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颤颤巍巍的老人,迎着台阶,步履蹒跚地上来了,手持一柄权杖,穿着黑色的罩袍,头发苍白,有些稀疏,在脑后系了个小辫,与山羊胡子十分相映,一双眼睛垂下,看不出神色,声音却着实凄苦。
仓冶扶了他的手臂,缓缓上了台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请王上降罪!”
来人是兽族大祭司,还没有进了天书洞,就扒着仓冶的胳膊跪了下来。
“大父!这是做什么!”仓冶连忙去拉,地上跪的人于他有养育之恩,名分上是君臣,但仓冶心中待他如父亲一般。
仓冶十岁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双双去世,兽族之事由他王叔暂代,十五岁时,王叔去世,他才正式登基,这期间都是大祭司照拂着,否则,只怕早已丧生于王宫内的明枪暗箭。
“王上,老臣有罪,管理祭塔失职,以至今日大火焚烧,兽族境内接连祸事,怕是置王上于险境!老臣有负先王嘱托!请王上将罪!”说完头重重叩了下去。
天眼莲横行,祭塔被烧,代表王权的圣物图腾出现残缺,加上之前的诅咒传言,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兽族大帝的处境不可谓不危。
洞外阳光正盛,照的地面发亮,玄白在天书洞中,都觉得有些刺眼,抬手挡了一下阳光。
仓冶半跪了下去:“大父,您快起来,这不是您的错,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您先看看这些东西!”
仓冶终于搀着大祭司进了屋。
“您看这些挂毯,可有什么不同!”
玄白从挂毯旁退开,让出了空间。
“啊——这,这眼睛的瞳仁呢?是何人如此大不敬!”大祭司几乎是看到挂毯的一瞬,就察觉了了出来。
仓冶道:“您眼神依旧犀利,这挂毯是在感染者的家中找到的,上面的眼睛都有问题。”
“咳——咳——”玄白咳了两声。
“这位是?”大祭司转过身问道。
“玄白。”玄白微微颔首道。
仓冶转头,见玄白面色有些苍白,他总是这样病恹恹的。
道:“就是他提供的医治天眼莲的方法。”
“哦——果然是青年才俊啊!王上,可要惜才啊!”大祭司看了眼玄白,朝仓冶道。
“那是自然!”仓冶扶了大祭司的胳膊。
“咳——咳——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仓冶刚转身,便听到了玄白的声音,回头便已不见了人影。
他怎么了?
大祭司见状,看了眼门口,道:“此人倒是不拘小节!”
“他们修行的,都看不上这些虚礼!”说话的是北极恒。
“是!”仓冶附和道。
大祭司白了一眼北极恒,道:“王上可别太亲民了,免得失了帝王之仪!”仓冶松了大祭司的手臂,道:“大父教训的是。”
大祭司问道:“这毯子上眼睛的瞳仁为何不见了?”
仓冶摇头:“我们怀疑有人在挂毯上动了手脚。”
大祭司拉起了一张挂毯,细细摸索着上面的图腾:“手脚?怎么说?”
北极恒抢道:“怀疑有人借挂毯来中伤王上,出事的人家中都是这种没有瞳仁的挂毯,诅咒之言流传,瞳仁没生在图腾上,却生在了人身上!那天眼莲是——狼眼!”
大祭司扔了毯子,叫到:“北极恒!”
“大祭司!”北极恒躬身行了个礼。
仓冶静立一旁,不发一言。
大祭司挠了两下手背:“居心叵测!那这场火,来的倒是时候了!”
北极恒道:“正是!”
“王上怎么看?”大祭司缓缓道。
来的正是时候?只是中伤?王宫内的祭塔内也是有挂毯的,诅咒之说不过尔尔,他仓冶何曾在乎过这些流言,他能稳坐帝位靠的是自身的强大,并非这些虚名。
虽并不十分确认散播天眼莲之人的最终目的,但要他的命这条确是不可质疑的,如今没有杀死他,但却被人族木族视为眼中钉,险些打起来。
如今刚有点线索,全部祭塔便被烧毁,北丞相如何能颠倒黑白?又为何避重就轻只谈那虚无缥缈的诅咒却不言弑君屠民,甚至挑起三族战争之事?
仓冶不明,但也没有拆穿他,道:“如丞相所言,这场火确实及时,倒是烧了居心叵测之人的胡子了!”
大祭司宽袖垂下,道:“背后之人确实可怖!王上可有怀疑对象?”
仓冶摇头:“还没来的及查。”
大祭司跪了下来,道:“臣以为不必查了,这毯子是月下堂出产的,直供祭塔和王宫的。”
大祭司从旁拉起一张毯子,继续道:“这图腾如此活灵活现,是因为这上面的金线是单丝的,只有月下堂会用这么细的线。”
仓冶道:“为何只有月下堂?”
大祭司道:“兽族是生产不了这么细的金线的,这线是人族出产的,只有月下堂才会有跟人族交易的资格。”
北极恒道:“确实。别的商号没有这个资格。”
仓冶道:“可这月下堂是您......”
大祭司道:“哼,真当我老眼昏花了!凭他是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躬身道:“王上放心,老臣定给王上一个交代。”
说完,拄着拐杖,义愤填膺出了天书洞。
仓冶望着大祭司远去的身影,神色凝重。
“北极恒!”
“臣在!”
仓冶神色凛然,道:“你是何居心?你怀疑大父,你挑拨.....”
北极恒扑通跪了下去:“王上息怒,臣并非怀疑大祭司,只是觉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仓冶道:“可他是我大父!”
北极恒道:“王上,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说!”
“为何?”
“有人将这天眼莲的种子,附着在挂毯上,取代原有的瞳仁,有人拂拭或者触碰图腾眼睛,就会被种上天眼莲瘟,月下堂是大祭司本家裴家的产业,照今日之状,王上觉得大祭司能独善其身吗?”
“况且这只是推断,同类的挂毯都被烧毁,我们难以找到实证,贸然出说,让大祭司如何想?”
仓冶不语。
北极恒道:“若全盘脱出,不只会让王上与大祭司间生了嫌隙,且大祭司怕是会背上散播天眼莲的疑名。”
“不会是他!”仓冶斩钉截铁道,怎么可能。
“是,大祭司即使清清白白,可众口铄金,王上又如何为他洗脱疑名?如何庇护他?以大祭司的行事,又会如何?而且,王宫内祭塔上的挂毯——
不管早晚,王上是一定会拂拭的。”
仓冶恨恨不语。
北极恒瞄了眼仓冶,大着胆子道:“那样才会伤了王上与大祭司之间的情义,臣以为不妨查清幕后之人再说,王上方才没有拆穿我,想必也是认同臣的做法的。”
仓冶道:“我只是不想拂了你的面子。”
“臣谢王上!”
仓冶哼了一声。
......
残阳初下,街上灯笼渐渐挂起,夜市开始了。
月下堂的管事裴嵩并几名管事被五花大绑,穿街过巷,拖到了大祭司面前。
啪的一声,一个脆亮的耳光扇了过去。
大祭司不顾手背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切切地道:“不中用的东西!”
裴嵩爬到了脚前,道:“叔父,孩儿不知情,孩儿并不知晓那挂毯上被人动了手脚。”
大祭司又一巴掌甩了过去:“你是摆设吗?你自己家做的东西,你不知晓?”
“叔父,叔父,小心手,小心手......”
“那批挂毯是哪个作坊做的,给我把人都提上来!”
裴嵩道:“是,叔父,一定!您小心手。”
大祭司踹了他一脚,问到:“哪个作坊?”
裴嵩一脸懵,身旁一人却道:“回大祭司,这批挂毯都是在拜月的祭祀大典上用的,量很大,且做工又要精细,咱们人手有限,又要从人族采购好几项原料,索性挂毯全部交给人族那边的友商做了。不关咱们的事啊!”
大祭司微微松了一口气:“那也是你们的商号出的事!”抬手又要打,裴嵩吓的一躲。
“还不快去提!”
门外传来一声:“不必了,我帮您带来了。”
“大祭司,豪干云来了。”旁边一男子,戴着雄鹰的面具,走了上来道。
大祭司抬手示意请他进来,那男子顺手用纱布裹了大祭司的手,道:“大祭司别太动气,才剜出天眼莲,还要静养,还好发现的早,上午耽搁了那么久,王上也不曾问候一下,还要处理这等麻烦事。”
“多嘴!”
说话间豪干云已经步入堂内,一干人等唰唰被推到了地上。
大祭司停了包扎,道:“豪将军此举何意?”
豪干云见见大祭司手背有血迹,道:“大祭司受伤了?”
“小伤。”
那雄鹰面具的人道:“这年头天眼莲都是小伤了!”
“天眼莲?那大祭司该好好歇着!”
大祭司道:“不劳豪将军挂心!将军带这么些人来此是何意?”
豪干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在城外巡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这帮人鬼鬼祟祟,抓来一审,竟然是要畏罪潜逃啊!我怕大祭司到时候不好交代,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大祭司道:“如此,倒是要多谢裴将军了。”
豪干云冷笑一声,转身留了个背影:“那倒不必,别审漏什么东西才是!”
“大祭司!”那雄鹰面具的人就要追出去。
大祭司拦住了他,不明喜怒。
……
仓冶用了晚饭,思索白日的事情,不知不觉竟走向了揽月阁,此处是他的寝宫,但他勤政,一般都在天书洞歇息,很少来此。
屋内空无一人,玄白呢?走了么?
走了好!老被人盯着也蛮不自在的。
仓冶进了屋,随意翻了翻卷宗,宽衣上了塌,内官见王上早歇,也不敢再进入打扰。
夏夜,虫鸣阵阵,一轮明月窃窗而入,洒在了书案上。
仓冶睡梦中忽觉燥热异常,犹如火烤,脖颈间汗液黏.腻一片......不觉间已经清醒,睁眼一看,身上竟然压了一床被子!被子!被子......
大夏天的,哪个不长眼的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
仓冶一把将被子掀翻在地,下榻找些水喝。
余光瞥到地面竟然都是浅浅的水渍,一路从床边延伸到了书案旁边。
仓冶放了茶杯,走了过去,书案上也有点水渍。
镇尺下,一张字条微微随风颤动。
仓冶拿了起来,有些潮湿,展开,清隽秀丽的字体:“挂毯产自人族 大祭司染莲瘟已愈 另吾去两日 莲瘟情况不明 小心行事 玄白”
案下蓝色荧光闪动,缚着的是一张挂毯,狼眸犀利,瞳仁熠熠生辉。
“!”
仓冶一手化了狼爪,指尖戳向那狼眸!
柔软的触感,正是天眼莲的种子!