里既惊又怕,胡乱在墙上摸到开关,“啪”地一声把头顶的灯打开。
床上的那堆头发下面总算有动静了,她松一口气,几步迈过去,帮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张惨白的巴掌脸。
苏倩倩的嘴唇异常的红肿,上面有一个醒目的伤口,那伤口上刚结了一张薄薄的膜,但凡她说话幅度大一点这伤口包准流血。
苏绾的心里一疼。
她忘了陈池嘴唇上一度也有两个伤口,还是她弄出来的。
但她就不能看见自己的朋友这样被欺负。
她伸手把那床薄薄的被子掀起来,深色的床单上,苏倩倩的身体白得触目惊心,那细柳条一样的的身体未着寸缕,此刻看起来像个调色板,大大小小的红的,紫的伤痕,她的脖子上有明显的紫色淤青。
苏倩倩漂亮的桃花眼半睁着,伸手想制止她。
苏绾一阵悲从心来,她忍着喉头的硬块克制地把手里的被子轻轻盖回去,调头出了卧室门,体贴地把房门关好。
周逸群茫然地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好像掉了魂,屋顶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在他身上投下光影。
苏绾燃烧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鼻翼一伸一缩,呼吸急促,显然处于一种非常状态。
周逸群眼神跟着她,看她像炮弹一样冲进厨房,拿起门后的扫帚又冲出来,冲到他面前,举起手里的蓝色塑料扫帚柄抽到他身上。
她太激动了,情绪激昂,嘴里喊着,手发抖,下手没有准头,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疼。
他看见苏绾的眼睛里突然有眼泪落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来,好像不需要酝酿一样,脸色憋得通红,声音喊着喊着就卡壳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像看一部电影一样看着这场景发生,看着对面的人不停手扬起又落在他身上,嘴里骂着:“混蛋,王八蛋,变态”之类不痛不痒的话,他得承认,他第一次觉得苏绾还是好看的,他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
苏绾打累了,手举不起来了,她一把扔掉手里的扫把,“呜呜”哭起来,朝着周逸群迈了一步,近到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她哽咽地说:
“周逸群,你在干什么?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混蛋,你装坏人装太久是不是把自己忘了?这样下去你怎么留住你身边的人?你三十几岁了,不是八岁,十岁,要一直和你妈妈赌气当个坏孩子吗?你现在明明是自由的,可以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你还是选择不走出来继续沉迷,你明明是软弱,是懦夫,你恨你妈妈又害怕逃离她,你打算一辈子和她捆绑在一起,把你的不如意都归结于她。你不要再当个懦夫。”
周逸群连连往后退,他好像被棍子砸到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疼痛的表情,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盯着苏绾,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嘴微微张着,说不出话来。
苏绾把脸上的眼泪抹掉,哀伤地说:“你有你的痛苦,里面那个人比你还不容易,但凡你还有点怜悯之心,不要伤害她,让她走吧,她需要一个有充足爱的人。你选择走这条路的话,你注定不会有爱人的,你自己吞你的苦果吧。”
周逸群双手敷脸,慢慢地抹了一把,声音低低地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该你来说的。”
屋里三个人的手机轮番地响,恼人又不合时宜,苏绾狠狠地掏出手机,对着电话里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雍锦园1508,你给我马上过来。”
周逸群垂着眼皮看着对面的人,说:“你不该把陈池牵扯进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会让我们男人很为难。”
“不让他过来,你会让我带着倩倩走吗?如果可以,我现在就带着她走。”
周逸群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就是拒绝的意思。
苏绾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她咄咄逼人地问:“她欠你钱是吧?一百万?我双倍给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倩倩如果想走,你没有权利不让她走,除非你打算非法拘禁她!”
周逸群脸上早没了往常的样子,一副霜打了的样子,甚至露出几分脆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很多。
“苏绾,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让我们自己解决的。”
他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好像不会说别的。
苏绾听不进去,声色俱厉地把他骂了又骂,怒火让她理智全无。
门外电梯开合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正像斗鸡一样梗着脖子,她知道是陈池来了,深吸一口气,“蹬蹬”去开门。
门外的人一点耐心也没有,没一秒钟砸门的声音响起,震得屋里的两个都心头一震。
苏绾还差一步到门口就伸着手臂去开门,她知道陈池混起来是什么脾气。
门锁刚按下,“咔嚓”声刚响起来,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里冲开,苏绾差点被掼倒在地上。
陈池从门口挤进来,伸手抓住苏绾的一个手腕,那力道像要把她纤细的腕骨捏碎,他看着苏绾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那目光在她浑身上下溜了一圈,投向屋里的人。
偌大的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只有周逸群一个人弓着腰塌着肩站着,后者望向自己的目光流露出灰败的认命。
他穿着睡衣,胸口半敞着,脖子上有个红紫色触目惊心的牙印。
陈池脑子“嗡”地一声,他甩开苏绾的手腕,迈步上前。
周逸群举起双手挡在面前,身体不自觉往后退,陈池的眼神让他觉得他不能马上说出一二三的话,有十个他也不够死。
“你等会,这事和苏绾没关系,我没动她。”
苏绾本来站陈池的背后,这时候忙上前,拉住他,她感觉手里握着的陈池的手臂肌肉在抽动,心里有点发毛,忙安抚他:
“你别动,别动,是倩倩的事,和我没关系。”
陈池转头看她,眯着眼看她,神情不是很开心,但周身的戾气消失了,紧绷的肌肉一下松了下来。
他吐出胸前的一口气,让几乎使自己窒息的心跳慢下来,施施然走到沙发旁坐下。
旁人看来,只看到他气定神闲。
苏绾看这架势,转头就朝卧室去,把门“嘭”一声关上。
陈池翘起腿,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目光投到周逸群身上,从下往上打量他。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看见过周逸群这么不修边幅的一面,往常连大夏天他都穿着长裤,大家要是去泡桑拿洗温泉,他从来不去。
如今,穿着睡袍,敞着胸,失魂落魄,啧啧。
“怎么回事?”他开口问,“把你衣服拉拉好,屋里还有女人。”
周逸群双手抹了一把脸,开口:“一点情趣,苏绾跑过来又喊又打的,你应该教教她,不要管别人床上的事。”
陈池是什么样的老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眉头挑起来,
“她打你了?她这个人,气死了张口只会骂一句‘混蛋’,能让她动手的,一定让她气糊涂了。周逸群,你床上有什么癖好,我没兴趣知道,男人谁没点癖好,但你悠着点,别搞出事情来。”
有些男人会乐此不疲地和朋友分享床上的事情,而像陈池和周逸群这样性格的人,只会把这个划为别人不能碰的领地。
因此,大半夜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谈论对方的性癖,让双方都不是很自在,没有了平时谈笑自如的气氛。
陈池瞟了一眼关着的房门,压着声音问:“受伤了?”
周逸群垂着头,头发搭在额头上,不看他,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
陈池又提醒了一句,“注意分寸,别过火。”
周逸群突然扭头盯着他,提高声音说道:“你们两口子什么也不知道,只会添堵。我怎么了?就是没控制好力道,她之前把我浑身抽出血,我说什么了?那时候你们怎么不来伸张正义?现在好像看笼子里的猴子一样,把我扒光示众。”
他的控诉让陈池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会跟苏绾好好讲明白,她在这方面比较单纯,可能不懂。你放心,你们床上的事,我和她都没兴趣知道。”
正说着,卧室的门开了,苏绾搂着苏倩倩的肩膀从里面走出来,苏倩倩没了往日的张扬神采,低着头,走路缓慢好像虚弱地迈不开步子。
屋里的两个男人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神色各异。
陈池站起身来,跟在她们俩身边也往门口走。
他本来想说苏绾几句,让她不要掺和别人的私生活,但是转念一想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折她面子,随她高兴吧,她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做得不是很合适又怎么样呢?家里有他一个总是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人就够了,她可以怎么开心怎么来。
他回头拿手指点了点跟上来要出声的周逸群,把他定在原地。
1508的橡木门轻轻地被关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