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盛开,草长莺飞,人间正是好时节。
苏绾正跟周怡和王勉讲笑话,
“他们问我在中国是不是每个人人都有积分,过马路闯红灯要扣分,不孝顺要扣分,乱扔垃圾要扣分,等分全扣完了,要么被抓起来要么要枪毙。”
大家笑成一团。
周怡比两年前胖了一点,看起来自信了很多,听说在和隔壁的工程师谈恋爱。
她笑着问苏绾,“那你还回去吗?”
“不回了呀。我开始找工作了。我这性格还是在家乡待着比较开心。”
“是不是有点可惜啊回道南。像我这种一直在老家的,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总觉的不会像我这生活一成不变,一眼望到头。”
王勉说,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也不见老。
“这事不好说,哪里都有好有坏,选择适合自己的最重要。我就不是胸有大志的人。”苏绾自嘲。
“不过,我觉得你变漂亮了,苏绾,好像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就感觉比以前更漂亮了。”
王勉打量着她,带点亲昵的口气说。
“对,对,我也觉得。好像更有女人味一点?”
“可能我变老了?”
她跟她们一起傻笑。
旁边老金的徒弟说:“你这是学成归来要来我们这上班吗?”
“那估计有点大材小用了,她正好回来有空,我找她来玩玩的,她来帮我们的忙。”
王勉说,说着说着就抱怨起来,
“我们必须再找一个人,行政的活我们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这几年公司扩大了多少了。”
另一个男生说:“招人不是你们的事情吗?给自己招一个啊。”
王勉笑了,“我倒是想招人,你见过银行的想给自己发钱就发钱吗?你看看上头答应吗?”
正说笑间,有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了,脚步匆匆。
陈池边走边侧着头跟旁边的市场部经理说话,神色严肃,后面跟着两个人,他们一群人直奔会议室。
陈池本来已经走到会议室门口,他突然愣了一下,像见了鬼,然后转身朝苏绾方向望过来。
苏绾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陈总。”
他本来跟旁边的人说话,突然之间卡壳了,“那个·····你·······”
他的震惊太过明显,表情来不及归位,有几秒就傻愣愣地站那儿,当着办公室十几个人的面,几秒之后魂才回来,跟旁边的市场部经理说,“你们先回去等我通知。”
语气如常。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办公室。
办公室剩下的人都没有说话,各自低头忙自己的事,但这突然的安静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透着一种诡异的不寻常。
每个人眼里多多少少有着藏不住的八卦,他们那位平常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老板今天破戒了。
老板的房门一直关着,很久之后,苏绾手机上才收到一条微信:进来一下。
苏绾进门去见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走进来,那眼神好像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他从前从不这样的。
这目光让本来就局促的苏绾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看起来比从前更凌厉了一些,更不近人情一些,可能是眉间的纹路,或者是越发消瘦的脸,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成功得越久气场越压迫人。
再或者,是他曾经冷冰冰地说“我对你没兴趣。”
苏绾已经很久没有怕他的感觉,两年以后再见面,她心里又有点不那么确定了,她垂下对视的眼睛,叫了声“老板”。
两年了!
她走的时候说,“再见,陈池”,再见面喊“老板”。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语气寻常地问,他的声音一向很低沉容易让人生出一些亲昵的错觉。
“你说回中国还是回道南?”
“坐”
他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她一直站着,“什么时候回国的?什么时候回道南的?”
“回国有段时间了,前天回得道南。”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他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
“没长高,瘦了几斤。”
“一个人回来的吗?什么时候走?”
苏绾抬眼看他,不确定他的意思,“我一个人回来的,我爸妈没回来。我以后可能会定居道南,正在谈工作。”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
陈池的脸上出现一点迷茫,他挑着眉问:“你要回道南?”好像这个消息他很难接受。
紧接着他又恢复了原来那个他,“为什么要回这里?怎么不继续留学?”
他拧起眉头,提高了声音带着责问,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俯身往前,双手搭在办公桌上。
一.
“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我想去哪去哪。”
她不喜欢他的语气,不自觉挑衅地扬着头。
她还是这样,脾气性子改不了。
“你想清楚,苏绾,这个地方就这么丁点大,生活一望到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认知?你将来后悔就晚了!你父母知道吗?”
他看着她。
二
“你这样说不好,道南生活着几十万人,他们也活得有滋有味的,包括你。你要允许别人想要的生活和你不一样,有些人就喜欢简单,有人情味的生活,比如我。我一直生活在一线,国外也生活过了,你不能说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你父母同意吗?”
她还没说完被他不耐烦打断。
“只要工作合适,他们没什么意见。说实话,他们做不了我的主。”
“我再问一遍,你想清楚了吗?”他咬着不放。
三
“嘭”!
她本来想好要好好跟他说话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一下子把她点着。
“这是我的生活,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不认同不赞成的样子?我爸妈都没有你这么多意见。”
既然他对她不感兴趣,为什么要过问这些呢?还摆出我就是看不上你的态度。
两个人开始剑拔弩张。
他往后靠回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然后说:“你这个决定不光是你的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别到时候跟我讲后悔了,我脾气没有那么好。”
“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问她:“你找什么工作,看看我能怎么帮一下。”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等确定了再说吧。”
“你男朋友分了吗?”
“老板,这是私事。”
私事?好的很,小腔小调拿捏得很到位。
不想搭理人就拿出这个架势。
可惜她对面这位不是知情识趣的人。
下班以后,苏绾拿着包在外面走廊碰到迎面走来的陈池,
他说:“回去吗?你等我回办公室拿个东西,坐我车走。”
他急匆匆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对她说话,很快消失在办公室里。
苏绾脚步不停下了楼,骑上她的捷安特消失在元谨的大门外。
往常出了门左拐的,今天一拧手腕就拐到右边路上,走走平时不常走的小路也挺好的,能听见河边的鸟叫声,和大片绿油油的农田。
在一块田埂上,有两棵比两人高的桑葚树,她看见有两个半大的孩子爬在枝丫间。
她捏了把刹车把车停下,拿脚支着地,扬声问他们:“桑葚熟了吗?甜不甜?”
“你来尝尝啊,多得很。”
一个小男生把脸钻出树杈间,也朝她喊。
苏绾兴致勃勃把车停在路边,撒腿就往那边跑。
这时候她电话响了,“你人呢?”
电话里陈池问她。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我在路上了呀,不用麻烦的。”
“你在路上哪里,开出两里地都没看见你,你飞回家的?”
“可能你没看见吧,我有点事,先挂了。”她急匆匆。
那个小孩冲她喊,
“你快点啊,别站那里了,万一那个老头看见了,咱们都摘不成。”
陈池电话还没挂,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
“谁在跟你说话?你在干什么?”他问。
“没事,没事,我去摘点桑葚。”
她不等对方回答就挂了电话,兴冲冲朝桑树跑去。
陈池这会正停在国道旁边,车窗开着,他一个胳膊支在窗户上。
一个橘红色的太阳正在他正前方的天边挂着。
摘桑葚?
他被气笑了,把手机扔在副驾上,松开手刹,发动车子。
苏绾又看了下手机上的地址,对了对门牌号,朱雀路415,没错。
她避开地上的一堆菜叶果皮,围着楼找了一圈,发现背面有一条狭窄的楼梯,楼梯口有个防盗门虚掩着,要是不注意很容易就错过了。
她沿着发黑的楼梯上到三楼,楼道阴暗充斥着一种老式电影里的调调。
有些门上有大红色的招牌,大部分连个招牌也没有。
304很好找,就在出楼梯口不远,一个青绿色的金属防盗门,门上什么标识也没有。
她不确定地敲了敲门。
倩倩来开了门,笑意盈盈地扶着防盗门,“赶紧进来,我还担心你找不到。”
屋里倒是亮堂堂,和楼道的破败阴暗不一样,一共5、60平方的面积,隔了个小卫生间出来,屋里摆了几张美容床,粉色的床单毛巾,已经有点样子了。
地上摆了几个纸箱子,倩倩忙进忙去。
她看看苏绾身上修身的白衬衫和一步裙,回身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套粉色的衣服,
“你换上这个,新的,还没人穿过。你穿那个动也不好动。”
苏绾二话不说解开上衣,扔在一旁的美容床上。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发着莹莹的光泽,她弯腰时那水蜜桃一样的波涛晃得人头晕,那构图像一幅古典油画。
倩倩眯着眼看了一会,“啧啧”了两下,
“可惜了,赶紧找个男人吧。”
苏绾正把那粉色的裤子提上来,那腰口大得只能挂在她的胯上。
“找,我使劲找,我不信我找不到一个男人。”
她穿好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网购的水晶灯配件从纸箱里一包一包的拿出来,对着图纸比对。
“面试面得怎么样?”倩倩问她。
“不功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吧。”
“不成就不成,又不是没有别的学校,别的工作。”
“说得对,怎么着都能有口饭吃。我晚上翻点稿子也能养活自己。”
“绾绾,你别太有压力,刚出来都有这么一段,我那钱你没必要火急火燎地还我。”
“嗐,你这不是创业了吗?身上没钱手脚都挪不开,我没事,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她坐在地上笑得没心没肺。
“有需要用钱跟我说啊,我比你在社会上混得久,有事你找我。我总感觉不太放心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你爱我啊。”
苏绾冲她挤眉弄眼,“爱是亏欠,爱是心疼,爱是怜悯。”
倩倩摆摆手,“你快住嘴,我这名声够差了,再背上和女人不清不楚,我腰都断了也背不起这么重的锅。”
“你那合伙人哪里找的,可靠吗?我爸爸总是说再好的朋友不能一起做生意。”
“要是没太大把握我也不敢呢,说是合伙,其实是他给我投资的店,他哪有空管这个,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关系不清不楚,进一步就男女朋友了,看他表现吧。”
倩倩满不在乎地说。
苏绾有点担心,“你做做生活美容就得了,再不行仪器光电问题也不大,那些针啊刀的还是别碰了。”
倩倩对她的担忧嗤之以鼻,
“小妹妹,你知道现在什么最赚钱吗?要是光给人按摩我开它干嘛呀?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大事的,干个几年就能退休。我专门去学了一个月花了我快两万块呢。你这样的好孩子乖乖的上班吧,我们这些人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不然等着饿死。”
苏绾机械地把一个个玻璃球往鱼线上穿,心里总还有点隐隐的担心。
倩倩安装好了几个衣架挂回壁橱里,回身看见苏绾低着头,突发奇想,“不如我帮你打个水光吧?让我看看,要不要给你弄个尖下巴?”
苏绾吓得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还没想要医美,你饶了我。”
忙到天黑,她们去楼下吃馄饨。
倩倩挎着她胳膊,“这家馄饨可以,汤用虾米吊出来的,鲜得很,我无意间发现的。不过,你呢,随便什么都说好吃,多意思。”
她发现苏绾呆呆地,用胳膊肘撞她,“魂被抓走了?还没到7月7呢。”
她拖着苏绾避开一辆拉鱼的电动三轮车,那三轮车按着喇叭开过去,留下一阵腥臭的咸鱼味。
苏绾再看了一眼对面,敛了敛神色。
她分明看见她表叔苏德禄搂着一个女孩进了对面楼,就几秒钟他们就不见了。
她看不清那女孩的样子,但那背影肯定不是王培培,这姑娘要年轻很多,她表叔则温柔小意。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并不是为了王培培不值,这是她自己应该承担的因果,只是看到这个已经不年轻的男人还像蜜蜂采蜜一样从一朵盛开的花流连到另一朵,吸取了那些年轻姑娘的人生精华,在她们人生留下一堆残破的废墟。
她有种物伤其类的哀伤。
她们并一定是坏人,只是以为爱情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东西,但是错误的代价有时候太高了,一朝错就让她们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看什么呢?”
倩倩问她,也伸长脖子望对面看。
苏绾赶紧拖着她往前走,“没事,刚有个人衣服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