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气温回升了一些,天空高远,瓦蓝瓦蓝的,阳光把桂花的香气蒸腾,飘出去二里地。
长南的苏德清家娶亲,苏绾替她父母上了一千的礼金,接新娘的时候在门口凑热闹,伸长脖子看了半天,捡了两颗新娘下车时撒的喜糖吃。
她这天散着头发,穿了一件OVERSIZE的淡蓝色上衣,一条白色的短裤,露着长腿。
阳光晒得她的脸粉嘟嘟地,气色好得惊人,青春无敌。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苏倩倩家门口,把人叫上,两个人像两个二流子一样一起晃去大礼堂吃饭。
她把手里的一颗瑞士莲递过去,嗦了一口嘴里的糖,说:“刚抢的,仗义吧?”
倩倩摆手,“我不吃,牙不好。新娘子长什么样啊?”
“看起来特别小,感觉像高中生,脸很甜,感觉有点违和。”
倩倩四下里看了一下,“你可别乱说,被他们家听见了,以为我们说他坏话。”
左边岔路上走来几个人,一个小孩大叫着:“姑姑。”
苏绾扭头一看,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琪琪,她忙挥手,跟他们打招呼:“琪琪,舅妈,嫂子。”
这阵子有时间没见了,她凑过去和他们聊了两句。
舅妈胖了一些,不像夏天又黑又瘦,这会倒看起来气色不错。
她把手里的糖给了琪琪,小姑姑甜甜地冲她笑。
到了礼堂里,他们几个人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礼堂里本来就有挂着红色幕布的舞台,这会搭出了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T台,两边摆了一些鲜花。
他们坐下后,倩倩凑在她耳朵跟前问她:“你没跟陈池一起回来?”
她伸手拿起面前的餐包正在撕外包装,回:“没啊,我自己回来的。他出差好几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对你好吗?”
倩倩问,虽然苏绾的脸色也看得出来,但她还是想亲口问问。
“好!”
苏绾马上说,那嘴角自动就上扬了,掩饰不住的幸福要从眼睛嘴巴里溢出来。
倩倩翻了个白眼,对她这种肉麻的样子不是很看得上,“啧啧”地嫌弃了两声。
苏绾知道讨嫌,还是认认真真地加了一句:“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倩倩像看自己闺女一样望着她,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要是这么好的人就不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不过他对你好就行了,我看那天吃饭,他的确对你挺好的。这就行了。”
她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苏绾的目光和路过的一个人对上了。
她赶紧笑着说:“好久不见,叔叔。”
陈滨还是老样子,也不见老,白皙的皮肤,梳得整整齐齐的乌发和方正的下巴。
他对得起他的花名“小白龙”。
见苏绾跟他打招呼,陈滨笑着走过来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落了坐。
他们说起来有两年多没见过面了,于是彼此问问近况。
陈滨说:“我听说你回道南上班了,还习惯吗?”
他微微笑着,能看见眼角的一些纹路,但不难看,反而添了一些味道,一副经过岁月打磨的谦谦君子的样子,态度是不远不近的熟人的姿态,妥帖有度。
苏绾笑着说一些近况。
他笑着说:“看样子是过得不错,脸色骗不了人,那就好。道南小是小了一些,挺适合生活的。”
苏绾听见倩倩叫她:“绾绾。”
她转过头去。
倩倩示意她把头靠过来,凑近她耳边说:“你就没感觉坐立不安,没感觉有人在你身上烧出个洞来?”
苏绾疑惑地看着她,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她抬头扫了一遍四周,看见右前方站了一群男人。
那个穿着一身黑,背对着她,宽肩窄腰的男人,不是陈池是谁?
看见他,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心里就冒出一些喜悦的涟漪,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她的手脚习惯性地萌生要冲过去扒着他的冲动,她对抗着这种渴望。
陈池和陈河来得晚,主人家正在安排座位,安排相熟的人腾个座位,挤一挤。
苏绾盯着陈池的背影,他好像有所感扭头看过来,脸还是熟悉的脸,就是表情很陌生,好像不认识她,面无表情,目光沉沉。
她不以为意,冲他笑,眼睛里充满四五天再见的喜悦。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卷了一圈就移开,坦然自若地扭头和旁边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说话。
要是从前,苏绾免不了要东想西想,进而觉得不爽,然而现在不是从前了,谁见过有人怕自己养的黄嘴小鸡吗,哪怕它故意发出恫吓的叫声?
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哪里不高兴了?
他就算再不高兴,她也有办法哄好。
“你收敛点,不然一顿饭没吃完全道南的人都知道你俩的奸情了。”倩倩警告她。
正说着,音乐响起,那头新娘子进场了。
苏倩倩忍不住说了一句,“草,这成年了吗?”
苏绾露出一个“我早说过”的表情。
新娘子的妈成了整个婚礼最出风头的人,她代表娘家上台发言,脱稿说了小五分钟,感情充沛,气定神闲,看得出来很享受舞台,毫不怯场。
底下的观众等不及了,交头接耳的人越来越多,都在打听这丈母娘什么来头啊。
后来,苏绾听说,这丈母娘在学校当了一辈子的小领导,惯于享受目光。
她礼貌性鼓掌的时候,眼神又和陈池的撞上,她悄悄地冲他笑。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转开去,仿佛是不小心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后来才看见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只是她当时没有看:你笑什么笑,笑得像只偷了米的老鼠。
陈滨体贴地盛了一碗冰糖莲子放在她面前,说:“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
“谢谢,叔叔。”
倩倩拿手肘碰碰她,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快来认认你婆婆。”
苏绾看过去,陈池身边站了一个个头不太高上了年纪的女性,一头没有打理过的花白相间的短发,狭长脸,和她的儿子不一样,她看起来非常的温和和淳朴。
这会儿她盯着陈池的脸,眼睛里有那种母亲看儿子的热切,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她表现出了一点热切。
这个阿婆看面相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
苏绾正想着,又对上了陈池的眼睛,这次他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兴致,望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苏绾不知道怎么就有点脸上发烫,好像被抓到做了什么亏心事,她悄悄移开目光。
前头新娘子开始敬酒,被敬的那一桌笑声、调侃声直冲屋顶。
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苏绾正低头吃那碗冰糖莲子。
隔壁桌的苏德兵喝了点酒和一个苏绾不认识的人扭打起来,把桌子上的菜哗啦啦撞到地上,一盘不知道什么菜飞到苏绾这边,汤汁飞溅到了她腿上。
那桌的人慌忙起身后退,差点挤到苏绾这边的几个人,幸亏陈滨眼疾手快拉着她往旁边退了几步。
反应过来的男人们纷纷上前劝架,有些人搭张嘴,“打什么,人家的好日子,”身强力壮一点的上前想去拉架,奈何无处下手。
苏德兵这些年身体亏空了,到底年轻的时候是身经百战的,架子还在,一时没人能近身。
他嚎叫着,“谁敢上来,我弄死谁。和你们他妈的没关系。”
他这歇斯底里的喊声让苏绾害怕,她还没有从上次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听到这些声音心里就发抖。
陈池从那头过来,扭了扭手腕,拨开挡在前头的几个男人,几步逼近苏德兵,绕开他的抵挡,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扭过他的一只手,这几下就让他除了嚎叫什么也做不了。
苏德兵伸着脖子叫骂:“我X你妈,陈池,你就这样对我?和你他妈有什么关系,需要你出手?”
陈池扭着他往外走,小声骂他:“你就这点出息,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你他妈出门去打我都敬你一句。吃着人家的饭,一点不讲究。”
几个男人拥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剩下的男人和主人家来收拾桌子,招呼客人坐下,极力想要让这场风波尽快过去,尽力让这场婚礼圆满结束。
苏德清家和苏德兵的恩怨也就这样结下了。
苏绾在混乱中穿过大厅去了西侧尽头的卫生间,把自己腿上的汤汁清理干净。
卫生间出来有个侧门,对着礼堂后面的田野和小山。
此时天空蔚蓝,阳光刺眼,有几只白色的鸟在小丘前飞来飞去。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闻见初秋干爽的味道,她一直觉得初秋有种干稻草的味道。
这时她电话响了。
“你在哪?”陈池问她。
“事情解决了?”她问。
“我问你在哪?我来找你。”
他不听她说什么。
“我没在哪,在后门这。我现在回去。”
“去后门干什么?你一个人?”
苏绾把电话挂掉,不慌不忙地转身回大厅。
没走两步看见陈池已经走到跟前了,他浑身还散发着刚打完架的那种燥,他凶狠地瞄她一眼拐进卫生间里。
苏绾心狂跳起来,不知道是他那眼神还是他那表情,她迟疑了一下也拐过去。
没等她看清楚,有人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里,熟悉的男人气息兜头泼脸而来。
她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看见墙上高高的地方有一个小窗。
她跳到陈池的身上,缠住他的腰,喃喃说:“我好想你,阿池。”
这应该是卫生间旁边的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只够他们转身的空间,墙角堆了长长短短的工具。
陈池“咚”地一声把她压到墙上,低头亲她,像要把她吃到肚子里。
他的嘴里有酒精的味道,他的呼吸急促,喘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听得她心跳加速。
远处大厅里的吵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听不真切。
他的力道有点失控,咬得她有点疼,她不自觉躲着。
陈池把她往上颠了颠,他的额头有条青筋爆了出来,他恶狠狠地问:“躲什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自己的男人了?我再晚几天回来是不是就认别人了?是不是?”
他的手没轻没重地揉着她。
苏绾的手搭在他的头,娇声娇气地求饶,“阿~池”。
“叫也没用,我觉都没睡搭最早的飞机拼命赶回来,我看我就是个傻X,没有我你开心得很。”
苏绾疼呼着求饶。
“阿池,阿池,轻点,别人会看出来。”
“我巴不得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看见,都听见,我怕个屁,我看谁敢动你。”
他疯了,苏绾抱着他的头哄他,“嘘,嘘,阿池,我爱你。”
苏绾多年以后才明白,极致的感情和稳定的情绪不可能同时共存的,可惜当年她不明白。
陈池的脸贴着她的胸口,他声音含糊不清地问:“你跟他一起走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谁?没人跟我一起。刚才他们打架把汤汁撒我腿上了,我来处理一下。”
他从苏绾胸口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了让人心慌。
苏绾低头亲亲他的眼睛,他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他伸手把苏绾的内衣拽回去,垂着头耐心地一点一点帮她调整好。
一头饿狼突然就温顺了,收起龇出的牙,摇起尾巴。
“我嘴唇都破了,疼。”苏绾向他抱怨。
陈池抬头轻轻亲她的嘴唇安慰她,“我错了,给你赔罪。”
“怎么赔?”
“你把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